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雲開見月明 下
胡善祥帶著女兒到乾清宮奏請早立太子之事,沒多久就傳到了慈寧宮太后的耳朵里。畢竟,就是軍國大事的決斷,朱瞻基也少不得經常請示太后,加之先皇遺詔,內閣往乾清宮呈奏之時,往往都會給慈慶宮的太后也呈遞一份節略,這樣的情況下,六宮裡的事務,就更沒多少能夠瞞得過太后的。
這一次,她既沒有讓人到乾清宮去請朱瞻基,也沒有大發雷霆,沉默了半晌,方才說:「去請皇後過來。」
皇長子出生一個多月了,她越看越愛,雖說太后自個生過三子一女,但早年裡,她的心力多在幫著朱高熾穩固地位上,對上恭敬孝持,對下謙虛謹慎,對內還要管著諸多嬪妾,能夠用到兒女的心思實在有限。
對這個長孫,就將先頭對兒女的欠疚,都補上了,怎麼疼也不夠。
雖然偏愛,她卻仍然認為談到立太子尚早。自個都是這樣的心思,胡善祥做為皇后,怎麼會主動勸朱瞻基立太子呢?難道不擔心過兩年,她自個生下嫡子,局面已定嗎?
況且,她該知道自己注重元配嫡后,認為唯有嫡子才堪承繼大統,雖說這會兒強不過形勢,畢竟皇上到了現在,才得一個兒子,但也不是說就需要早早立下太子啊?
給孩子太多的福氣,也未必是件好事,就算要立,等皇長子十歲以後再立也不遲。
雖說溫良恭謙的皇后,不得帝心,再加上身子弱,才夭折了一個孩子,只怕再有身孕,也得等個一兩年,卻也不是沒可能再懷上一個,這麼早主動去請皇上立太子,究竟是何打算?
難道她不擔心皇長子立為太子后三兩年,自個生出的嫡子,怎麼辦?雖說將來嫡幼庶長,立太子的時候免不得要起些風波,但太后覺得,只要皇上的立場穩,應該是能夠把得住的。
不管從哪方面看,太后都覺得此時立太子,言之尚早,尤其是,皇后沒和她商量,就去主動和皇上提這件事,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聽了太后的問話,皇后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道:「母后說的都對,臣妾先前沒想這麼多,只是覺得這宮裡頭煞氣太重,好容易有了皇長子這樣的喜事,需要詔告天下,普天同慶。臣妾沒什麼大見識,還請母后決斷。」
「決斷?」太后揉了揉眉頭,「你都和皇上去說了,還要哀家做什麼決斷?皇后,你真是糊塗,哀家知道,你剛經歷喪子之痛,一時心灰意冷,想著就隨皇上的意思,不爭不奪,過你自個的清凈日子,可你想過沒有,此舉固然能夠讓皇上高興,卻對你自個的境遇大有不利,你難道不知道,這一立了皇長子為太子,以後你縱然生下嫡子,也沒辦法翻轉了?」
皇后沉默片刻,「臣妾想過,不過臣妾這身子,左右不過是這樣了,臣妾是個沒福份的,皇貴妃和臣妾先後懷孕,一生一死,這已經足矣說明天意如此。母后,您就依著臣妾的,准了皇上所請吧,何必為了臣妾,令你們母子離心呢?況且,早立太子,國本早固,也省得其他人還有覬覦之心。」
「哀家知道,你是怕皇上的執拗勁上來,整得哀家也下不了台,但這件事情,你就應該和哀家商量,到這會兒,你們帝后同心,哀家如何自處?難道還要借群臣進言來勸服皇上嗎?皇貴妃的兒子,畢竟不是你的兒子,你勸皇上立她的兒子當太子,自己將來怎麼辦?」
看到太后眼裡的失望之色,胡善祥面露赦色,「母后,是臣妾欠妥,欠了考慮。但這個事,您就別管了,皇貴妃的孩子,不也是臣妾的孩子嗎?怎麼說,臣妾都是他的嫡母,難不成將來他還不孝順嗎?皇上的心思,母后和臣妾都明白,咱們何必硬要違著他的心意呢?」
太后瞧著皇后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模樣,心軟下來,她何嘗不知道胡善祥說的是實情:立皇長子為太子,這是勢在必行的,皇后不去提,也會有其他人看出皇上的心意,去承這個頭,與其讓其他人說了,還不如皇後去講,能落個名聲。可是心裡頭,想到這大義正統的名分,到皇上這兒就轉了個彎,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
她看著皇后,嘆口氣道:「那芍藥花雖然美,到底不是牡丹,你非得牡丹花開並蒂,只怕皇上未必會感念你的賢良,反倒會得隴望蜀啊。」
胡善祥微笑道:「母后先前不是同皇上有個賭約嘛?如今既然是皇貴妃生了長子,臣妾這個樣子,就是天意。到那一步,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臣妾想不了那麼多,只盼著有這麼一樁,皇上能夠顧念我們母女,即使立了皇貴妃為後,我們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這不還有哀家呢嗎?有哀家在,你怕什麼,皇上他不管是立太子還是廢后,都要過哀家這一關。」
