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母子堪憂(1)

  兩個月後,上京已經是春暖花開。


  城西清雲巷一所簡單精緻的宅院,院內的櫻花開得正好,風中落英如雪飛舞,院中落了一地的白,瀰漫著淡淡的花香。


  楚蕎已經在這裡隱居了兩個多月,日子過得平靜而清閑,外面關於宸親王府王妃下堂的傳聞鬧得滿城皆知,卻絲毫沒有破壞這裡的平靜。


  沁兒瞧見楚蕎提著菜籃子便道,「你要出去?」


  「今天是十五,縈縈晚上會過來,我去買些菜回來。」楚蕎淡笑道。


  那日離開王府,瀧一也隨之跟了過來,沁兒一再趕也沒把人趕走,便天天把他使喚著劈柴開門。他以前總是燕祈然的屬下,楚蕎也不敢去住進神兵山莊名下的地方,便尋了這處民居落腳。


  許是因為出了尹沉香這樣的事,沁兒便對鳳緹縈提防起來,一再勸她回大宛不要再管鳳家的事,省得到時候又吃力不討好。


  楚蕎知道這丫頭是好心,但還是堅持留在了上京以便尋機幫助鳳家離開。


  她所經歷的種種固然心酸,但比起鳳緹縈這些年所歷經的波折又算得了什麼,為了家族,為了心愛之人,她一生最美好的年華,一生的幸福和夢想,都埋葬在了那座寂寂深宮。


  楚蕎拎著籃子在菜市轉悠,買好了東西一轉頭原本走在她身後的沁兒已經不見了蹤影,無奈嘆了嘆氣待尋到一旁僻靜地小巷時,竟瞧見她竟跟一年輕男子在那裡動手打架。


  「沁兒!」


  她叫了人,奈何那丫頭根本不聽她的話收手,於是只得上前去拉,誰知對方收招不及,她被迫踉蹌地退了幾步,不適地撫上陣陣絞痛的肚子。


  「楚姐姐,你怎麼了?」沁兒一見她面色不對,立即緊張道,「我這就帶你找大夫。」


  方才與沁兒交手的那人望了望兩人,步近前來,「我就是大夫,不介意的話,我替夫人看看。」


  沁兒著急楚蕎,哪還顧得上敵友,「你快點。」


  那人搭上脈,抬眼望了望楚蕎,朝沁兒道道,「夫人有孕一直未曾好生調養,胎息不穩,方才是動了胎氣了。」


  有孕?


