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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番外二 參商暮雲間 上

  十年離亂后,長大一相逢。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


  再相見的時候,我不記得其他,只記得他離開的那日,天邊的那顆緋色夕陽,映得我臉上紅如彤雲,他臨走時遞給我一隻大雁,囑我好生照顧。


  我直直地問他:「龍哥哥,你這一走,幾時回來娶我?」


  那個時候,我只有十歲,但從六歲的時候,我就決定了要嫁他,矢志不改。


  他卻道:「阿維,你還是個孩子。要好好吃飯,長得高高的,才好和我比武。等你及笄的時候,我就回來。」


  我長大了,我快要及笄了,我沒有等到他,卻等到了嫁與皇太孫為嬪的一旨詔書。


  也罷,這麼些年,他都沒有隻言片語,只怕,他一直當我說的是孩童戲語,從未當真。他年長我十歲,按年紀,應該早已娶妻生子。


  我心灰意冷嫁進宮去。


  入了宮,我才知道,雁為候鳥,秋南飛而春北歸,來去有時,從無失信,也用來作為男女雙方信守不渝的象徵。男女嫁娶,「納采」禮的那一天,男家派出的媒使就要手捧一隻活雁作為贄見的禮物。


  原來,他的心裡也有我,他在等著我長大,等我及笄,便談婚嫁。


  真討厭,我們都是行武出生,他卻搞這些文人傳情送意的把戲,白白錯過大好姻緣。


  或許,這也是天意。我是行武之家出生,自不會像那些女孩子,患得患失,悲風憫秋。我在宮裡,繼續吊二朗當地做我的太孫嬪、太子嬪,淑妃娘娘。


  只是偶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起我與他的相遇,想起從前的那些個點點滴滴,心痛如焚。


  當然了,很多細節,其實都是成年以後,我反覆回味,咀嚼出來的結果。


  我六歲的那年,跟著祖父去了遼東,遼東的初春時節,寒風料峭。我在書房裡翻到一張地圖,想著去尋個寶藏回來,說不定就能解了祖父為軍餉發愁之困,還順帶著逞逞威風,我哥常說他八歲時就打過老虎,總在我面前顯擺,我一心想勝過他。


  六歲大的小屁孩,天地無限寬闊,根本不懂什麼是危險,只覺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能做到。


  何況,我打小受祖父親傳,和男孩子們一樣摸爬滾打長大,不久之前,才打敗了家裡兩個會武的長隨,自以為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我騎著小馬從府里一奔而出,這匹馬是五歲生日時大伯父送的禮物,一年以來,我已經能夠站在上面拉馬韁繩。家裡指給我練武的長隨們在身後追我,一邊追一邊喊:「小姐,小姐,您快回來啊……」


  別看我的是小馬,卻出自名門,小馬的父母是來自西域的汗血寶馬,腳力比長隨們的可要快的多,追著追著,他們就落了后,只有一個死死相隨,一路喊著要我回去。


  到了一處林地邊上,我被他喊的實在不耐煩,回手一鞭子揚上去,脆生生道:「你再多嘴,我就在尋寶之前,先宰了你!」


  長隨苦著臉,幾乎快要哭出來,一個勁的只是說:「小姐,使不得……」


  那時我正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烈性如火,聽他勸阻心裡就煩,手上的鞭子揚手甩了出去,卻被林地里跑出個人來,迎面扯住我的馬鞭。


  那人大概十六七歲的年紀,他抬起頭來看我,雙眼烏黑如同我座下的小馬眼眸,在落日餘暉之下綻放著寶石般的光彩。他雙目灼灼,神情倨傲,看著我皺了皺眉,「一個小姑娘,怎麼如此爆脾氣?」


  那會兒我身著男裝,最恨人說小姑娘如何如何,更為他一眼識破,惱羞成怒,不由分說就拽他扯住的馬鞭,道:「我打奴才,要你管!」


  他待我力氣用盡之時,鬆了馬鞭,我因回力太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摔得灰頭土臉。


  正在狼狽不堪的時候,那少年輕輕扶起了我,口氣淡淡地說道:「小姑娘,下次記得,奴才也是人,況且他是為你好,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


  我只覺心頭一簇無名火起,張口就朝他拉我的那隻手上咬去,血都咬出來了,方才鬆口,不知死活地說:「他若是為我好,就該事事依我。」


  嘴上雖硬,心裡其實惴惴不安,怕他因為我咬的這一口動怒。


  顯然,從拉我馬鞭的力度來看,他是練家子,比那些陪我習武的長隨們水平都高,他要是迎面一掌,我未必能夠抵得。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自己當時有多自大,他若真給我迎面一掌,只需一分力,別說抵得,我連小命都能送掉。


