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只是朱顏改 中
孫清揚站在樓下看了一陣,和劉維說:「本宮想上樓看一看,這會兒可方便么?」
劉維想自己一身武藝,又帶了這麼多的人,就算是真有什麼林美人的亡魂,也不打緊,就應承著,「應該無妨,臣妾接到消息之後,就讓她們守著這樓,不許人進出,這會兒什麼都沒碰過,皇貴妃去看看,說不準能看出什麼來呢。」
燕枝就先指了四個膽大些的宮女在前面掌燈,眾人一道舉步上樓。
鍾秀閣的兩層樓,下層是帶有耳房、堂屋、繡房等日常起居之處,上面是五間大大小小裡外相套的房間,分做暖閣、書房、凈房和卧房,彩鶯和另一個值夜的宮女,睡在最外間,竇婕妤睡的是最裡面的一間,和彩鶯她們睡的那間,隔著暖閣和書房。
暖閣的西面,連著凈房。
「隔這麼遠,夜裡竇婕妤要是喚你們,怎麼聽得見?」
彩鶯連忙答道:「回皇貴妃,婕妤的床頭有串銅鈴鐺,夜裡喚人她便扯鈴鐺。值夜的時候,奴婢們睡覺最是警醒,總能聽到。」
走進竇婕妤的卧房,門半敞著,裡頭點著兩盞蓮花形狀的燈,蓮花瓣均是用弧形銅板雕刻而成,甚是精緻,利用花瓣的閉合,可以調節燈光射出的方向,此時蓮花燈的花瓣幾乎都合在一起,從外面瞧,都看不出裡面點了燈,只有些微的一點點燈光照在床邊。
劉維過去看了看,問道:「怎麼竇婕妤這裡點的不是蠟燭,倒用的是燈油?難道內務局沒有供上來嗎?」
宮裡頭主子們用的燈,裡面都是蠟燭,只有宮人們的住處,才用的是燈油。
「婕妤娘娘嫌蠟燭的味,所以夜裡都是用的燈油。」
孫清揚聞了聞,笑道:「她這燈油,比蠟燭可要好的多。這是水油,這種油是用潔凈的桕子整個放入飯甑里蒸煮,再倒入臼內用石制的舂搗,幾蒸幾搗之後,使桕子外面的蠟質層全部脫落,再將裡面的黑子實,用炭火烘熱的冷滑小石磨磨破,爾後用風力吹掉黑殼,將最裡面白色的仁碾碎后,上蒸入榨出來的油,清亮無比。這油盛入燈盞中,用一根燈心草就可點到天明,其他的清油都比不上。就是宮裡頭的主子們,也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這樣的燈油,更別說天天夜裡點著。」
話到最後,她的言語里已經有了些冷意,「竇婕妤這燈油是哪裡來的?」
如果不是她在乾清宮裡見朱瞻基用的是這燈油,一時好奇問了問,也會當這燈油和普通的一樣,根本想不到這種帶有清香的水油會貴成那樣,光是那桕子,就得在那十年以上的烏桕樹里選,再經過那些道工序,幾乎是一兩油一兩金的價錢了。
不光彩鶯,眾人都聽得瞠目結舌,聽到孫清揚發問,彩鶯和侍候竇婕妤的其他宮人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彩鶯硬著頭皮回答,「奴婢,奴婢們也不知道,這燈油都是和內務府送來的蠟燭放在一處的,奴婢們一直以為,是娘娘份例里應該有的。」
孫清揚看了看她們的神情,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只和劉維講:「明天得查查這燈油怎麼從內務府到這兒來的。」
劉維點點頭,她這會也看出來了,這竇婕妤絕不像平日裡外表看上去那麼老實,竟然能用這樣的燈油夜夜點著,就是皇後娘娘,也不是這麼個奢糜法。
除開床上被衾略有些零亂外,竇婕妤房中的其他物品,倒都是擺放的整整齊齊。
劉維同孫清揚走到卧房外連著的迴廊上,這迴廊和卧房間用嵌了玻璃的雕花門相隔,夜裡竇婕妤若是起身到迴廊上看月色,直接推門可出,根本不用驚動外間的彩鶯等人。
鍾秀閣二層屋子的南邊,均有木梯迴廊,木梯外由雕花欄杆圍著,孫清揚用手推了推,甚是結實。
將手伏在迴廊的雕花欄杆上,抬頭看了看月上中天,劉維笑道,「臣妾在這萬安宮裡住著,竟不知在這鐘秀閣里看月色如此養目,你看院里蒼翠起伏,綺綰綉錯,頂上月華如練,頗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意境,難怪夏日裡,竇婕妤會想回這邊來住著。」
說完話,卻沒聽見回應,抬頭一看,孫清揚正背靠在雕花欄杆,大概是正在想竇婕妤當時如何從這上面倒墜而下的,半邊身子都探出了欄杆。
