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長門孤影暗 中
可是,還沒等到太后的懿旨下發,就傳來貴妃何嘉瑜被麗妃袁璦薇拉著跳入池塘,雙雙殞命的消息。
原來,平日里何嘉瑜因為袁璦薇發了瘋,總防著她,沒想到守靈之後,她在回長寧宮的路上,卻突然被袁璦薇橫里撞了出來,糾纏、拉扯著跳到了池塘里。因為夜深天黑,宮人們搭救不及,等人撈上來時,兩人均沒了氣息。
而且,撈上來以後,發現袁璦薇的身上早就綁有石頭,她的手則緊緊扯著何嘉瑜,無論如何也分不開。
顯然是早就抱著要同何嘉瑜同歸於盡的心思,一直在尋合適的時機。
因為無法將之分開,宮人只好請旨將她兩人一道收棺。
當時隨侍的宮人,因為護主不力,全數杖斃。
因牽涉宮闈秘聞,對外,倒是給了個自願殉葬的名頭,其家人都得了賞賜。
而趙瑤影聽了太后的懿旨,則一個勁的搖頭。
「早在嫁於皇上的時候,臣妾就下了決心,生不能同時,死要同時。」趙瑤影臉上露出一抹堅毅之色,「皇上頭七回魂夜,就是臣妾命斷之時。臣妾不比皇后,有子女掛心,有父親高堂在世,臣妾於這世間,已經全無留戀,皇上這一去,隨之而去的人,大多是被迫,未必能好好侍候皇上,臣妾去了,會盡心儘力,也免得皇后擔憂皇上此去,沒有人知冷知熱,侍候不周。」
孫清揚苦勸她,「人死如燈滅,就是皇上大行,百年後也一樣是白骨一堆,賢妃,你別信那些個說辭,好好活著才是正經,咱們姐倆,以後在宮裡,還能做個伴,本宮的子女,不就同你的一樣嗎?瑾英自幼與你親厚,你怎麼狠得下心?」
「本宮之前就同你說過,萬一母后不肯下發免殉的旨意,也有法子讓你和淑妃一般出宮去,趙姐姐,螻蟻尚且偷生,你如今才不過三十齣頭,何苦要走這一條路?本宮與皇上琴瑟合鳴、伉儷情深尚且沒有隨之而去,你又何必枉做了生殉的祭品呢?」
提到瑾英,趙瑤影眼中浮現淚光,但很快她就輕笑道:「瑾英有您這個親娘在,臣妾擔心什麼?您說人死後,並沒有另一個世界,您又沒有死過,怎麼知道?您不能隨皇上去,不是不想,是因為有子女牽念,而臣妾了無牽挂,自然可以率性而為。不管如何,您都別勸臣妾了,臣妾心意已決,斷不會更改。您若念著我們姐妹的情分,就在臣妾殉葬之後,把臣妾葬的離皇上近一些。從前有你在,皇上對臣妾總是有憐無愛,如今臣妾下去陪他,想必能夠多些時間予臣妾了……」
苦勸了一陣,趙瑤影始終不肯改口,孫清揚見她心結難解,似有走火入魔之勢,一方面叫宮人盯緊她,免得她輕生,一方面傳喚太醫給她看病。
然而到了宣德帝的頭七回魂之夜,趙瑤影仍然偷跑到他的靈柩之前,服毒自盡。
太后、皇后感其忠義,重情,謚號純靜,名號列在貴妃之後,褒獎其族親,連前幾年過世的趙太妃都得了追封。
於宣德臨終前二十餘日進宮郭愛,也在殉葬之例,在接到聖旨的前幾天,她就用重金賄賂,托宮女將一份書信送給了她曾經山盟海誓過的未婚夫。信中寫著被後世演繹了多個版本的《連就連》。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若誰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連就連,琴瑟和諧天地間,孟婆莊裡苦三年,粗茶淡飯更香甜。
連就連,一座橋鎖一縷魂,生死依隨不相忘,走走停停又三年。
連就連,兩情相悅兩心依,恩愛繾綣不羨仙,黃泉路上不茫然。
連就連,三生石定三世緣,上窮碧落下黃泉,生生世世輪迴殿……
據傳,郭愛的未婚夫因為不願她在奈何橋上等得太久,大哭之後,就在第二天於家里上吊自殺,為她殉了情。
而郭愛,亦在宮中自知死期后,留下了給父母的訣別,作詞曰:「修短有數兮,不足較也。生而如夢兮,死則覺也。先吾親而歸兮,慚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則可悼也。」寫完這字字血淚的《絕命辭》后,她擲筆於地,伸頸於懸於樑上的繩中,大呼:「娘,吾去!娘,吾去……」
話音未落,就被內侍踢開墊腳的小木床。
宣德帝駕崩之後,妃嬪殉葬一共十一人,嬪位盡數追封為妃,未曾侍寢而殉葬的郭愛,追封為嬪。
