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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蘭蕙知逍遙 中

  夏末秋初的午後,透過碧紗窗,可以看見湛藍天空上飄著的雪白雲朵,幾處半開的大朵芍藥在院里隨風輕顫,有兩隻蝴蝶在花叢里飛來飛去,像是在享受花朵的芬芳和甜蜜,偶爾傳來的幾聲蟬鳴打破了寂靜。


  看到孫清揚心不在焉,劉維捏了個棋子「啪」地放在棋盤上,笑道:「孫姐姐,你要再愣神下去,我可就要反敗為勝了。你看看,有時候劣勢不留心,就變成了優勢,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就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了不是?」


  孫清揚從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棋盤,果然,先前已經被殺得只余小片存活的黑棋,不知不覺已經翻轉過來,奪回了半壁河山。


  一旁觀看她倆下棋的趙瑤影笑道:「她呀,打杜若走後,這都快小半年了,還總惦記著,時不進神不守舍的,這不,又走神了。」


  「孫姐姐,你既然捨不得她,為何又要放她出去呢?」劉維年紀尚小,還不大能夠體會她們主僕的感覺,只覺得既然得用,就應該留在身邊。


  孫清揚語氣里有著她都沒有察覺到的惆悵,「我不是捨不得,她能夠嫁給心愛的人,我為她高興。只是有些擔心,要是嫁到這跟前,還能陪嫁個小三進的宅子,備些嫁妝,如今這一走,天南海北的,只是給些銀兩,也不知他們在哪兒落腳,過得好不好?所以有時會想一想。」


  除開蘇嬤嬤、瑜寧、福枝三個,端本宮裡就趙瑤影和劉維知道杜若是跟朱瞻壑走的。其他的人,因為朱瞻壑的來去都極隱秘,都以為杜若有個訂了娃娃親的相公過來接她遠嫁了。


  除開孫清揚和朱瞻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們走的時候,身上裝了那麼多的銀票。


  孫清揚對外的口徑是,以後她跟前的大宮女們出嫁,每個人她給的陪嫁都依照瑜寧和杜若的例,給一千兩銀子。


  這要出去簡直就是個小財主了。


  因為得孫清揚看重,趙瑤影平日里也沒把杜若當下人看,聽孫清揚這樣一說,言語里也有些空落的高興,「一方面為她高興,一方面確實叫人惦記,這一去千里,到現在也沒信音信,確實叫人擔心。加上這以後再有團聚的時候,總是少了一人,也難怪你總提不起精神。」


  她們都想起了,那年冬夜裡朱瞻壑、杜若還有秦雪怡幾個一道,在落雪的晚上,圍著鍋子吃涮肉片的事,好像從那年以後,再沒法湊齊當晚的人。


  看她們說的壓抑,劉維也收了嬉笑之意,唇邊浮掠起有些落寞的笑,悵然道:「別說身邊服侍的人了,就是父母兄妹,又何嘗能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就是咱們幾個,又有多少年的時光能夠在一起呢?」


  見自己勾得她兩個都不開心,孫清揚忙笑道:「你年紀輕輕的,胡說什麼?咱們幾個是來日方長,以後當了老太妃,還能在一起下棋、打雙陸呢,到那個時候,你是沒牙的老太太,你是滿臉皺紋的老奶奶。」


  「哼——」劉維嘟起了嘴,「那你呢,你是什麼?」


  孫清揚看了看棋局,笑道:「這一局我輸了。」然後伏在小桌子上猛然一通咳嗽,頭都抬不起來。


  眼見的棋子被她嘩嘩地推到地下,噼噼啪啪地滾落了一地,趙瑤影忙拍她的背,劉維忙支使著桃枝倒杯溫茶。


  孫清揚抬起頭,笑得止不住,「我到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咳得氣都上不來,路也走不動。」接過茶喝了下去,又裝咳了半天才止住。


  趙瑤影便上前去擰孫清揚的耳朵,慍怒道:「這樣的事也好開玩笑嗎?你可險把人嚇死了,還以為你感染了風寒呢。」


  劉維也沒好氣,「討厭——,你這麼嚇人!得得得,合著就孫姐姐你一個是會為下面著想的主子,我們都是薄情寡義的?人家正回憶往事,跟著你惦記杜若呢,你給整這麼一出,還讓不讓人活?」


  孫清揚左扯扯趙瑤影,「生氣了?」趙瑤影擺開她的手,不理。


  右推推劉維,「真嚇著了?」劉推挪開點,扭了身子瞪著她。


  孫清揚哄著她們:「哪裡哪裡,你們倆是惦記在心裡,我這是涵養不夠,所以惦記在臉上。這不是害得你們倆個傷心,過意不去,所以逗你們開心嘛。」


  趙瑤影和劉維仍然不理她。


  孫清揚的好話如同拳打在棉花上,陷進去收不到效果,她乾脆換了個方式:「呃,那個…上次我到秦姐姐那兒聽了個故事,要不要我給你們說說?」


  趙瑤影和劉維來了興趣。


  到了北平,靖郡王也另有了府邸,她們和秦雪怡就不能時時相見,也很少幾個人湊在一起。做為郡王妃,當家主母,另開府後,秦雪怡比她們到外面的機會多許多,所以每回見面,都會把在酒樓里聽到的故事轉述給她們聽。