  楚蕎皺起眉頭,卻又很快恢復了平靜,反而問道,「沁兒,你為何與人動手?」


  「本公主看他不順眼!」沁兒瞪了一眼青袍斯文的男子,咬牙切齒地恨不能再打一頓。


  楚蕎嘆了嘆氣,向那人道歉道,「小妹若是多有冒犯,還請見諒,若是有傷到,湯藥費我來付。」


  「傷到沒傷著,我不過是向她問路怎麼去國公府,她便二話不說動起手來了。」那人頗為不滿地望了望沁兒,真是沒見過這麼野蠻的丫頭。


  「國公府?」楚蕎皺了皺眉問道。


  那人有禮地理了理衣袍,拱手行了一禮道,「在下溫如春,自藥王谷而來,沉香師妹兩月前病重離谷,生死不知,我才尋到上京來。」


  沁兒冷笑,哼道,「她可沒死,不僅沒死,還風風光光嫁了人,成為宸親王的側妃?」


  「你說什麼?」那人面色頓時變了。


  「我說,她搶了我姐姐的男人,成了宸親王的側妃。」沁兒惡狠狠地喝道。


  「不會的,她不會嫁給宸親王的。」那人怎麼也不願相信沁兒的話。


  「好,本公主現在就讓你去拜見一下宸親王側妃。」沁兒說著,便直接拖上他朝宸親王府走。


  楚蕎勸不住,又不想這時候去跟王府的人碰了面,便自己先行回了清雲巷。


  鳳緹縈已經過來了,見她回來便道,「怎麼出去這麼久,臉色也不好?」


  「街上轉了轉。」她放下菜籃隨口道。


  鳳緹縈每月十五會出宮到寺廟祈福,但最近都是一安頓好了便悄悄來了清雲巷見她。


  楚蕎與她一道進了屋,斟了茶坐下便開口道,「能不能幫我請個靠得住的大夫過來?」


  她想要生下這個孩子,但現在又不能暴露神兵山莊,自己尋的人又多少有些不放心。


  「大夫?」鳳緹縈詫異,望了望楚蕎,「你怎麼了?」


  楚蕎低眉沉默了片刻,坦然笑道,「我有了孩子。」


  鳳緹縈聞言眉頭微不可見地皺起,如今的多事之秋,這個孩子來得確實不是時候,只是此時見她眉眼間為人母親的喜悅,是一定會留下這個孩子了。


  「我稍後讓人通知魏景安排。」鳳緹縈點了點頭,隨即又道,「等調養好一些,你還是回大宛吧,這上京到底是個是非之地,你和孩子有什麼差池,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安心了。」


  「我會小心,你不用擔心。」楚蕎淡笑,並沒有聽話要走的意思。


  這幾個月,她也從鳳緹縈口中得知了他們無法輕舉妄動的原因,一來是燕胤的母親還被燕皇秘密囚禁,二來當年太子手中上陽飛騎的兵符還未找到,而這其中的線索都與尹家有親,這也是當初燕胤娶尹寶鏡為妃的真正原因。


  如今燕皇正一步一步準備著要將皇位傳給宸親王,留給他們時間已經不多了,她更不能在這個時候丟下他們一個人走。


  鳳緹縈見她拒絕,不由沉聲道,「楚蕎,你想要這個孩子,就該用心保護她,離開這個裡,找個安全的地方,安安心心把他生下來,我不想你和孩子跟著我們冒險。」


  她很清楚,他們所做的一切,一旦被揭穿便是誅滅九族的大罪,楚蕎這一生擁有的太少,失去得太多,她不想因為她,因為鳳家,而害了她的孩子。


  楚蕎低眉斂目,千丈崖上發生的一次又一次浮現腦海,揮之不去。


  半晌,她抬頭,目光堅定而決絕,「你不用勸我,我要這個孩子,也要你們一起離開這裡。」


  鳳緹縈氣惱地站起身,沉聲道,「我會讓大夫過來,等一個月你能走了,就讓寧王府安排送你回大宛,你別想跟我討價還價!」


  「縈縈!」楚蕎望著一臉堅決的女子,急聲道,「你……」


  鳳緹縈披上斗蓬,準備離去,「要麼你乖乖回大宛,要麼,我就通知宸親王府,我想燕祈然一定樂意知道你們母子的消息。」


  說罷,奪門而去,不容她有半分拒絕。


  次日一早,魏景帶著人尋到了清雲巷,沁兒知道對方是寧王一邊的人便拖上瀧一出門買東西去了,雖然他現在是跟著他們,但她和楚蕎卻是無法相信他真的不再聽燕祈然的號令,所以凡事還是避讓些好。


  魏景讓大夫請了脈,便問道,「方大夫,怎麼樣了?」


  方大夫面泛難色,「夫人身子太過虛弱,這胎兒自然受了影響胎息也弱,這兩日還動了胎氣,狀況確實不太好。」


  魏景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問道,「別說些沒用的,能保住嗎?」


  宸親王府分明就是敵人,可眼前這女人懷得卻是宸親王的骨肉,他還要在這裡保護他們母子,怎麼想怎麼不樂意。


  「能,只要好生調養,這孩子還能平安生下來。」大夫連忙回道。


  魏景點了點頭,便道,「我在清雲巷外的宅子里住著,讓人收拾一下你們一起搬過去。」


  「不用,我就住這裡就行。」寄人籬下,哪有住自己的地方自在。


  況且這魏小候爺,對她也並不見得那麼友好。


  魏景見勸不動,也不再多說,「大夫每天早晚會過來診脈,稍後我會尋個廚子過來照顧飲食,有什麼需要到那邊園子找人。」


  「好。」楚蕎淡笑回道。


  魏景起身,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來,回身問道,「那個宸親王府的侍衛,你還打算留在這裡嗎?」


