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雨前花間蕊 下
孫清揚看著杜若笑道:「福果娘這麼說,當然是客氣話,你就沒問她究竟心裡有沒有中意的?說到底,主子們指婚,也還是希望你們終身有托,過得和美,她做為娘親,自是比我們更操心的。」
「奴婢也是這麼說,再三問了,福果娘方說,外院里跟著管事們採買的夏旺兒,還有帳房上的錢四海,都找人和她提過親,她也拿不下主意,讓主子看著給定了就是……」
孫清揚看向蘇嬤嬤問道:「這兩個人嬤嬤心裡應該是有數的,你覺得哪個更好些?」
蘇嬤嬤情知這是孫清揚剛才吩咐杜若做的事,說來給福果聽的,仍然一本正經想了想,「要說為人本份老實,肯定是夏旺兒。不過那錢四海,很是伶俐,打的一手好算盤,將來的前程肯定比夏旺兒好,就不知福果中意哪一個?跟了錢四海,將來可以當個管事娘子,跟著夏旺兒,知冷知熱疼人是少不了的,那孩子知足,就是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
「那福果你就說說,中意老實本份還是前程大好的?別害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瑜寧幫腔道:「可不是,要不是主子仁厚,哪兒能輪到你們自個挑人,這會兒要是害羞不說,到時候盲婚啞嫁了,可別後悔啊。」
福枝倒了一盅茶遞給孫清揚,笑道:「主子這不是為難福果嗎?她在內院里,哪一個也沒見過,眼下聽了人名,就讓她挑,豈不也和盲婚啞嫁差不多。」
孫清揚攤攤手,無奈地說:「那怎麼辦?這可沒辦法讓她見了面慢慢挑,只能看心裡更喜歡那一個類型的,然後再讓嬤嬤設法打聽更詳細的情況吧,福果,你倒是說說中意誰多一些?」
見她們一個個說的輕鬆,步步緊問,福果強定心神,抬眼笑道:「奴婢不嫁,奴婢就在主子身邊,報答您當日收留奴婢的大恩大德。」
孫清揚輕輕將茶盅的蓋碗相碰,擱在桌上,「眼看都到這年紀了,你想留,我也不能再留你了,不然,就會被外面的人說刻薄,對待奴才們不忠厚。你已經滿了十八,按府里的規矩,已經到了配人的年紀,你要是真想留在這院里,不如就選夏旺兒,他在採買上,我和母妃說說,讓他管著菡萏院的採買,這樣成親之後,你仍然可以回來當差。」
這樣的安排,真是一個三等丫鬟天大的體面了,誰知福果低下頭,仍然說:「主子,奴婢不嫁。」
「不想嫁他,那就是錢四海了,嗯,聽他這名字,就是個會經營的,以後小日子必定不愁吃穿,你嫁過去,也不會受苦。」
福果抬起頭,臉色煞白,「奴婢也不嫁這錢四海。」
孫清揚仍然不急不惱,好脾氣地問,「東也不嫁,西也不嫁,你倒說說,想嫁與誰?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福果重新低下頭去,什麼話也不說。她原想隨便扯個謊圓過去的,不想主子在她以為不會過問的時候,卻突然問了起來,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她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先前想好的說辭一句也用不上。
蘇嬤嬤給孫清揚遞個眼風,意思昨個問她也是如此,說什麼,她就是低著頭,急死人也問不出話來。
孫清揚不動聲色,「雖說姑娘大了,心思不由娘,但這從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理照府里的規矩,都是主子們指婚,但福果你畢竟是打小就在我這當差的,我就給你母親這個體面,由她給你選了,下個月成親吧。」
說完,並不等福果的回話,直接吩咐杜若,「你過去就給福果娘講,說我給她這個體面,由她挑了人,拿定主意就成,下個月挑個好日子,給他們成親。沒其他事了,你帶福果到大廚房去吧。」
福果一聽,竟然是這般結果,因為立了半晌,本就有些頭暈眼花的,這當下立刻渾身癱軟著往地上滑去。
她這一整,把孫清揚嚇了一跳,杜若和福枝急忙拖她起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瑜寧憂心忡忡,「今兒天熱,她莫不是中了暑吧?到現在冰還沒有送來,這屋裡人一多,就是有些氣悶。奴婢這就去使人催催。」
她曲膝退了下去。
蘇嬤嬤有些內疚,「是不是因為昨個夜裡到現在都沒吃飯的緣故?奴婢這就找人去給她做碗粥來。」
杜若用力掐著福果的人中,福枝找了藥油給她擦在太陽穴上,過了一會兒,福果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卻跟著嘔吐起來,因為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吃東西,所以只是乾嘔。
