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桃花不知秋 下
燕枝面有憂色,「可皇後娘娘那邊……」
「皇後娘娘她端然有度,若非如此,本宮眼疾這麼許久,如何能夠防得住有心算計的?如今看來,只怕不光母后,就是皇後娘娘,都為本宮操持不少,所以本宮才能安安生生養胎到現在。」
孫清揚望向蘇嬤嬤立的方向,「嬤嬤,你叫她們把那種會生桃花癬的香粉停了吧,皇後娘娘自然會明白,本宮和她一樣有後手,若真想有心傷害,她也定然是防不勝防。讓我們彼此都得個清靜,安安生生誕下皇子,各憑天命吧。」
燕枝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局,您和皇後娘娘並不是真正想傷著對方,而是算的是善惡,謀的是人心,試探對方會走到哪一步罷了!」
孫清揚嘉許地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出此下策,也實在是如今這宮裡頭,不像在端本宮時人少事清,雖說皇後娘娘宅心仁厚,但擋不住她底下的人攛掇,擋不住她為了子女起了狠心,這宮裡人心叵測,世易時移,本宮不能不防。本宮的家人,得到的恩眷比皇後娘娘的家人還要優厚,她有不甘,有還擊也是正常的,要是一味隱忍,本宮倒真是害怕。幸好,皇後娘娘到底守住了本性,沒有變成那因妒生恨的毒婦。」
她嘆口氣,「連本宮這樣愛說笑的人,都覺得在這宮裡頭的日子就像本宮的眼睛一般,睜眼閉眼的,都看不到一點光……本宮得皇上恩寵,尚且如此,何況是他人?若不是有父母兄弟得到的那些個賞賜,更覺得無趣。你們說,為什麼這宮裡頭的人總要如同烏眼雞似的鬥來鬥去呢?連皇後娘娘和本宮這樣無心相爭的,都不能倖免!」
這話題問得太大了,燕枝等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陪著閑嘆了兩聲。
小半晌,蘇嬤嬤笑起來,「經過此事,奴婢倒覺得,皇貴妃您對皇後娘娘,頗有些棋逢對手,惺惺相惜之感。不過,也幸好你們兩人都沒什麼壞心眼,要不然,這後宮裡頭,只怕是沒有寧日了。」
回想起她頭一回見胡善祥的情景,孫清揚也笑起來,「說不定皇後娘娘也如此想,既生瑜,何生亮?可惜,要不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我們原可以更磊落些的。皇后既然狠不下心真對付本宮,本宮也就不用再防著她了,倒是母后那兒,究竟是誰在傳她和漢王之事,嬤嬤你們得費心查一查,免得母后諸事繁忙,掛一漏萬,被那歹人有可乘之機。」
*
關押朱高煦的逍遙宮走水了。
火勢極大,幾乎將整個偏殿燒成了廢墟,偏殿里的韋王妃和侍候的人,均被燒成了一團焦屍。
朱高煦當晚因為被太后召去慈寧宮問話逃過一劫。
孫清揚問:「可查出來怎麼走的水?」
巧枝眼角微挑,將點翠南珠寶結,赤金累絲垂紅寶石的步搖別在她的牡丹髻上,「奴婢聽說當晚那殿里只逃出一個名叫無雙的小宮女,說是她因為夜裡被尿憋醒了,發現火光衝天,逃了出去,其他人都活活被燒死,沒查出究竟怎麼走的水。」
她給孫清揚戴上珍珠發箍。
巧枝有雙巧手,又得了庄靜的真傳,如今孫清揚的頭髮,都是她在梳攏。
「雖說皇上為此動怒,還親自審問了那個無雙,卻也沒問出什麼,如今她被關在掖庭等著杖斃。」
說到這兒,巧枝壓了壓聲音在她耳側道,「娘娘,奴婢這兒得了一件東西。」她從袖口中掏出一物放在孫清揚的手上。
那是一枚小小和田玉牌,上面雕著三羊開泰,栩栩如生。
孫清揚摸著眉心一挑,「這好像是個玉牌,是誰的?」
立在一邊伺候的蘇嬤嬤已經驚呼道:「這是太后的……」壓低聲音問巧枝,「你在哪裡得來的?」
巧枝小聲道:「從逍遙宮逃出來的那個小宮娥,她想要見娘娘一面,託人將這塊玉牌遞到咱們長寧宮,恰好奴婢入宮時,一道學習宮規的有個姐妹在掖庭當差,就轉給了奴婢。」
孫清揚攥著那枚玉牌若有所思,又問:「皇上呢?」
巧枝回道:「皇上去坤寧宮瞧皇後娘娘了。」
孫清揚眉眼挑了挑,有些詫異,「怎麼出了這樣的事,皇上倒想著去看皇後娘娘了?」
