第48章 母子堪憂(2)

  沁兒端著水上前,一邊輕拍著她背脊,一邊道,「別再吃了,吐得臉色都青白了。」


  楚蕎漱了口,疲憊地坐回榻間撫了撫肚子,無奈道,「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


  「等他出生了以後,是得好好教訓他,還在肚子里就這麼不聽話。」沁兒探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突地驚喜道,「他動了,他剛才動了。」


  楚蕎瞧著沁兒那驚喜的樣子,不由好笑道,「孩子過了四個月都會有胎動,瞧你大驚小怪的。」


  沁兒撓了撓頭,道,「我不是沒見過嘛。」


  兩人正說著,有人敲響了房門,「主子,是我。」


  「進來吧。」楚蕎出聲道。


  瀧一提著一筐新鮮的水果進來,放桌上一放道,「大夫說吃這些,會好些。」


  沁兒一聽趕緊上前挑了串新鮮的葡萄,隨即又納悶兒,「這些東西,上京現在還沒賣的呢,你從哪偷來的?」


  「江南已經出來了,託人從江南快馬送來的。」瀧一平靜回道。


  沁兒拿了給楚蕎,見她能吃下些不再吐了,便道,「這些好,就是少了點。」


  「這些果子剛出來,皇帝都沒吃著貢品呢,你還嫌少?」楚蕎笑語道,望了望一向少言的瀧一,「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瀧一隻是行了一禮,默然退了出去。


  夏天一到,天氣熱了,楚蕎連睡覺也不安穩,沁兒怕中暑了買了冰塊搬來放在屋子裡降暑氣,剛開始還好,但楚蕎又是個畏寒的身子,過了兩日又染上風寒。


  不過好在溫如春醫術過人,沒兩日功夫便將風寒治好了,沁兒不敢再把冰塊往屋裡放,便每天和瀧一往屋頂和房子周圍澆水,才免得屋內燥熱難耐。


  楚蕎腹中孩子很是能折騰人,每每夜裡鬧得她根本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睡下了,偏偏她又一向睡得淺,周圍一點響動又給驚醒。


  於是,沁兒便使喚著瀧一在夜裡如貓頭鷹一般蹲在清雲巷的牆頭上,方圓五里之內,但凡有一隻是蟲鳴,一隻鳥叫都會在第一時間被他給消滅了。


  不過,某天夜裡她被餓醒了,迷迷糊糊地起來去廚房找吃的,一眼瞧見蹲在牆頭得黑影,還以為見鬼了,差點沒嚇個半死。


  宸親王府,東籬園。


  燕祈然每日忙於入宮處理政務,尹三夫人便一直留在王府就近照顧尹沉香安胎,看著女兒氣色一天天好起來,腹中的孩子也快要臨盆,著實鬆了口氣。


  「娘,阿蕎她……還是沒有消息嗎?」尹沉香問道。


  尹三夫人正在外孫做著虎頭鞋,聞言不由嘆了嘆氣,「我也讓人找過,只不過她就像從上京城消失了一樣,蹤跡全無。」


  尹沉香抿了抿唇,叮囑道,「再多差人找找,畢竟,是我們對不住她。」


  「沉香,確實是我們對不住她,可是事已至此,便是再找到她,她也不一定會原諒咱們,既然錯了,便就這樣吧!」尹三夫人重重嘆息道。


  她也不忍心那樣對楚蕎,可是她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死,楚蕎就算離開宸親王府也不會死,可是如果沉香不能得到宸親王的醫治,就只有死路一條。


  沉香又一次摸出那塊玉璧,卻久久沉默不語。


  「好了,你也別多想了,安安心心地替宸親王府生下這個孩子,若是個小世子,便是再好不過了。」尹三夫人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不由笑道,「當初我在屋裡下迷香,原本只是想,他若碰了你,便是玉壁的事說破,他也能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免傷你性命,有這個孩子,倒是意外之喜。」


