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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琉璃碎舊夢 中

  皇后越說,越發覺得自個可憐,不被理解,一路操持,同甘共苦到了現在,卻被郭丹宜狐媚惑上,奪了她夫君的恩愛不說,還想奪她的后位,她兒子的太子之位,而偏偏,這個操有生殺大權的人,就聽進了郭丹宜的話,罔視她們母子舊日所付出的種種,對她們母子生出疑心,戒備。


  想起前情往事,她越發哭得委屈可憐,越發肝腸寸斷,越發心灰意冷。


  彩雲易散琉璃碎,耳邊猶聽玉笙寒。


  洪熙帝怔怔地看著不顧形象嚎啕大哭的皇后,有些手足無措。


  究竟,是她變了,還是他變了呢?


  想起丹宜給他說的事,他的面色,仍然沉了沉,「聽說,皇后早年裡,想嫁之人並非是朕,而是朕的二弟,漢王高煦?」


  多年前的往事,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被提起,皇后愣了愣,哭聲嘎然而止。


  洪熙帝語帶譏誚,「怎麼,朕的皇后不說話了?你該不是已經忘記了那件事情吧?倒也是,高煦神俊英武,外表上,確實非朕能比。懷春少女,有哪個會舍他而選朕呢!」


  語氣里,甚至還帶著些微的惆悵。


  窮其一生,即使他坐上天子之位,富有四海,文采出眾,政績斐然,卻怎麼也不可能像高煦那樣,可以馳騁萬里,只是一揮劍一轉身,就能捕獲一堆傾慕的目光。


  「皇上,您何必妄自菲薄?那已經是多年前的舊事了,臣妾的心裡,早已經沒有他的影子,臣妾這些年所做所為,有哪一點不是恪守婦德,稟承婦言呢?您怎麼會把臣妾少時不懂事的虛榮,記到這會兒,是不是有誰在挑撥,您可別信了那些個流言蜚語。」


  看著皇后被淚水沖刷,已經花了的臉,洪熙帝忽然覺得沒必要再說下去,難道到了這會兒,自個還要為皇后多年前的事情吃些飛醋嗎?

  為什麼同樣的哭泣,有的人就能哭得楚楚動人,讓人心生憐惜,有的人就哭得慘不忍睹,讓人心生憎厭呢?而且,這個人,從前何嘗不是一顰一笑,都能令他呼吸一滯!

  歲月無情,皇后真的老了。


  他也老了,所以,格外需要在年輕女子的身上,感受那種青春鮮活,撫摸到那些個年輕的身體,看著她們和自己巧笑嫣然,就感覺時光好像還停駐在年輕的時候。


  皇后不明白,男人對於女人的專情和憐惜,就是他們,永遠喜歡的都是少女。那粉撲撲的面頰,那柔軟如柳枝一樣的身軀,那嬌喘那嬌嗔……


  他其實記得共過患難的皇后所付出種種,不然,也不會任憑丹宜如何使手段,仍然選擇讓她母儀天下,不會任她把持後宮,給她皇后應有的尊儀,甚至因為她不喜歡齊承徽,還未登基,就找了個由頭將齊承徽打入冷宮。


  她要寬仁大度,她一直忍著不動齊承徽,他就滿足她的那點點私心,給她一個痛快的機會。


  當然了,齊承徽爭寵到動腦筋到公主的頭上,令他失去兩個女兒,雖無證據,他也不想再留那蛇蠍女人在身邊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患難與共多年,只要他有,只要她要,他願意傾大明之物力,討皇后之歡心。


  只是,皇后不該犯忌,不該幫著太子把手伸得那般長,竟然干涉到他外廷的事情上。


  或許皇后所說,郭氏心懷不軌,是有一些可能,畢竟,那麼大的家族裡,保不齊有人想得到更多,妄自揣測貴妃之意。但丹宜確是不知情的,就像丹宜說的,她的幾個兒子,排行是最末的三位,怎麼都輪不到他們上位,她為什麼要對太子不利,那麼做,豈不是為別人做嫁衣嗎?


  說不定,也有可能是皇后與太子賊喊捉賊,碰巧死了個胎兒,就拿這事大做些起文章來。


  太子藉此,幫他的母后剷除異己,皇后藉此,鞏固太子在朝中的位置。


  他想安慰皇後幾句,或者是警告幾句,可話到臨頭,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揉了揉因為久坐睏倦的膝頭,重重地嘆了口氣,起身往外走,扔下一句,「朕還有事,皇后你早些歇著吧。」


  次日,洪熙帝派人,將無數珍寶奇玩賞賜到了坤寧宮。


  再次日,洪熙帝下旨,戒諭皇太子朱瞻基,遇事不可擅做主張,時刻謹守為人臣子的本份。


  洪熙元年正月二十一日,洪熙帝朱高熾諭禮部尚書呂震:朝臣在任久,今皆令其還鄉展省。有得誥敕者足為家鄉之榮,還鄉展省皆由朝廷賜予道里等費,第一個還鄉展省的,就是武定侯郭玹,按令賜五千貫道里等費,衣錦還鄉,一時風頭無兩。