巧枝她們都沒在意她這句話,巧枝還笑道:「想是因為出了這事,皇上怕驚擾著皇子,所以去看看皇後娘娘吧。看完皇後娘娘,應該就要到咱們長寧宮裡來,娘娘您可得好好留留皇上,將來咱們的這位皇子出生,可是皇長子。」
言下之意,不喻而明。
孫清揚卻沒有像往日一樣喝斥她說話魯莽,摸著已經隆起好高的小腹,沉思片刻道:「既然是去了坤寧宮,那皇上今夜不會過來了,你想個法子,把那小宮女帶到長寧宮來,本宮要聽聽她說些什麼。」
當夜,巧枝避開耳目,通過她在掖庭的姐妹,說是要見見小宮女無雙,代皇貴妃問幾句話。
「本來皇貴妃娘娘想親自來的,還是我擋著她說『貴人不踏賤地』,這才沒有讓娘娘過來,娘娘如今眼睛不舒服,到這樣的地方來,萬一磕著碰著怎麼辦?所以少不得要請侍衛大哥給個方便。」
看守的侍衛知道皇貴妃雖然患有眼疾,卻隆寵不衰,加之還懷著皇子,有心討好,見了巧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開了房門,隨她進去。
無雙安安靜靜地縮在木板榻上的一角,散著發,一張臉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清羸瘦弱的可憐。
巧枝在榻前站定:「你為何想見我家娘娘?」
無雙撐著床榻起身,對巧枝福了一福,聲音有些澀啞,「為求娘娘庇護。」
「哦?」巧枝抬了抬眼皮,「要我家娘娘如何庇護你?」
無雙微微抬頭,看了看巧枝,淡然道:「等見了皇貴妃娘娘,奴婢自然會說。奴婢想,巧枝姐姐今個夜裡來,只怕是皇貴妃娘娘也想知道那枚玉牌為何在奴婢手中吧?」
巧枝見她竟然認得自己,有些驚愕。
無雙低了低頭,羸弱得像一朵即將凋零頹敗的花,「巧枝姐姐是長寧宮的人,奴婢既然求到皇貴妃的門下,自然知道娘娘跟前得意之人的。」
巧枝也就不再多問,直接說:「既如此,你隨我去吧。」
喚了身後跟著的小宮女,和無雙換了衣服,然後帶了無雙出去。
侍衛當然不至於看不出這會兒跟著出來的小宮女,並非巧枝之前帶進去的那一個,卻不點破,只交待了一句,「巧枝姑娘,你可得早去早回,要被人知道奴才擅自開禁,奴才少不了要吃番掛落。」
巧枝就笑道:「放心吧,辦成這事,皇貴妃娘娘那兒自會記得侍衛大哥的好。」
領著無雙翩然離去。
巧枝安排無雙吃飽喝足,略微梳洗之後,帶到了長寧宮的東暖閣里。
孫清揚坐在臨窗羅漢榻上,穿著件家常的丁香色蝴蝶葡萄紋妝花襖,烏黑的頭髮挽了一個圓髻,插了支赤金鑲蜜蠟水滴簪,耳朵上墜了對赤金鑲翡翠水滴墜,看上去秀麗端妝,臉上一點妝都沒有化,白凈的面孔看上去倒比平日里看上去小了幾歲。
無雙進去,一時都沒有認出她來,愣了愣神。
巧枝輕輕扯了扯她的衣服。
無雙瞅了瞅她高挺的肚子,方才跪下行禮,道:「奴婢先前只在遠遠地看過皇貴妃娘娘,不曾想,娘娘如此淡雅素凈,一時都沒認出來,請娘娘恕奴婢眼拙。」
口齒清楚,話語間不卑不亢。
孫清揚就對她生出了三分好感。
同時,也生出幾分疑惑,一個逍遙宮裡侍候的小宮女,怎麼會有如此的從容舉止?
「本宮聽說,先前皇上問你,你都沒有告訴皇上,你手裡有這樣的一個東西?」孫清揚拿起小几上的玉牌,晃了晃問道。
無雙苦笑,「奴婢怎麼敢講?那韋王妃說,這是太後娘娘的東西,奴婢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算講出來皇上信了,又怎麼樣?他們可是母子啊,奴婢如何能夠躲得過太後娘娘的手眼。只怕還沒等皇上查明白,奴婢就先被滅了口,還不如一問三不知,裝聾作啞的,多活一日是一日。」
她這句話,聽的一旁邊立著的蘇嬤嬤和燕枝幾個,俱是心頭一驚。
敢情,在火里逃生之前,這小宮女和漢王妃韋氏還曾說過話,這玉牌竟然是從韋氏那兒來的?
看著榻上神色絲毫未變的孫清揚,無雙知道自己的這句話雖然其他人聽著驚疑,卻不曾引起孫清揚動心,她神色一黯,咬了咬牙,低眉垂眼地道,「奴婢想活,所以請娘娘庇護,奴婢願做娘娘的一枚棋子。」
孫清揚拿起手裡的玉牌,翻來倒去,像是在看上面的花紋,半天,方才盈盈笑道:「做本宮的棋子,本宮有什麼事需要你做棋子的?你又有什麼價值,要本宮覺得你能夠當好一枚棋子?」
說這些話時,她眉眼不抬,仍然望著手裡的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