  不過當時,我的擔心有些多餘,少年的手腕被我咬出血,卻並沒有還擊,甚至沒有掙扎,他等我咬夠之後,方才用眼睛盯了我片刻,目光十分嚴峻。


  我正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他卻忽然笑了,說:「小姑娘,你說他若真為你好,就該事事依你,可是,他要真依了你,讓你去那林子里,你就會送命。」


  我仰頭望著他的笑容,夕陽的餘暉照著他,好像極其溫和,就有些呆怔。這時遠處忽然傳來陣陣嘈雜的馬蹄和說話聲,他面色一變,道:「我要走了,你快隨他回去,此處不宜久呆。」


  少年轉身往林中走去。我撇了撇嘴,「說什麼進了林子會送命,還不是怕我進林中尋寶,你拿得就少。」


  按藏寶圖上所畫,寶藏應該就在這密林之中。所以我才會在此停留,才會被長隨追上。


  我那會兒只當他也是同我一樣來此尋寶,怕我會分了去,所以言出恐嚇。


  「林子里沒有寶,有熊,小姑娘你快些走吧。」枝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眼眸有著星光火焰般的光彩。


  我卻道:「真有熊,我就獵回去,正好剝了熊皮做墊子。」


  他還欲再勸,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音,一跺腳,隱入了林中。


  沒多久,騎著馬的那隊人就來到跟前,問我們可有看見一個人的行蹤,形容之下,正是少年的樣子。


  我鬼使神差,給他們指了另一個方向。


  看我年紀小,他們不疑有詐,就往我指的方向去了。


  因為時間已晚,我又執意不肯回去,糊弄完那隊人馬之後,長隨只好同我進了林子,露宿荒野。


  吃了我準備的乾糧,長隨贊道:「奴才只道小姐莽撞,原來您竟然心細如髮,身上還帶著乾糧和水壺,連火石都準備了。」


  我得意洋洋,「那當然了,你家小姐我是何等人物,出來尋寶,當然要事事都準備妥當。二姐說了,尋寶的時候,一定要想周全,不能打無把握的仗。」


  二姐是姨娘所生,但我母親早逝,所以一直由姨娘照料,父親曾說待她及笄,就將其記在母親名下,充做嫡女。我與她雖是同父異母,卻也和親姐妹差不多。尤其是她大我八歲,有時更像一個小媽媽。


  長隨聽了卻大驚,他甚至丟了手裡的枯枝在火堆之上,大叫道,「小姐,二小姐一向最是嫉恨您比她生得好,又比她美貌,她的話您怎麼能聽呢?您這所謂的尋寶圖,是她拿給您的吧?」


  我翻眼看他,「狗奴才,竟然離間我們姐妹的感情,你等著,回去之後,我把這些說與二姐,讓她給你算帳。這尋寶圖,是我自己在書房找的,和二姐無關。」


  雖是我自己在書房找的,起因卻是二姐說,在祖父那兒,有張尋寶圖,如果能找到上面的寶藏,不知道祖父會有多高興。


  本來說好,我倆一道尋寶的,誰知到約定時間她卻沒出現,我等不及,想起她說的第二套方案,若是有誰一時脫不了身,就到林子里再見,於是留了張字條給她,讓她自己到寶藏在的地方來,自己先行出了門。


  這個長隨是我母親帶過來的,所以我雖然叫他奴才,惱他說二姐壞話,心裡頭,並沒真想把他怎麼樣。


  長隨卻嘆了一聲,說,「那也肯定是二小姐攛掇您找的,小姐,如果夫人還在,斷不會讓您受這樣的委屈。怪不得和奴才一道追您的那些人,越追越慢,到後面,只有奴才一個人跟來,只怕,他們都受了二小姐的指使,擺明要讓您一個人出來,遇上點什麼事,就再沒有人比她更得老爺歡心了。」


  說著,他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小姐,您就聽奴才的吧,跟奴才回去。」


  我仰頭看著他,突然吐露心事,「若我能尋得寶藏,父親必會高看我一眼,想起母親舊日里的好,就不會把姨娘扶正了,若是姨娘扶了正,我就得把她叫母親。姨娘雖然待我不錯,但我有母親,不想叫她母親。而且,我尋了寶,父親一高興,說不定就會抱抱我。」


  長隨一愣,他似乎沒有想到我魯莽火爆的樣子下,竟然有如此想法,看著我說話間眼淚汪汪,手足無措道:「小姐,小姐,您別哭啊,別哭——」


  這時火堆后的樹叢里傳來一個男聲,「你父親這麼多年都沒將你姨娘扶正,可見是心裡念著你的母親,你要和他親近,只管讓他抱你,何必繞這樣大的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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