  「娘,這孩子……」沉香撫著肚子,話卻又咽了回去。


  「娘知道你心中對楚蕎愧疚,但你的性命,尹家上下的生死,總不能為了她一個人,搭上所有人,在這上京城,要想活命,又有幾個是清清白白的,又有誰沒害過人,沒對不起過人。」尹三夫人探手拍了拍沉香的手,沉聲說道。


  「尋了機會,還是讓宸親王尋阿蕎回來吧!」尹沉香握緊手中的玉璧,悵然嘆道。


  尹三夫人聞言望了望她,勸道,「這是他們之間的事,你就不要再摻合了,宸親王若真要留她,便不會放她走,他若要找她,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他自己就沒有去找,你又何必去勸。」


  「娘?」尹沉香扶著桌子站起身,有些氣急。


  母女二人爭執之際,玉溪端著參湯進門,低眉斂目地擱到尹沉香手邊,淡聲說道,「夫人,不是王爺休了王妃,是王妃在小姐進門前自請休離的,你們母女還有彼此依靠,還有尹家,而她沒有親人,她一直當作親人的你們卻連她唯一擁有的幸福也奪走了。」


  沉香聞言扶著桌子身形一晃,眼眶不由紅了起來。


  「玉溪!」尹三夫人一把扶住沉香,低聲斥道。


  「奴婢是多言了,但對一個這麼多年都為你尋醫找葯的人,就在你們回來之前還一次又一次向王爺和鬼醫聖手請求為你治病的人,你們何忍如此對她?」玉溪聲音清淡,卻又字字鏗鏘,她從袖出取出一包銀兩放到桌上,道,「這是奴婢這些年攢得積蓄,應該足以贖回奴婢的賣身契離開國公府了。」


  「你這是……」


  「奴婢謝過夫人當年買下奴婢給了我一處棲身之處,但這些年在國公府,我想已經還清了。」玉溪低眉斂目,不卑不亢,「當年奴婢被大夫人責罰關在柴房七天,險些餓死在裡面,表小姐給過奴婢一個饅頭,才免於我被餓死在裡面,這一飯之恩,我應該報答她。」


  之前有看到過沁公主,沁公主還在上京的話,王妃應該也還在上京。


  清雲巷內,楚蕎不方便出門,但所幸有著魏景和沁兒一干人等的精心照料,母子二人一直都還安好。


  只是到了夏季,肚子一天天大氣起來,孩子好動得緊,楚蕎每每被他折騰得寢食難安,雖然覺得難受,卻也是滿心歡喜地等著孩子出生。


  沁兒嫌棄前日瀧一買回來的西瓜太生,一大早便自己出門親自去買,照著楚蕎的意思先去了布莊拿了東西,方才到街上轉悠著買水果。


  可是她那挑剔得性子,一會兒嫌這家的瓜太小,那家的又太生,轉悠了大半個時辰方才買下了自己瞧著順眼的,怕跟瀧一一樣買得太生,當場便讓人將西瓜切開看了,方才付了銀子。


  這孩子還未出生便挑剔的很,楚前以前不挑食的,從有了孩子之後好多東西吃了就吐,每每為了讓她能吃下些東西,她著急得都快白了頭髮,但最後歸根究底,她還是把這筆賬記到了燕祈然的頭上。


  第一,這個孩子是他的種,第二,這個孩子充分繼承了他的變態個性,不僅折騰楚蕎,也把他們一個個折騰得夠嗆。


  沁兒往回走,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盯著自己,於是快步拐進了小巷子尋了地方藏身,放出自己的毒蛛準備來個偷襲。


