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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只是朱顏改 上

  孫清揚接掌宮務不久,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那夜,一燈如豆,孫清揚手裡的書漸漸都看不清字樣,她抬起頭,見丹枝用金簪挑了挑燈花,燈光明亮了許多,方才繼續低下頭去。


  燕枝和兩個小宮女已經整理好床鋪,出來見孫清揚還在看書,忙用了手掩著她的書道:「皇貴妃娘娘,這夜已經深了,您就別看了,再看下去明個又得喊眼睛疼。」


  燕枝是庄靜姑姑在桂枝出事後,和蘇嬤嬤一道,在宮女里挑給孫清揚的,另還有一個叫巧枝。


  新挑上來的這兩個大宮女都是穩重中帶著伶俐,尤其燕枝,服侍孫清揚十分盡心不說,還不像其他的宮女那般只是做好自己差事,她做事比較有眼力,短短時間各項事情都上了手。


  書被燕枝掩了,孫清揚索性放下,笑道:「有你和丹枝兩個,盯著本宮,就是想多看一會也不成。」


  一旁的丹枝笑了,「姑姑把這差事交給奴婢們,奴婢們當然要盡心儘力。」


  燕枝帶著人正準備侍候孫清揚洗漱休息,忽聽外頭一陣亂,值夜的宮女奔到門前,高聲道:「皇貴妃娘娘,萬安宮裡出人命了!竇婕妤墜樓了!」


  萬安宮的主位是淑妃劉維,花美人和竇美人去年裡雖然封了婕妤,皇上卻並沒有讓她們獨居一宮,竇婕妤仍然住在萬安宮裡,只不過從鍾秀閣遷至了宜蘭殿。


  孫清揚率了眾人趕到萬安宮裡,劉維已經吩咐人叫了宮裡專門負責這種事情的內侍過來驗過屍首。


  儘管有劉維身邊的月靜姑姑把持著,喝斥指揮眾人,萬安宮裡尚不至於因竇婕妤之死慌做一團,但眾人眼裡俱是恐色。


  鍾秀閣在宜蘭殿西北角的後院里,有一個小小的兩層樓閣,竇婕妤今夜正是從樓上墜下身亡。


  不顧眾人勸阻,孫清揚執意要到鍾秀閣去看看。


  到了鍾秀閣,只見樓下寬寬的數層台階,鋪著上好的青石板,石板上猶有血跡。


  劉維因為是將門虎女,膽子比較大,之前內侍過來驗屍時,她跟著來看過,見孫清揚在仔細查看鐘秀閣四周情形,就和她講,「竇婕妤摔下時,頭撞在石板之上,當場血濺三尺。我們趕到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冷了,但臉上的驚恐之色一望而知,那血濺的滿臉都是,身穿的白色中衣上也全都是血。」


  「白色中衣?那她當時應該是準備要入睡了,好端端地,為何會跑到鍾秀閣來?」


  劉維說:「臣妾聽宜蘭殿的宮女們說,這幾日不知為何,竇婕妤都是在鍾秀閣歇息的。」


  鍾秀閣原是竇婕妤還是美人時的居處,自她當上婕妤,這裡並沒有再住進其他妃嬪,一直空置著,不過時時有人清掃倒也整潔乾淨,竇婕妤要到這兒住上幾日,顯然大家都只當她是懷舊。


  「誰最先發現竇婕妤的?」


  聽了皇貴妃問起,月靜已經讓人把發現竇婕妤屍首的小宮女雙喜帶了上來。


  雙喜是負責鍾秀閣洒掃的粗使宮女,年紀不過只有十四五歲,被這一夜的事情早嚇得語無倫次,只會啼哭。


  月靜安撫了她好一會,她方才能夠說出話來。


  原來白日里,雙喜因為做事時打了瞌睡,被院里的嬤嬤嫌棄,說她做事偷懶罰她不許吃晚飯,另一個宮女可憐她,給留了一碗飯在耳房裡放著。她就等嬤嬤睡下后,悄悄去耳房吃了飯出來,誰知剛走出樓,就見石階上躺著竇婕妤,因為月光明亮,她看到竇婕妤滿身滿臉都是血,自是驚聲尖叫。


  她這一大叫,就把鍾秀閣的人都驚動起來,負責鍾秀閣的嬤嬤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連忙稟了劉維。劉維一面叫人去傳管這些事的內侍來驗屍,一面派了人去長寧宮稟知孫清揚。


  孫清揚聽完,問那驗過屍首的內侍,「之前你看的是個什麼情況,一一回稟本宮。」


  內侍施禮答道:「回皇貴妃娘娘,奴才驗過竇婕妤的屍身,左額與太陽穴處跌碎的部分,恰好與台階的稜角相合,身上多處骨折,應為倒墜而下,確系摔死。只是奴才來的時候,這跟前踩得一片狼藉,有許多腳印,奴才辨不出那些痕迹究竟是誰留下。」


  孫清揚抬頭望去,只見鍾秀閣樓上迴廊欄杆完好,雖不算太高,卻並無損毀之處,不知竇婕妤怎麼會翻了下來。這樣的高度,若是墜下樓的時候,竇婕妤不是碰巧摔到了石階上,未必會斃命。