孫清揚看著她嘔得滿臉通紅,想到了一種可能,心裡明白了幾分。
杜若叫門口的小丫鬟福豆拿了溫水,漱盂,幫著福果漱了口,福枝還端了杯溫熱的茶給她喝了一盅。
待福豆退出去后,福果仍然臉色慘然,拿著茶的手一個勁的抖。
孫清揚掃了她一眼,聲音里沒有半點波瀾,「看樣子,不管是夏旺兒還是錢四海,你都不能嫁了。老實說吧,那男人是誰?你說出來,我或者還能幫幫你,不說的話,就是死路一條,你難道光想護著他,不想想你肚子的孩子嗎?」
福果從椅子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泣不成聲。
杜若和福枝聽到孫清揚所說,再看看福果,覺得是比前些日子豐潤不少,原還以為她是長胖了些,沒想到竟然是有了身孕,兩人交換了下眼神,暗自慶幸蘇嬤嬤和瑜寧姑姑剛才走了,不然這檔子事情出來,主子不發火,那兩個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也饒不了去。
她們兩個即恨福果不自愛,但見她哭的肝腸寸斷的可憐模樣,又心軟同情。
孫清揚不說話,端起桌上的茶盅,慢慢啜了幾口,耐心地等福果回話。
從福果跪到地上開始,她就知道自個猜對了,竟然是真有了孩子,這隻怕想瞞也瞞不了,如果福果再不說,只能給她報個有病,讓她娘帶出去,想辦法打掉孩子,才能保住性命了。
打掉孩子,做這樣有違天和的事情,孫清揚肯定自己下不了手,但要不是打掉孩子,福果與人有私之事,早晚會被發現,只怕她的性命都保不住,何論其他?如果福果肯說出那男人,或者可以想辦法,保全她們母子。
就算那人已經有了妻室,多娶個小妾,也不是什麼大事。
福果一直不說,孫清揚肯定那男人已經婚嫁,要不然話已至此,說出來主子指了婚,豈不是皆大歡喜。
孫清揚覺得福果過慮了,雖然小妾進門,必須要大婦允准,但已經有了身孕,再不讓進門,那大婦就會被扣上妒婦的名頭,只此一點,就夠男人休妻了。妒忌,是男人可以休妻的七種借口之,也稱七出。
她們打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的古訓,男人們妻妾成群再平常不過,不僅不能妒,賢淑的女子更應妻妾和美,彼此相安無事,和平共處。所以就算福果喜歡的人,是個怕老婆的,不敢休妻再娶,但眼下她有了身孕,也完全可以找到門上去,求公婆或者宗族裡的老人做主,再不成,甚至可以威脅那大婦告到官府。
明朝對妒婦的處置很厲害,太祖時,有個姓劉的指揮死後,他的妻子對官府說,自己沒有孩子,希望朝廷給些補助。太祖直接答覆:你之夫君身經百戰方得升遷,直到身故都未納妾,以致沒有子嗣繼承香火,如此妒婦悍婦,本該誅之,念你夫君的功勞,賜你天下討飯為生。
為此,太祖還真下了明旨給那個女人漆碗、木杖,讓她到各個功臣家門乞討,用這種羞辱的辦法勸誡天下的妒婦。
為了療妒,已故鄂國公常遇春的夫人差點被斬。
做為大明開國功臣之一的常遇春,沉毅果敢,長臂善射,每戰必先,屢立戰功,十分受明太祖朱元璋愛重,老大不小,卻一直沒有兒子。因為懼怕夫人他也沒有納妾,太祖為了不讓他絕後,送他兩個絕色小妾,因懾於夫人的潑悍,常遇春不敢與她們同房。偶有一日誇讚小妾指若春蔥,纖白細長,上朝歸家后,就收到他夫人送來盛有小妾斷臂的木盒。
太祖知道此事後,揚言要將常遇春的老婆殺了,大卸八塊,煮肉熬湯,大開筵席,請大臣們前來享用,給常遇春也分一塊他夫人的肉。因為是用妒婦之肉熬成的肉羹,就命名為「療妒羹」,讓天下的妒婦以此為戒。
雖然經常遇春苦勸之後,太祖收回了成命,但此事傳到民間,仍然成了鄂國公夫人因妒忌小妾,被太祖爺下令殺了煮成肉羹與臣分食。每每有女人妒忌時,就有男人以此說事。
所以在這樣的背景下,福果雖然膽怯,不敢說出那男人是誰,孫清揚卻覺得不必擔憂,開口為她寬心,「你這麼維護他,無非是害怕他有妻子,怕她容不下你。但你這有了孩子,她若再不許你進門,就是妨礙子嗣,夠的上七出之罪了,就是她想如此,那男人的父母宗親,也不會容她如此跋扈,你只管說了就是。」
福果卻拚命搖頭,一個勁地哭,仍然是半個字也不說。
外頭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眼看要下暴雨了。
看著桌上汝窯梅瓶里插著的嬌艷芍藥花,孫清揚想到另一個可能,她心漸漸沉下去,卻一直沉不到底,虛飄飄的,找不到岸。
飄的她手足無措,如同那雨,遲遲下不來,等的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