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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客來茶當酒 下

  胡善祥一聽大姐胡善圍竟然過來了,想起上回她和自己說的那些個話,也有些猶豫,不知道她這會兒來,是不是還是為那事情?沉默片刻方說:「讓她進來。」


  芷荷微不可見地嘆了一聲,上回與胡尚宮相見,她家主子哭了半晌,這回還不知會有什麼事情。走到廊下按規矩行禮后,將立在廊下一臉平靜的胡尚宮帶了進來。


  胡尚宮身穿翠藍色宮錦面的齊膝夾紗襖,上用銀錯金絲綉著玉蘭花,下系一條軟輕煙的藍色宮錦長裙,將她修長的身段裹將的越發俏麗窈窕,頭上的牡丹髻中間插了根綠玉珊瑚釵,明艷奪人之餘更顯得清麗逼人。


  胡善祥打小在這個漂亮的大姐跟前就自慚形穢,現今雖然當了太孫妃,居移體養移氣有了幾分威儀,卻仍然覺得有些不自在,見胡尚宮向她行禮,忙說:「大姐請起,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多禮。」


  胡尚宮沒有聽她的,仍然乾脆利落地跪下請安。


  胡善祥有些詫異胡尚宮的恭順,這個比她大五歲的姐姐最是心高氣傲,當日進宮本是奔著妃嬪或太子嬪去的,誰知當時尚在世的仁孝皇后說她年紀雖小,才色出眾,竟然派去做掖庭令,直到隔年仁孝皇後身故,王貴妃又指她做了尚宮留在自己身邊,外面的人羨慕她不用女色侍奉皇帝,還當了正五品的女官,比父親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官階還高,胡善祥卻深知在姐姐心裡,十分憤然不平:那些個才貌不及她的女子,都能為婕妤做妃子,憑什麼她就該屈居人下。


  沒有實現理想抱負的胡善圍,把這個願望寄托在胡善祥身上了,不,應該說是她更看重的二妹和四妹身上,只是不巧八字合下來,三妹胡善祥被選中成了太孫妃,她只好調整策略,改為扶持這個在家裡向來沒什麼存在感的三妹。


  上一回,姐妹倆就為了如何固寵之事起了爭執,胡善圍拿出大姐的威風,說了許多按現在身份其實份屬儹越的話語,甚至把胡善祥氣哭了,如今見她這樣守規矩,自然覺得奇怪。


  難不成姐姐已經放棄了上回的想法?胡善祥不敢斷定,言語就有些淡淡地,「起來吧,你我姐妹以後見面的日子多著呢,動不動就跪,多麻煩。」


  胡善圍卻驚異不過短短數月,她三妹的身上已經起了奇妙變化,再不是過去那個可以捏扁捏圓的麵糰,言語眉宇間有著上位者的風華,因此,她雖然順從地站了起來,卻不敢像從前一般直覷胡善祥的神情,只垂著眸子低聲道:「奴婢今日正好領了差事來太子府,所以就來看看太孫妃。」聲音溫柔和軟,並不提上回發生過的事情,面上也沒有因為如今要跪拜胡善祥現出委屈之色。


  「姐姐既是有差事在身,我也不久留你了,芷荷,把前些日子我得的那支蘭花老翡翠琴釵拿給姐姐。」胡善祥和胡尚宮解釋,「那釵比姐姐帶的綠玉珊瑚釵水色還要好,正好配姐姐的這身衣服呢。」


  胡尚宮見她明知自己來是有事,卻根據自個的話如此託辭,雖然接過芷荷手上的釵一絲不苟地謝恩,面上卻微有急色。


  芷荷遞上東西后,就沉默地退了出去,這姐妹兩個的事情,她一個做奴才的,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胡善祥微笑地看向姐姐,輕聲道:「姐姐今個來,還有事么?」


  那次哭過之後,她想明白了,自己現在並不是胡家那個受氣包胡三娘了,即使是明慧如大姐的,也要屈身下拜,姐姐若是為自己好的話,當然可以聽一聽,若是只為著她自己好,為著胡氏一族的富貴榮華,自己實在不必給他們做盾牌,畢竟,胡府之中,真正叫自己挂念的,也不過只有母親錢氏一人。


  胡尚宮抿抿唇,輕笑道:「奴婢這次來,是要說個好消息給太孫妃聽,父親要被皇上擢升為正三品的光祿寺卿了。」看到胡善祥微驚卻並沒有露出喜色,又說:「母親也會被封為正三品的誥命。」


  這個消息才真正令胡善祥開懷,「有了這個封號,以後那些個姨娘們就不敢欺負母親了吧?」


  胡尚宮笑了起來,「謹尊太孫妃出嫁那日的囑咐,母親的衣食居所,如今都是府里最好的。有了這個誥命在身,她以後可以橫著走了。」


  胡善祥微怔,「如此,也不枉我嫁過來所受的種種委屈。」


  「太孫妃這說的是什麼話,皇太孫是龍子鳳孫,這多少女人盼都盼不來的好事,您可是正妃,只有您給人委屈受的,哪兒能受別人的委屈?您看,和您同日嫁進府的太孫貴嬪,可是一個天一個地,她的父親如今仍然是鴻臚寺序班,雖說到了天子腳下行走,卻只是調職沒有陞官,仍然是個九品小官,父親卻直接由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升到了正三品的光祿寺卿,皇上的心裡孰輕孰重,明眼人一望可知,您又何必自輕自賤呢?」