看到鬢角已經有些發白的太后,胡善祥一陣心酸,「母后說得沒錯,您強壓著皇上,為著孝道,他不能不依,可是,你們母子卻會離心。母后心裡不是不知道,這天下,終歸是皇上的,母子之情,大不過君臣之禮。臣妾不想您為著此事,和皇上生分。不管立哪個為太子,立誰為後,不都是您的孫子,您的兒媳嗎?這麼些年,能得母后垂愛、厚待,如同親生母女一般,臣妾已覺三生有幸,沒什麼遺憾了。母后,這個事,您就依了臣妾,隨皇上去吧。」
太后沒有點頭,也沒搖頭,只看著胡善祥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心地這麼好,怎麼就進了宮來呢,偏遇到皇上是個沒心的,怎麼捂都不熱……」
要是先前,聽到這話,胡善祥就要掉眼淚了,如今卻只是笑了笑。
「母后,既然您要同意立皇長子為太子了,臣妾還有個事情,請母后定奪……
聽了胡善祥所說,太后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雖說她是皇長子的生母,但接受群臣八拜朝賀,這是皇后才能受的禮儀,你怎麼能這麼委曲求全,不行,哀家絕不答應。」
胡善祥站起身,跪在地上,「母后,您若是不答應,臣妾就長跪不起。皇貴妃既然是皇長子的生母,那立太子的時候,就該受這樣的禮,不然,將來太子長大,豈不是要為他的生母委屈?存著這份委屈,他難免會怨責臣妾沒給他的生母臉面,母后,您就當為了臣妾,答應吧。」
見胡善祥執意不起,太后擺手道:「算了,算了,哀家老了,不管你們的事情,隨便你們折騰去吧。」
想了想,她叫人取了枝赤金芍藥的花簪出來,只見那花簪上的芍藥累累金絲,盤成的十二大葉中,還有曲葉密生,每一小葉上,絡以金線,綴以玉珠,整朵花看上去香欺蘭張,非常好看。
「把這花簪送去長寧宮,賞給皇貴妃,讓她好好將養身子,準備立太子的大典。告訴她,這是皇後奏請皇上,到哀家這兒說情才準的,叫她別忘了皇后的恩德。」
賞了皇貴妃,太后又命人取了許多珍物,賞給皇后。
胡善祥笑起來,「臣妾不過是順了皇上的心意,就得了這許多好處,母后您這諸番賞賜不說,就是皇上那兒,也給臣妾的父親,賞下了良田千頃,可見皇長子是個帶福的,沾著他啊,連臣妾都能得許多好處。」
皇后這話,說的太后越發對她憐惜,「哀家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你到了這個時候,還會如此開慰自己,真是懂事。罷了,咱們不說這些事情,哀家新近得了一卷慧進大師手抄的地藏經,你來瞧瞧,拿回去早晚念誦,就當是為哀家那苦命的孫兒祈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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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三年二月初六日,皇上下旨,冊立長子祁鎮為皇太子。
這個時間,距離皇長子出生,還不到四個月,而皇貴妃孫清揚三天前才過完二十六歲生日。如今,虛歲二十八歲的她,正是繁花著錦的年齡。
知道皇後奏請早立太子之事,孫清揚也曾經再三勸阻,說皇後年輕,早晚會有嫡子,不該立皇長子之類,奈何擋不住上意已決,太后、皇后兩宮都贊成。
而這番作派,落在有些人的眼裡,不過是說她惺惺作態罷了。
奉先殿里,文武百官具朝服上表賀陳,在內侍的導引下,先是給皇太後行八拜禮,而後是皇後行八拜禮,等到給貴妃行八拜禮時,大家雖然心中有些驚疑,卻也一樣恭恭敬敬。
等到皇太后、皇后、皇貴妃身著禮服於內殿受內外命婦八拜賀禮后,就有人私下議論,「自古以為,都是皇太后,皇后才能受這八拜之禮,她雖然是皇貴妃,又是太子的生母,也只該受我們的四拜之禮的,怎麼今個倒像皇后似的要八拜於她?難不成,這宮裡頭有兩個皇后了嗎?」
有那了解內情的,就悄悄地講,「可不就和兩個皇后一樣,先在內宮裡,就是享著副后之儀,這又生下了皇長子,風頭早就壓過皇后了,不過瞧今個的模樣,還算是個懂理的,事事知道以皇後為先。」
有人就撇嘴,「不就是會裝嘛?要不然,怎麼會落下那許多的好名聲,還讓皇後為她求情,早立太子,我看啊,只怕太后她們,全被她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