  趙瑤影和劉維都是秦雪怡系列故事的忠實聽眾,所以一聽,就忘記了要裝出生孫清揚氣的樣子,坐得離她近了些。


  孫清揚見計謀得逞,就開始講,「話說,這是一個喪盡天良的斯文敗類,狠心拋棄糟糠妻的故事……」


  趙瑤影以為她要講陳世美,忙打斷道:「這故事上回咱們看戲不是都看了嘛?你別拿出來哄我們。」


  孫清揚忙道:「不是那個,不是那個,你們先聽我講,聽得不盡興再生我的氣也不遲……」


  聽完故事,趙瑤影恨恨地說:「要依我說,那秀才就是活該,家裡的賢妻當成草,把外面青樓里的女子當成寶,還以為人家真是三貞九烈,原來是合夥騙他錢的,好好一個家,就被這等好色的男人給敗了。」


  劉維眨了眨眼睛,「如此也好,那秀才娘子雖然被休,卻也因禍得福,嫁了個老實人,安安生生地過日子,擁有了從前沒有過的幸福。」


  趙瑤影急了,「好什麼呀?一女不嫁二夫,那木匠對她雖然好,可這名聲上,到底不及秀才娘子體面,而且,人家總會說她是再嫁的,兒女是拖油瓶,依我看,最可惡是那青樓的女子,去勾人相公,做下那等壞事。」


  「姐兒愛鈔,戲子愛俏,他一個當秀才的,還會上那樣的圈套,只能說他根本就是好色之徒。而且,秀才娘子跟他的時候,洗衣做飯燒火劈柴,青樓女子跟他,就十指不沾陽春水,這豈不就是欺軟怕硬嗎?這樣的男人,怎麼能一輩子跟著他?跟他還不如一個人過呢。」


  「我說不是,妻賢夫禍少,秀少娘子就不該成日哭泣,應該好好勸勸秀才……」


  「他成天又打又罵,擱哪個女人不哭啊,要我說,秀才娘子早就該走……」


  她倆人一個思想守舊,一個追求自我,差點沒因為孫清揚這個故事吵起來。


  孫清揚成功將禍水東引,由得她倆個爭嘴,自己在一旁笑咪咪地聽著,喝茶剝花生。


  自打那回見她愛吃醉八仙的香花生,隔三差五,朱瞻基就會讓人出去給她買一包回來。


  趙瑤影和劉維兩個鬥嘴累了,忽然發現這人在一旁吃喝得興高采烈,就一齊上去對著孫清揚扯腿壓手。


  三個人混鬧做一團。


  半天,坐好了起身,劉維笑道:「要是真這麼和你們一直到老都做伴,我覺得這宮裡的生活吧,勉強能夠忍耐。」


  趙瑤影看了她一眼,「不忍耐如何?難不成你還能翻了宮牆出去啊?」


  劉維得意地一揚下巴,「趙姐姐,你還別說,我雖然不會那什麼飛檐走壁,翻個牆爬個樹什麼的,你們肯定得甘拜下風。」


  「我說啊,幸好是在宮裡,上有母妃疼你,中有太孫妃護著,下呢,又有我們讓你,就你這真性子,要到了那些個高門望族當媳婦,肯定被下面的小妾惡仆欺負。」


  劉維不服氣,「孫姐姐,你別小看人。」


  孫清揚捏了捏她的蘋果臉,「好,我這就出個題,你和趙姐姐都答一答,如果嫁到一家裡,公婆偏寵小叔子,小叔五體不勤,懶惰好色,妯娌貪財愛佔小偏宜,公中巨額虧空,公婆又不肯分家,所嫁男人還寵妾滅妻,你打算怎麼做?」


  劉維一聽苦了臉,「啊,不會這麼衰吧,竟然遇到一家子有問題的?」


  孫清揚一攤手,「往往就是這樣呀,好事不成雙,壞事猛扎堆。」


  劉維咬了咬牙,「我走,回娘家,要求和離。」


  趙瑤影拍了下她的手,「你啊,這叫逃避,嫁出去的女兒,遇到問題要自行解決,不能把煩惱帶給高堂父母。」


  劉維看著她,「那你說怎麼辦?」


  「講道理,勸說,拿出鐵杵磨成針的勁頭來,先把男人勸得回心轉意,再和妯娌同心協力,讓小叔洗心革面,最後,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地過下去。」


  孫清揚和劉維齊聲道:「去——你這做白日夢呢。」


  「孫姐姐,要是你遇上了,會怎麼辦?」


  「我?我不會遇上的。」孫清揚狡黠地說:「嫁人之前,我總會想方設法打聽清楚,對方的家世人品,公婆為人,兄弟品性,又怎麼可能嫁錯呢?」


  「好啊,你又捉弄我們……」趙瑤影和劉維兩個過去咯吱她。


  剛理好的衣衫,抿好的頭髮,又亂成了一團。笑聲傳出了很遠,很遠——多年以後,孫清揚的耳朵都聽得見這一日幾人的清脆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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