  彩蛛剛一放出去,便聽到外面傳來女子的驚叫,聲音隱約有些熟悉,連忙探頭一看,「玉溪?怎麼是你?」


  玉溪盯著爬到身上的彩色蜘蛛,冷汗直冒,「沁公主,快把這東西收起來。」


  沁兒把彩蛛收回囊中,冷冷地望著她,「你跟著我做什麼?尹家那狐狸精派你來的?」


  「不是,我是專程找你和表小姐的。」玉溪連忙道。


  沁兒望了望玉溪背著的包袱,還是不怎麼相信,「你是尹家的人,找我們有什麼好事?」


  玉溪也不多說,解下包袱,取出已經贖回的賣身契遞給沁兒,「我現在已經不是尹家的人了,是我要找你們。」


  沁兒盯著她看了半晌,道,「走吧。」


  玉溪話不多,默默跟著沁兒一路到了清雲巷,卻在看到大腹便便從屋裡出來的楚蕎,一下愣在那裡。


  她只知道楚蕎在側妃入府當日自請休離離開王府,卻不曾想到她已經身懷六甲……


  如今,同樣身懷有孕的側妃在府中受盡保護與照料,眼前的女子卻只能帶著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無家可歸。


  「表小姐……」玉溪眼眶紅紅上前去扶她。


  楚蕎也愣了愣,望了望沁兒,方才問道,「玉溪你怎麼來了?」


  「她已經從尹府贖身了,我買東西不知怎麼的就被她跟上了,她說沒地方去要來投奔你,我就帶過來了。」沁兒說著,便去搶瀧一的劍,準備劈西瓜。


  瀧一看著自己只殺人奪命的寶劍,一次又一次在這刁蠻公主里成了劈柴劈西瓜的物件,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楚蕎望了望玉溪,也不再多加追問,只是笑道,「我這裡可沒月錢能拿啊!」


  玉溪扶著她到園的花藤架下坐下,笑道,「表小姐不趕我走就成。」


  「別再表小姐表小姐的,這裡又不是尹家。」沁兒一邊切瓜,一邊插了句進來。


  玉溪聞言不由有些尷尬,而後道,「夫人。」


  楚蕎如今不再是宸親王府的王妃,也不是寄居在尹家,叫王妃或表小姐,都不合適。


  「沁兒心直口快,你莫介意。」楚蕎淡然一笑,拉著她一道入座,「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不過就別再拘什麼主僕之禮,你又沒給我簽賣身契。」


  沁兒將切好的西瓜端了上來,把給楚蕎那一塊都挑了籽方才遞了過去,又給玉溪遞了一塊過去,「玉溪你來了就是我們的救星,你不知道魏景那邊找來的廚子一個比一個差勁。」


  「有孕胃口是會變差,逢著天氣炎熱就更沒什麼胃口,這是正常的。」玉溪平靜言道。


  「什麼正常啊?」沁兒一邊啃西瓜,一邊數落道,「楚姐姐以前從來不挑食的,歸根究底,這孩子跟他老子一個德行,難伺候。」


  玉溪聞言望了望楚蕎,本想詢問她為何不向宸親王說孩子的事,但想來她有著自己的打算,便也不再多嘴去問。


  清雲巷這邊的平靜生活沒過多久,便被沁兒帶回來的一則消息打破了這裡的平靜喜樂。


  緹貴妃被打入冷宮,被囚禁多年的前太子妃公開處以斬首之刑。


  而這一紙鈞令,便出自宸親王之手。


  夜,深沉而靜謐。


  養心閣一直纏綿病榻的燕皇又一次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浹背,望著一殿燈火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單喜一聽到響動,立即進了門,「陛下,天還早了,怎麼就醒了。」


  燕皇接過遞來的水抿了一口,淡聲問道,「祈然這些日如何了?」


  「聽說下了令將緹貴妃禁足了,還有……明日要處斬前太子妃。」單喜低聲回道。


  別人不知道,他在宮中多年,又如何不知燕皇與前太子妃蘇清媛之間的糾葛,況且還牽扯到上了飛騎的虎符。


  燕皇聞言皺了皺眉,望了望單喜,「可跟他說過了上陽飛騎的事?」


  「王爺說,懷疑上京還有太子一派的餘孽在,若是能引蛇出洞再好不過,若然不是,只要人一死了,就沒有人再去打它的主意。」單喜低頭回道。


  燕皇斂目深深嘆息,而後點了點頭,「他自有他的道理,由他去吧。」


  單喜望了望他,不由出聲道,「「王爺這般下去,怕是真的不會放過鳳家了,幾大家族若是相比之下,鳳家更適合輔政,而且這些年鳳家也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真要眼看著……」