何貴妃,謚端靜。趙賢妃,謚純靜;吳惠妃,謚貞順;焦淑妃,謚庄靜;曹敬妃,謚庄順;徐順妃,謚貞惠;袁麗妃,謚恭定;諸恭妃,恭妃,謚貞靜;李充妃,謚恭順;何成妃,謚肅僖。
那些個曾千嬌百媚的女子,於歷史的洪荒中,只留下了這樣一些名號,她們的故事,被紫禁城的風沙,漸漸淹沒。
宣德十年的冬天,是孫清揚記憶里最冷的一個冬天,宮裡觸目之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冷的漢白玉柱上綁著白色絹紗的花朵,廊下、窗欞、門楣俱用白色錦緞纏著,桌椅上鋪著白色織錦……宮人的衣服、頭上的釵飾是白的,就連她的臉,也呈現出透明的蒼白色。
加上正月里的幾場大雪,整座紫禁城成了冰封的世界。
若不是瑾秀和祁鎮的小手,總會在她冷到骨子裡時,給她些微的暖意,她真覺得,這個世界就像趙瑤影說得,生無可戀。
這一年,她失去了愛人,失去了朋友,甚至,失去了敵手。
而日子,就在追憶和孤寂中,慢慢流逝。
*
正統十四年,八月。
「太後娘娘,緊急軍報,報……皇上在土木堡遭到瓦剌的襲擊,明軍全軍覆沒,皇上被俘。」
聽了霜枝的話,孫清揚手中的正端著的茶盅「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說什麼?皇上他,他……」孫清揚顫顫巍巍的抬起手,「皇上他怎麼了?」
從得知兒子不顧她阻攔,私下聽了王振的攛掇御駕親征開始,孫清揚的心就一天也沒有安生過,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她被驚呆了。
看著滿頭白髮的太后,霜枝咬了咬牙,又說了一遍,「那禍國殃民的王振雖被護衛將軍樊忠錘死,但是英國公被亂箭射死,王佐、鄺埜等大人都赴難了……以致兵敗,皇上在土木堡被俘。」
孫清揚搖搖晃晃,幾乎要摔倒在地,她借著霜枝的手,強定心神,坐回椅上,她知道,這會兒,她絕對不能倒,不能亂。
少傾,她下令道:「召玄武大人進宮,拿哀家的懿旨去,命錦衣衛都指揮使和禁軍指揮使、還有五門提督速去,務必要嚴守城門,全城戒嚴,若有人聞風異動,亂了陣腳,擾了民心,立斬不饒。」
「傳哀家懿旨,讓郕王速召大臣到乾清宮商議國事。」
眾臣也聽聞了正統帝朱祁鎮被俘的消息,由於皇上出征之時,帶走了朝廷中的大部分能臣幹將,以至於留下的人,突聞這個消息,竟有惶惶不可終日之感,除了個別幾個,大都眾口一詞要求嚴懲王振黨羽外,將京都南遷,免得因京城距離瓦刺太近,來不及拒敵。
孫清揚看了看郕王朱祁鈺問道:「皇上親征,命郕王居守,不知郕王有何高見。」
朱祁鈺這會兒早慌了神,哪裡拿得出什麼主意,只說道:「諸位大人說得都有道理,這北京城離瓦刺大軍實在太近,不如咱們就……不知母後有何建議?」想說的遷都二字,硬生生被孫清揚的眼風逼了回去。
孫清揚看他改了口,方才冷然地掃視群臣一圈,緩緩開口,「盡誅王振黨羽,這是肯定的,卻並不著急。郕王奉皇上旨意居守,就該聽過咱們大明的祖訓『天子守國門,君主死社稷。』怎可效法那宋朝的君王,再受那靖康之恥?諸位大人均是國之棟樑,越是到這樣的危機時刻,越要顯出作用來,若是咱們都沒了主意,叫天下的百姓怎麼辦?遷都不可再提,退一步,就會退百步,這一退,就是死。」
「想那瓦刺,不過是蠻夷之族,從太祖爺開始,他們何曾佔過咱們的便宜?這一次若非奸臣王振誤國,鼓惑挾持皇上,不顧臣僚勸阻,決意親征,又因他意圖回鄉省親,貽誤了軍機,皇上何至於遭此劫難?咱大明的軍隊怎麼會全線崩潰?只是輸了一場戰事,大家就自亂陣腳,豈不是和那王振一般,成了賣國的賊子,白白令那也先高興?」
見群臣露出愧色,孫清揚又道:「如今諸位大人除開管好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外,做事務必以大局為重,萬不可輕言棄都南遷。」
「太后教訓的極是!」眾臣紛紛附和。
孫太后的目光一一掃過群臣,「哀家記得,當初力阻皇上親征的有兵部尚書鄺埜,侍郎于謙,以及吏部尚書王直等人,何在?」
就有朝臣稟告,說于謙等人得知消息后,就去籌備糧草,所以沒有來得及奉詔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