  劉維有些抱歉地笑笑,「雙喜發現屍首,聽到她尖叫,鍾秀閣的人都跑了過來,慌亂之中,自是將這兒踩的一塌糊塗,看不出原樣了。」


  孫清揚略一思忖,問道:「這竇美人平日里在你的宮裡住著,依你所見,若不是她自個尋死,誰會對她下此毒手?」


  劉維搖了搖頭,「臣妾不知,竇婕妤雖然住在臣妾這萬安宮裡,但平日里除了請安的時候,臣妾很少和她照面。她白日里,也多是去母后的慈寧宮幫著抄經,不太愛說話,臣妾一時間,還真想不起誰會對她下此毒手。要說來往多些,就是和她們一道進宮的花婕妤、香美人了。」


  聽了劉維這話,一直立在旁邊,臉上猶有淚痕的彩鶯,脫口而出,「一定和香美人有關,她妒忌我家婕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不準就是她設計將婕妤推下樓,或是氣得跳樓自盡的,皇貴妃娘娘,您一定要為我家婕妤討回公道啊。」


  彩鶯是竇婕妤的隨身大宮女。


  因為事起突然,鍾秀閣里的人,都是衣衫不整,彩鶯更是只穿一件中衣,外裙顯見也是匆匆繫上的。


  孫清揚瞅了瞅她,問道:「你那裙子,好像不是宮女應該穿的吧?是你家婕妤的舊衣,賞了你的?」


  眾人這才注意到彩鶯的裙上綉著淡紫色的纏枝海棠,葡萄青的底,一動就隱隱有細密銀光,這樣的料子,斷不是她一個宮女能有的。


  彩鶯赤紅了臉,諾諾答道:「是,這是婕妤娘娘前幾日賞奴婢的,奴婢白日里也不敢穿,就晚上回到奴婢房間里時,才穿一穿,方才起的急,抓了一條就繫上,沒注意穿的是這條,還請皇貴妃娘娘恕罪。」


  孫清揚沒有再追問這個問題,問她道:「你剛才說竇婕妤之死可能是香美人做的,怎麼講?今個夜裡香美人到這院里來了嗎?」


  彩鶯搖了搖頭,「沒有——香美人今個沒有來過。」


  劉維不耐煩地說:「既然香美人沒有來過,她如何能將竇婕妤推下樓?」


  彩鶯哭了起來,「我家婕妤這些日子身子日漸瘦弱,有一天香美人來,奴婢偷聽到她和婕妤說,說婕妤是被林美人的亡魂嚇著了,說竇婕妤是踩著林美人上的位,說她逼死林美人,早晚會遭報應,如今出了這事,不是她還有誰?」


  孫清揚聽得怔了一怔,林美人當日不是自盡嘛,怎麼扯上了竇婕妤,就問道:「方才你說林美人的亡魂,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維也一頭霧水,喝斥彩鶯道:「萬安宮裡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本宮竟是全然不知,你快點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彩鶯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林美人當日服毒自盡,死時身著大紅衣裳。


  因為紅為生魂之色,女人穿紅衣自盡,會被黑白無常誤認為是活人,不禁其魂魄在陽間出入,有仇有冤的人,在活著的時候,不能夠報仇,往往就會選這樣的方式赴死,重新回到陽間償願。


  長春宮承禧殿里的宮人,就曾在林美人頭七的時候,見過她身穿紅衣,端坐在鏡前梳頭。


  因為事情太過驚駭,加之宮中禁傳魑魅魍魎之事,所以那宮人也只是和相熟的人私下說說,並沒有稟知主子們知道。


  誰知前些日子,又有人夜裡在鍾秀閣看見了林美人的亡魂。而後,竇婕妤日漸瘦弱,這幾日甚至跑到了鍾秀閣來住,還叫人拿紙錢香燭去祭,請了觀音像來房裡……後來,彩鶯就聽到香美人說的那席話。


  「本來,奴婢也沒把婕妤娘娘搬到鍾秀閣來住的事情和林美人之事聯繫起來,先奴婢還以為那些個紙錢香燭,是婕妤娘娘燒給她家人的,聽了香美人的話才留了心。皇貴妃娘娘,林美人的亡魂若不是香美人招來的,她如何能夠知道我家婕妤所祭的是林美人?」


  「奴婢後來問過婕妤娘娘,她也不答,只叫奴婢沐休時,到宮外的寺廟裡幫她許願,說要修一座觀音堂,將林美人的塑像放入堂里受些香火,幫林美人早些投胎,沒想到奴婢才幫她許完願,這觀音堂尚未建成,婕妤娘娘就已經墜樓身亡。


  孫清揚聽罷問道,「今個夜裡是你在婕妤房裡伺候嗎?」


  彩鶯回道:「婕妤平日夜裡都是獨居,不讓我們在跟前侍候。」


  孫清揚眉頭皺了皺,「這是為何?」


  宮裡的主子們,入睡都有人在跟前侍候,除開要侍寢的時候,往往值夜的宮女們就會在主子榻下打個地鋪,方便隨時侍候。


  彩鶯道:「婕妤一直就喜獨居,她嫌房中有人夜裡吵得她睡不著,所以奴婢們都是在外面伺候。」


  這個習慣倒和孫清揚是一樣的,但竇婕妤這些日子不是被林美人「亡魂」嚇得日漸瘦弱嘛,怎麼還敢一個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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