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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雨後葉底花 上

  難道——那人是殿下嗎?她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又覺得不可能,朱瞻基如果看上她院里的丫頭,沒道理都不和她說一聲就收用了,這樣的不尊重,他不應該做出來的,但福果這抵死不說,除了他還能是誰?只怕她不敢說,也是朱瞻基交待過的,怕自己知道了生氣。


  她不相信,於是她試探著又問,「你能夠接觸的人,無非是外院的那些個人,既然是府里的奴才們,就不用擔心這個,縱然我做不了主,也能讓皇太孫殿下發話,把你配給他。」


  福果抽抽噎噎地說:「不是,不是奴才。奴婢求主子不要問了。」


  孫清揚只覺得猶如一記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臉上,不是奴才,那就是主子,能夠自由出入菡萏院的男主子,就只有朱瞻基,不是他還會有誰?昨個兩人還在恩愛纏綿,今天就得知她的丫鬟懷了他的孩子,好,真是太好了。


  雖然並沒有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測,但眼下這情形——孫清揚的心裡湧起幾分苦澀,定定地看著福果,「不管他是誰,你只管說出來,就是我做不了主,你如今有了孩子,也能請母妃給你個說法,總能保全你們母子,你若是再堅持不說,我只好叫你母親領了你去,生死由命。你為著他守口如瓶,他可知可曉,可會憐惜你的一片心意?最可憐的,是你這肚裡的孩子,他有何過錯,要來承受這一切?」


  福果撲到她的腳下,連連磕頭,「主子,不要啊,主子,請容奴婢再留些日子,他說了,等過些日子就和太子妃殿下開口討了奴婢去,主子只需要再寬限些日子就行了。」


  說著說著話,她又哭了起來,這一哭,連本來同情她的杜若和福枝都有些不耐煩。


  杜若盯著她,一揚眉,冷笑道:「你光叫主子容你,你可有為主子著想?眼下主子剛剛被貶,你就出了這檔事,要是被人知道,還不曉得會怎麼編排主子呢?你還護著那人做什麼,主子都說了為你做主,只消說出來把你配給他,兩人一成親,這事就神不知鬼不覺的。」


  聽了杜若的話,本來哭聲漸小的福果,突然伏倒在地上,越發哭得凄慘。


  見福果如此,一向好脾氣的福枝也生氣了,沖她說道:「主子為你想了這麼多,你倒好,為了個野男人,這麼背主。照我看,主子就不該這麼好心,問你這麼多。你想留些日子,你當這院里的人都是瞎子,我們看不出來,那些個婆子們早晚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到時還怎麼瞞?」


  福果仍然只是哭,拚命搖著頭,卻不肯吐口。


  孫清揚閉了閉眼,強自平靜自己的口氣,不帶任何喜怒地說:「你是打算一直這麼哭下去嗎?那就先下去慢慢哭,什麼時候哭夠了,哭好了,再過來回話。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說,那就等明個你娘把你帶回去。你什麼都不說,我能夠做的,就是這麼多了,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我也不罰你,也不打你,但出去之後,你應該能夠想到自己的下場,既然你為了他,連命都能不要,我也沒什麼好勸的。」


  福果一聽,忍住了哭聲,抬起頭直起身子,胡亂用衣袖抹了抹臉,猶帶淚痕哽咽著說道:「主子,我不知道,不知道怎麼說,奴婢實在是沒臉啊,沒臉說。」


  難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孫清揚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像沉到了冰潭裡一般。


  朱瞻基有多少妃嬪,她都無所謂,去別人的院子里,她也不覺得有什麼,照樣會見到他歡喜,因為她一早就知道,那些個姐姐妹妹,和她是共侍一夫的,她若是自私的霸著他,她們就會夜夜孤枕,守著冷清、沒有人氣的院落沉寂下去。她要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也就會集三千怨恨於一身,所以平日里,總是勸、推、讓,雖然人人都知道朱瞻基寵她,但到她院里的次數,並不比其他人更多。


  「妻賢夫禍少」,雖然她只是個妾,但朱瞻基把她當妻子一般對待,她打小也是被當嫡妻正妃養大的,一直以太子妃的賢良淑德來要求自己,絕不會去做那些個爭風吃醋,背地裡心胸狹窄算計人的事情。


  她如此信任、依賴於他,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將自己的心慢慢打開,準備完全接納他的時候,命運卻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怎麼就一點也沒看出來呢?他竟然能夠一點風聲不露,就做下了這樣的事情。


  她以為,憑著自小的情份,憑著她對朱瞻基的一片心,他應該是明白自己的,應該給予她相應的尊重他怎麼可以,背著她,收用她院里的丫頭呢?他怎麼就能做的出來呢?