  直覺告訴他,瀧一留在這裡不會是什麼好事,更有可能是燕祈然故意安排的。


  「他已經被逐出王府了,現在我是他的主子。」楚蕎道。


  魏景沉默了片刻,還是提醒道,「這個人一直是燕祈然的左膀右臂,我不認為他是真的歸順於你,你小心提防著些。」


  楚蕎淡笑點頭,「多謝小候爺提醒。」


  她確實也並不信任瀧一,所以再沒有與神兵山莊的人有聯繫,就連與縈縈說話也把他故意支開。


  魏景一行剛離開,沁兒便回來了,後面的瀧一扛著一人,仔細一瞧正是那日的溫如春。


  「怎麼回事?」楚蕎問道。


  沁兒搖了搖頭,探了探鼻息,也沒斷氣啊!


  瀧一瞧了一眼,冷冷道,「餓暈了。」


  沁兒有點同情這人,千里迢迢尋來上京,結果那尹沉香竟是飯都沒給人一頓就把人打發了,還真的要六親不認了啊!


  沁兒把給楚蕎的參湯給他灌了一碗便專心去給楚蕎煎藥去了。


  一屋子的藥味飄出,溫如春慢悠悠地醒了,尋到廚房,出聲道,「下回讓大夫多加兩錢白朮,放幾顆紅棗,艾葉和首烏少放些,它們是能保胎,但也傷肝,你姐姐休質弱,得溫補的葯慢慢來,否則適得其反。」


  沁兒拿著扇子愣愣地轉身,瞅著侃侃而談的溫如春,「你那麼啥鼻子,光聞藥味兒都能聞出來?」


  此刻,比她更震驚的是站在溫如春身後的瀧一,「什麼保胎?」


  沁兒一聽,對溫如春醫術的崇拜頓時轉為仇恨,誰讓他多嘴的,誰讓他嘴賤,剛才就應該把他留在外面,餓死了算了。


  「那個……」沁兒一時詞窮,不該怎麼解釋才好。


  瀧一懶得問她,直接朝楚蕎的房間走去,敲了敲門,「主子。」


  「進來。」


  瀧一進門,直接問道,「主子,孩子的事不打算告訴王爺嗎?」


  楚蕎知道這事瀧一早晚也會知道,坦然言道,「與他無關。」


  「可他也是王爺的孩子。」瀧一強調道。


  楚蕎擱下書卷,望著眼前一向冷言少語的侍衛,「瀧一,說實話,你是真的要跟隨我,還是,你仍舊效忠於他。」


  瀧一聞言倏地單膝跪地,「屬下自然是跟隨主子,只是這孩子……」


  「我已經與宸親王府再無瓜葛,你若是真把我當你的主子,以後關於我和這個孩子就不要向宸親王府的人透露半個字。」楚蕎眉眼冷沉,一派威嚴之色,「你若做不到,就離開這裡。」


  「屬下知罪。」瀧一垂首道。


  看來,楚蕎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生下這個孩子,可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宸親王府總有一天會知道這個孩子的事。


  這之後,溫如春無處可去卻便留在了清雲巷,也做起了楚蕎的安胎大夫之一,只是沒再提過去見尹沉香,整個人也顯得鬱鬱寡歡。


  從確認有了身孕,沁兒便嚴令楚蕎出門,說外面人來人往再再撞著磕著,楚蕎也沒有反對,養了一個月之後,人也整整胖了一圈。


  鳳緹縈安排了人馬準備護送她去大宛,誰知還未來得及走,宮中便傳出消息說四皇子謀害燕皇被抄家,為捉拿了逆賊上京封城,就連朝中大小事務燕皇也一併交給了宸親王主理。


  然而,這樣的消息對於他們營救前太子妃卻是極其不利的,所以鳳緹縈沒有在她這裡多做停留便去秘密與寧王府的人商議計劃。


  臨出門之際,朝魏景道,「你盯好了那個王府的侍衛,好巧不巧這個時候封城,我怕是宸親王府已經知道楚蕎和孩子的事了。」


  「還用你說,我的人一直盯著他,只是他除了每日聽沁公主吩咐出門買些東西,就沒離開過這裡,也沒有跟任何王府的人接觸過,我想或許是你太多疑了,現在四皇子也確實抄家了,或許只是巧合而已。」