  燕皇抿了口茶,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淡淡一笑,「忠心不二?朕看未畢,當年鳳家對太子也是忠心不二。」


  單喜躬身上前接過燕皇遞來的茶盞,道,「奴才失言了。」


  「當年宮亂,鳳夫人慘死,朕不信他們會不恨,他們越忠心,就說明他們恨得越深,他們在等機會,等著一舉能報仇雪恨的機會。」燕皇說著,目光亦是森冷一片,身居高位,他早已習慣了對每一個臣子都心存戒防。


  單喜不由一個寒噤,一個人心深如此,當真讓人心中凜然。


  「鳳緹縈那樣的如花年紀,當真是傾慕我這個老頭子入宮?寧王父子又真的不計仇恨真的對大燕盡忠?朕是從來不信的,他們一個在朕身邊刺探消息,一個在朝中權傾一方,一個戰場之上立下功勛無數,他們要幹什麼?」燕皇說著,笑意高深而沉冷,「這江山是祈然的,誰想阻礙他都不行。」


  「陛下顧忌的是。」單喜低聲應道。


  燕皇說著,掀被準備起身下床,隨意問道,「楚蕎那丫頭呢?祈然沒再去找她嗎?」


  單喜連忙扶著他起身,又拿了外袍給他披上,方才回話,「沒有,也沒有派人去打聽消息。」


  「一次都沒有?」燕皇詫異問道。


  「是。」


  燕皇卻眉頭皺得更深了,喃喃道,「以他的性子,怎麼會就這麼放人走了?」


  「想來是楚蕎自請休離,加上之前一次次千方百計地要走,傷了王爺的心了。」單喜淡笑回話道。


  燕皇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兒子我了解,他不會輕易罷手,只怕是存了別的心思,連朕也不知道。」


  「楚蕎如今對王爺也並非無情,這般逼她走,不知……」單喜打量著燕皇的神色,小心翼翼勸道。


  「楚蕎與鳳家交情頗深,一旦鳳家有事,她難保不會倒戈相向,這樣的人留在祈然身邊,只會害了他。」燕皇摸到床邊的龍頭拐站起身來,說道「若因她而放過了鳳家,將來對祈然不會是好事,他們一家人若成為敵人,比晁家還難對付。」


  單喜無聲嘆了嘆氣,這父子二人終究還是不能為恭仁皇后的死而釋懷,鳳家縱然不是主謀,但也是兇手之一。


  「單喜,替朕更衣吧!」燕皇道。


  單喜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陛下,這時辰還早呢。」


  「這麼多年了,朕也該去看看她,我的大嫂。」燕皇拄著龍拐,沉聲道。


  單喜不再多問,替他更了衣道,「陛下稍候,奴才這就吩咐人備轎輦……」


  「不必了,朕還沒老到走不動的地步。」燕皇說著,已經拄著龍拐朝外殿走去「差人備些酒菜一併帶上,朕也有些餓了。」


  夜色寂寂,單喜提著宮燈走在前照路,主僕二人穿過重重殿宇,進到那座一直被宮內視為禁地的摘星台,大約是因著行刑將至,幾大家族的機關鑰匙都被收到了看守禁宮的統領手中。


  燕皇微微抬了抬手,「打開吧。」


  機關門隆隆響起,鐵門緩緩打開,單喜提著食盒隨著燕皇一起進了密道,隱約有琴聲裊裊而來,婉轉百回。


  燕皇停下站了一會兒,斂目深深嘆息,「一世榮華,帝宮金階,不若神仙眷侶,此生與共。」


  單喜記得這是太子妃大婚之時所作,一曲滿庭芳。


  「一世榮華,帝宮金階,到頭來我和她誰也沒有走出這個地方。」燕皇拄著龍拐繼續往前走,拐杖落在地面的聲音在密道之內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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