  正月二十八日,洪熙帝詔廣西右布使周翰、廣西按察使胡概、福建太參政葉春等巡行應天、鎮江、常州、蘇州等地,察民利病。上諭道:我君臨天下,夙夜以康濟為心。而南方諸郡,災害頻仍。但民眾地遠,情難上通。特命你們巡行其地,察民安否?何弊當去,何利當興,審求其故,具實以聞。你們必公必勤,勿徒苟應故事,以負我憂憫元元之意。


  一時間,皇上仁政愛民之聲名,傳諸各地。


  鎮守邊塞將領,曾多佩將軍印,而系皇帝特命,稱「掛印將軍」。二月初一日,洪熙帝頒制諭及將軍印於邊將:鎮守雲南的稱征南將軍,兩廣稱征蠻將軍,遼東稱征虜前將軍,大同稱征西前將軍,宣府的稱鎮朔將軍,甘肅稱平羌將軍,寧夏稱征西將軍。為防禦北邊,又於同月初四,命禮部鑄征虜大將軍印。二月二十四日,鑄鎮朔大將軍印。


  同時,命令有舊授制諭者封交朝廷,藉此將親近太子朱瞻基的將軍盡數換了個乾淨。


  二月初八,洪熙帝命於去年自西洋回國的太監鄭和率領下番官軍守備南京。於內則與王景弘、朱卜花、唐觀保協同管事;遇外有事同襄城伯李隆、駙馬都尉沐昕商議,然後施行,自此,開始將太子朱瞻基的東宮之權,逐步分化、殘食。


  四月初七日,洪熙帝再次戒諭皇太子朱瞻基,道:惟祖與孫、父與子,親愛天下無加。而唯明所以長保富貴壽康之道以期之,聖人之心。你是我的長子。我皇考鞠育提訓,隨事示之。永樂甲辰春親征北虜,車駕將發,子孫皆在,顧你告我:古之令主,盤盂劍幾,皆有警銘。人主之道,莫大中正。我欲以「人主中正」四字制寶,師還授你當勉,不幸賓天。你今為皇太子,謹制授你。當敬其內以慎其外,隆古帝王傳授盡此。


  人主中正。朱瞻基想到父皇的戒諭,這是在警告他,不要以皇爺爺時的功績,忘記了自己為人子,為人臣的本份,做為人主,須得不偏不倚,純正不能有結黨營私之心。人主之道,莫大中正,敬其內慎其外,父皇這是在告誡他,不要行事張狂,意圖有不軌之心。


  什麼時候,他們父子相疑,竟然到了這一步?

  四月十六日,父皇一意孤行,定北京為行在,不顧南京地區時有地震的報告,意圖重新遷都回南京,這一次,自個到南京拜謁皇陵后,就要留在那兒負責相應的事宜。


  自打被冊封為皇太子,除了晨昏定省以及必要的朝會、朝賀以及祭禮,自個就沒怎麼踏出過端本宮之地,甚至還不及從前是皇太孫的時候過得自由、恣意。


  儘管父皇一早就定下由他帶領部分文武大臣四月里前往南京去拜謁洪武帝的皇陵、祭孝陵,但一應準備都不用他插手,只需到時候啟程上路即可。


  父皇在政事上的英明令他欽佩,但父皇感情用事這一點,卻令他頭痛。


  皇爺爺當年遷都北京,是做了多少規劃,多少準備,多長遠的打算,父皇就因為南人不習慣北地的生活,這才登基不到一年,就有了遷都的打算。定都北京,固然是增加了東南的負擔,令各地增加了開支,但遷都回南京,卻是斷了國脈,更加勞民傷財啊。


  為了防備自己對此事阻止,父皇甚至兩個月前,就調了他的親信去南京守備。


  想到楊士奇告訴自己,四月十六日父皇視朝結束后,召了他和蹇義去,提及當太子監國二十年,為讒言所構,心之艱危舊事,甚至潸然淚下,還對楊士奇他們說起自己去世后,無人知道他們君臣三人同心的話語,朱瞻基有些不祥之感。


  母后也說父皇自登基以來,因為寵愛郭貴妃,本來就孱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早朝時有罷廢,母后屢次勸誡,他都不聽,光是四月里,已經傳了四五回太醫。


  父皇登基以來,要權制武臣,制衡文官,還要縱情聲色,他的身體能支撐多久呢?

  自個這次去南京,會不會起什麼變數?

  不行,他得早做準備,未雨綢繆。


  想了想,朱瞻基揚聲喚道:「玄武——」


  他對玄武吩咐道:「孤這次去南京,帶青龍和白虎前往,你和朱雀留守,孤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務必要保證南京到京師的水路陸路消息暢通,自孤出發之日開始,消息每日一遞,不計成本,務必用最快的速度將京師的動向報與孤知道。有什麼事情,一應通過孫良娣去內宮裡請母后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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