  見胡善祥不語,胡尚宮又說:「您如今是皇太孫正妃,太子妃又那麼看重,就該拿出些威風來,滅滅這府里嬪妾們的張揚之氣,別讓她們仗著皇太孫殿下喜歡,就不知天高地厚,這上面還有皇上呢,殿下再喜歡,她們也蹦達不到天上去。」


  看胡善祥不為所動,胡尚宮又勸她,「從皇上擢升父親這件事上,太孫妃還不明白嗎?皇上並不喜歡那孫氏,這就是您的尚方寶劍,而且,咱們家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這正妃之位要是保不住,那些個人還不知道怎麼作賤母親。」


  「她們敢。」胡善祥斷喝。


  胡尚宮苦笑道:「她們有何不敢?父親表面雖然對母親照顧敷貼,私底下,卻最是聽那幾個姨娘的話,當日我進宮來,何嘗沒有告誡過父親,也不過好了個兩三年而已。母親性子懦弱,又因為生了我們四個姐妹壞了身體,姨娘們生的幾個兄弟雖然寄在母親名下,充做嫡子,內里卻還是和她們一條心的。我往年對你不喜,也是因為你性子太像母親,怒其不幸恨其不爭罷了,你在家中時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在宮中尚能說上幾句話,只怕父親就會做那以妾為妻的勾當。你就算不為自己爭,難道也不為咱們苦命的母親爭嗎?你真要她去做那下堂妻,孤苦伶仃至死嗎?」


  胡善祥沒有注意到姐姐言語中的敬稱已經換成了你,聽到胡尚宮的話,她面色不豫,「有二姐和四妹,她們不敢怎麼樣的,而且六妹、七妹待母親還好。」


  胡尚宮冷笑,「且不說她們現在年紀還小,這好能有多久很難說,只說她們將來也是要出嫁的,等你二姐、四妹嫁人後,母親膝下就會冷清不少,往年也是她們兩個潑辣些,在府里母親的日子還好過,可等她們嫁了人難不成還管娘家的事情?只有你,將來會母儀天下,只要你在那個位置上坐著,就沒人敢對母親怎麼樣,現如今母親得了三品誥命夫人,這不也是因為你嗎?你如何能夠撇得清,又何必非要和胡家涇渭分明呢?」


  胡善祥猶豫,「皇爺爺並不喜歡外戚坐大,這在太祖的家訓里,也是列明的。」


  胡尚宮嘆了口氣,「咱們又不專權又不幹政,不過是保住自己手中有的,圖個胡氏一族平安富貴,太孫妃您何必推三阻四?罷了,您都無心,奴婢又何必說的過多,什麼都是命,只盼您將來不要後悔才好。」


  屈膝福了福,做出屏聲靜氣要退出去的模樣。


  胡善祥見姐姐一舉一動,皆有章法,並沒有因為自己如今得勢就亂了規矩,想到她也是為了母親,為了自己幾個姐妹,心軟道,「不管如何,那害人性命之事,我是不做的。」


  胡尚宮見她答應,歡喜地笑了起來,「那是當然,奴婢也不是那心狠手辣之輩,如何會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


  「你我姐妹,當著人前要守那些個規矩,在人後在我這屋裡,姐姐就不要如此了,免得妹妹聽著惶恐。」


  胡尚宮推讓再三,才笑道:「就依妹妹所言,在人後咱們仍然是姐妹,在人前才是主子和奴才。」


  等到有一日,她的妹妹地位穩固之時,她何嘗不能效那娥皇女英,來個姐妹共侍一夫。


  以自己的容貌,就是那宮中素有美名的太孫貴嬪孫氏,也不惶多讓,豈會久居人下。自己往日對那王貴妃逢迎,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怕自己的美貌引得永樂帝動心,為了避嫌,自己也從不在皇上面前出現。


  皇上已經老了,太子的外貌實在平常,肥頭大耳的叫人生厭,只有那和自己年紀相當相貌堂堂的皇太孫,才是良配。


  胡善祥卻不知道她姐姐的這番心思,見大姐與自己親厚,倒也圓了兒時羨慕人家姐妹情深的宿願,雖然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才有的變化,但自小缺少親情的她,仍然十分高興,「姐姐今個既然來了,不如喝點茶,用了晚膳才走。」


  胡尚宮笑咪咪地,「喝盞茶可以,用晚膳就算了,回去我還要到貴妃娘娘那裡交差呢。」


  「芷荷,把母妃前些日子賞的那『忘憂』給泡一壺來。」胡善祥揚聲召喚退到外間侍候的丫鬟,又和胡尚宮說:「姐姐今個到我這兒來,也算是貴客,姐姐有差事在身,不易飲酒,咱們就以茶代酒,喝上兩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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