  「但願,只是巧合。」鳳緹縈說罷,便上了馬車,撩開車簾道,「我最近不能再出宮了,這裡你就多費心照顧了,若有什麼異動通知寧王府。」


  「知道了,在宮裡你也多加小心。」魏景叮囑道。


  車簾垂下,馬車漸行漸遠,去往那巍峨輝煌的大燕皇宮,那個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的地方,她卻又不得不回到那裡。


  魏景久久地站在那裡,看著馬車漸去消失在長街盡頭,鳳緹縈是他第一個真心佩服的女子,一個人獨往深宮周旋周派勢力之間,一步一步打探出他們需要的消息,做到了他們這些男人窮極也心血也沒法做到的一切。


  可是,明明她的母親和大哥因為那些人而殞命,她卻不得不以身侍敵,對著那些人笑顏以對,這麼多年,他都無法想像她是怎麼忍受下來了,而她即便在他們這些人面前,也從未提及過在宮中受過的半分苦楚。


  故而,這麼多年,他一直打心底里佩服敬重這個女子。


  鳳緹縈送楚蕎回大宛的計劃因為上京封城不得不擱置,楚蕎依舊被眾人重級保護待在清雲巷的民居,每天幾乎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沁兒看著她體重直線上升,很是歡喜。


  只是,鳳緹縈也不准她再插手他們的計劃,眼看著朝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她卻一點忙都不幫不上,於是只得自己暗中去聯繫神兵山莊的人打探消息,以策萬全。


  於是,一大早便是去南城的布莊買布料給孩子準備做衣服鞋子,沁兒滿口答應了下來,陪著她一道離開了清雲巷。


  事情順利地跟吩咐完了,回來路上途經觀音廟便想著都說那裡的菩薩靈驗,便想著進去求個平安符以保佑孩子平安出生。


  只是寺中香火鼎盛,外面的廣場連停馬車的地方都沒有,沁兒又不肯放她一個人進去,她便只能在馬車內繼續等著,百無聊賴地撩起車簾打量著外面來往不斷的香客。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停下,車簾撩開探頭出來的人身形有些熟悉,待轉過身來方才看清原來是尹三夫人,只見她朝著馬車內的人伸手,「小心些。」


  一身素色斗蓬的尹沉香從裡面探出頭來,那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讓靜坐在馬車內的楚蕎,頓時如遭雷擊。


  沉香也有了孩子……


  他的孩子。


  「那邊有地方了,我這就停過去。」沁兒扭頭說道。


  楚蕎放下車簾,有些疲憊地說道,「不去了,回去吧。」


  沁兒皺著眉頭掀簾望了望,見她面色不太好,也顧不上多問便趕緊駕了馬車趕回清雲巷。


  之後,楚蕎再沒有出過門,只是讓沁兒常去布莊買布回來,她想知道的事,神兵山莊的人就暗中夾在布匹中給送了過來。


  沁兒認定了溫如春喜歡尹沉香,又對燕祈然棄楚蕎於不顧懷恨在心,於是很長一段時間便致力於要搓和溫如春和沉香,以此給燕祈然戴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於是,她便常常拉上瀧一夜探宸親王府,結果竟是看到已經身懷有孕的尹沉香,還有燕祈然竟在宸樓給他兩的孩子做了一堆玩具衣服,一怒之下她直接將所有東西給洗劫了回來給楚蕎,卻對尹沉香有孕一事隻字不提。


  天漸漸入夏了,之前一直未見孕吐的楚蕎漸漸食欲不振,每每用膳剛吃下去便又吐了,怕因此傷了孩子,雖然難以下咽,還是堅持著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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