劉維一把扯住她,「你不要命啦?這宮裡頭死個婕妤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你非得自己查看倒也罷了,當自己是捕頭嗎?要這麼比劃。」
因為一時情急,劉維連尊稱都沒有說。
孫清揚笑了笑,「沒事,本宮有分寸的,咱們進去吧。」
「噔——」有一聲輕微的細響。
孫清揚沒有聽見,抬步準備進房去。
習過武的劉維耳尖,那聲細響聽得分明,一把扯住她,「別動——」從她腳邊拾起了一顆金珠。
這金珠她們先前到廊上查看時並沒發現,想是之前卡在了雕花欄杆上,劉維這一扯孫清揚過來,不曉得碰到了哪裡,滾了下來。
進屋拿到燈下細看,卻發現那豆粒大小的金珠竟是鏤空的,上面用累金絲做成了牡丹纏枝的形狀,手工十分精細。
彩鶯在一旁看見,驚呼道:「這是林美人的東西,難道真是她回來索命了嗎?」
「你又不是林美人跟前的人,如何認得這是林美人的東西?」
聽了劉維問話,彩鶯牙關打戰,道:「林美人去的那晚,奴婢隨婕妤娘娘曾經去過承禧殿。婕妤娘娘說畢竟和林美人一道進宮,有些情份,要去送她最後一程。當日里,奴婢見過這金珠。這金珠一共有九顆,是團成一朵牡丹花樣式的金簮,在林美人頭上戴著的,那金簮上的珠花,映的林美人那會兒就像睡著了一般,一點也不可怕。當時婕妤娘娘還說,林美人竟然還敢戴著這枝金簮……奴婢不明白原因,還問婕妤娘娘,說那金簮如此精美,想是林美人生前最愛的,怎麼聽娘娘的意思,倒像是不該戴似的?所以奴婢認得。不過婕妤娘娘當時並未回答奴婢。」
「可那金簮當日既然戴在林美人的頭上,想必和林美人一道下葬了,如何會在這裡出現?」彩鶯邊說邊驚恐地看向四周,像是有厲鬼在一邊藏著,隨時會出來噬人一般。
膽子小的一些宮人們本來就魂不附體,這會聽了彩鶯一說,有些直接就哭出聲來。
雙喜更是邊哭邊道:「前幾日夜裡,奴婢還在園子里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姐姐在梳頭,奴婢問她,她也不說話,一會兒就不見了,是不是就是林美人啊——」
聽了雙喜這樣一說,就是沒哭的那些個宮人也在一旁簌簌發抖。
月靜雖然臉色煞白,猶自強撐道:「胡說,娘娘們都在這裡,你胡說些什麼!」
燕枝也在那兒訓隨著孫清揚一道過來的宮人們。
雖是連聲喝斥,但她們的口氣卻也都有些發虛,雖然宮裡頭禁止說這些個神鬼之事,但內心裡的恐懼,卻是禁不了的,眼看亂做一團,燕枝連忙喝令將雙喜那幾個哭出聲的都帶出去。
孫清揚卻對這一切充耳不聞,只是透過雕花木門凝視廊上,想象當時情景——竇婕妤正準備入睡,看到外面的月光,一時興起開門至廊前賞月,聽到有動靜,一回身,發現林美人身著紅衣站在背後,驚恐之下猛然後退,卻忘記自個是在樓上,只叫了半聲,便從樓上翻墜而下,撞階身亡……
轟了人下樓后,劉維站在孫清揚身邊嘀咕,「這金珠出來的蹊蹺,難不成,還要開棺去驗明真相?」
孫清揚淡淡地笑了笑,「若這真是亡魂索命,我們只需查林美人究竟與竇婕妤有何過節便可知道,畢竟,按剛才彩鶯所說,竇婕妤是踩著林美人上位的,咱們宮裡頭,和竇婕妤情形相仿的,還有這樣的一位——」
劉維眼睛一亮,「皇貴妃說的是花婕妤?」
「不錯,要是亡魂索命,林美人恨花婕妤應該更多吧,再細論起來,最恨的該是本宮,她那首亡命詞上不是說了嘛『杯中見血封喉,怎比人心狠毒?』只怕本宮在別人的眼裡,就是第一等狠毒之人,害的林美人滑胎,還被皇上厭憎,要是她回來索命的話,就算不是頭一個沖本宮下手,也總會找到本宮這裡來的。」
劉維摩拳擦掌,「那咱們就給她來一個守株待兔,瓮中捉鱉。」
孫清揚笑起來,「沒想到,你也是個不信鬼神的。」
「信,怎麼不信。」劉維笑的如同小狐狸一般,「不過,臣妾更信,再厲害的惡鬼,也鬥不過人,要不,就不該是她去當鬼了。」
孫清揚點了點頭,「沒錯,母親曾經說過,這世間的鬼神,多半都是人裝出來為了行事方便的,就算真的有鬼神,心存正氣,也不用怕舉頭三尺的神明。借林美人亡魂生事,若是本宮當日確實害過她,倒真要被嚇破膽了,只可惜,本宮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整這麼一出,本宮倒真想看看,鬼魂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