  這一刻,孫清揚突然明白了太子妃那種心涼若死、若灰的心情,當年齊承徽爬太子床的時候,母妃的心情只怕就是這樣吧,一時間只覺得萬念俱灰,有什麼如同泥沙俱下,崩潰倒塌。


  她在心裡,也勸自己,也許不是他。但不是他,又會是誰呢?福果拚命想護著的人,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雖然心裡泛起透心涼意,喉嚨乾澀難言,但孫清揚仍然不願意為難福果,即使真是朱瞻基,即使是福果有心為之,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若不願,福果也不可能得手,若這件事論對錯,兩人各佔一半,但福果對她來說,無足輕重,她的難過,只是因為朱瞻基,因為他和她的親近,因為他對她的承諾。


  轉眼都被撕的粉碎。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這種情緒並非是妒忌,而是,被辜負的失落,被背叛的失望、被欺騙的失魂落魄。


  雨終於開始下了,噼里啪啦的敲在窗欞上,帶著涼意,一掃將近正午的暑氣。


  聽著雨聲,孫清揚覺得自己的心裡,也下了這樣的一場大雨,一時間,她感覺力氣像被抽幹了一般,眼睛睜不開,連手指都感到睏倦,她只想躺下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了之後,這樣的噩夢或許就醒了。


  她有氣無力地看著福果,神情冷淡卻並無半分恨意,「你若實在不想說,說不出來,就先退下去吧。」


  福果抬起頭,眼睛通紅地看著孫清揚,已經哭啞的聲音,開口說道:「奴婢說,奴婢告訴主子,還求主子救救奴婢。」


  雖然決定要說了,但福果仍然難以啟齒似的,含糊著說道:「是靖郡王,那天……」


  她後面說什麼,孫清揚都沒聽清,只聽到了「靖郡王」,靖郡王,朱瞻埈,不是皇太孫朱瞻基。


  四分五裂的心,這才回到了胸腔,重新拼在一起。


  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煥發了新生。


  孫清揚的聲音輕快起來,「是靖郡王?所以你才一直不敢說?」


  福果點了點頭,不明白主子為何聽到她所說的話,如釋重負,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些歡喜,難道,這事並不像自己想的那般難為嗎?


  她斯斯艾艾地說道:「是的,雖然起初是靖郡王強要的奴婢,但奴婢即跟了他,也知道從一而終的道理,何況奴婢有了身孕,再沒可能另許他人。之前不敢告訴主子的原因,一來是因為郡王讓我等他做主,二來,您和郡王妃交好,奴婢怕您知道了,王妃會私下處置了奴婢。主子,奴婢該死,這樣大的事情,還求主子垂憐,為奴婢做主……」


  秦雪怡臨盆在際,這會兒要把事情捅到她跟前,豈不就像催產催命一般。如果孫清揚不是個心善的,還真可能把福果扔給秦雪怡,說不定私下就被打賣了,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福果如此擔心,死死抵著不說,確實有她的道理。


  孫清揚回過神來,擱下了剛才的擔憂,擔心起秦雪怡知道此事會怎麼辦,偏生,還是她院里的丫頭。


  就算和人說,是靖郡王強要了這丫頭,也難免會有人認為福果是狐媚惑主。從古至今,有了這樣的事情,人們頂多說男人是風流,意志薄弱,都會把罪責推到女人的身上,似乎沒有了橫刀奪愛的小妖精,那男人就會是一世忠貞不變心,情深意重,相敬如賓的好夫君。


  豈不聞,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


  所以,先前以為令福果懷孕的人是朱瞻基時,孫清揚沒有怪責福果,而今知道事實的真相,她仍然不怨福果給自己惹事,靖郡王要一個丫鬟,福果能怎麼樣,以死相爭嗎?即使是福果有心為之,靖郡王若不想,她一個丫鬟,也不可能反過去強了他吧?

  所以不管起因是什麼,結果在這裡,在孫清揚看來,靖郡王就應對福果負責。


  她微微閉了閉眼睛,低聲問道:「你們……發生過幾回?小日子遲來多久了?你自己有何打算?」


  福果渾身發著抖,連連磕頭,伏在地上哭泣,連說帶哭。


  「只有一回,主子,你信奴婢,就那麼一回,您讓我給郡王妃送東西過去,碰見了靖郡王,他喝了點酒,拉扯著奴婢……也是這幾日,奴婢發現身上不對,才去找了他,問他如何安置奴婢。」


  福果的言語里充滿了苦不堪言的艱澀,「主子,奴婢能有何打算,只怕人都以為是奴婢勾引的靖郡王,奴婢也曾想過一死以證清白,可奴婢怕……後來又懷了孩子,奴婢更怕,主子,求您為奴婢想法吧,奴婢的生死,全在您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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