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紅燭昏羅帳 上
太子妃笑著說:「嬤嬤你對她有偏見,我看她謹小慎微的很,侍候爺也很小心。能夠多為太子爺開枝散葉,這也是咱們府里的好事。」
「殿下您就是太寬厚了,我總覺得那郭良娣慣會做表面功夫,她要真是個好的,怎麼這兩年,就沒見別人給爺生個一男半女的?爺盡愛往她那院里去,損了身子,大半也都是她的不是。」
經單嬤嬤這樣一提醒,太子妃想了想,還真有這麼回事,「改天我再和她說說吧,前幾天,她還和我一同憂心爺的身子骨來著,怎麼看都不像狐媚之人。爺也是,府里已經這麼多人了,竟然還要納妃,那英國公的女兒,才比清兒大三歲,本是一處玩的小夥伴,這會兒卻成了她的庶母,著實可笑。」
單嬤嬤勸慰她,「爺那不是為了英國公軍功赫赫,聯姻也能更好為東宮助力嘛。皇上會准這件事,也足以說明太子爺在皇上心裡的地位。這眼看那咱們東宮一天比一天穩固了,您也不用再操那麼些心。」
「要光是為了這個,許給瞻兒或者埈兒不也一樣可以助力,他啊,還是為著自個。」太子妃何嘗不明白,自我解嘲般地嘆了一口氣,「哎,男人不都這樣,不管多大年紀,都喜歡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子!」
這個話題單嬤嬤就不好接下去了,只是跟著乾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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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太子府一片忙亂,自然太子妃也顧不上太子爺的這邊的花花草草,全力投入了皇太孫朱瞻基的婚事。
按大明律規定,「婚」的禮儀分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和親迎,也稱「六禮」。
到了八月初八親迎之時,太子府中到處張燈結綵,各宮各院,都備足了爆竹、紅色燙金雙喜字,手臂粗的大紅蠟燭,一路上鋪就紅氈子。
尋常百姓人家,都是女婿上門去親迎,朱瞻基貴為皇太孫,未來的儲君,自是不用屈尊去親迎,由「兒女雙全」的全福人代表。
親迎這一日,從起身到洞房,每一步程序都得按欽天監選定的「吉時」進行,朱瞻基穿上大紅的吉服服,先去家廟祭祖,又到宮裡拜謝了永樂帝和兩宮貴妃娘娘,方才在在樂曲聲中去了太和殿。
這太和殿是皇宮裡專門用於供朝拜慶賀和舉行各種典禮的場所,只有皇上、太子、皇太孫成親的婚禮才會在這兒舉行。
迎親和冊立皇太孫妃用的寶冊、金印等已經都放在大殿內臨時設置的桌子上了。朱瞻基走過去翻了一翻,恍惚看到那上面字樣里,胡善祥三個字變成了孫清揚,默默立了一會,才拿著那寶冊、金印等等候永樂帝升座。
參加婚事的王公大臣們一個個喜氣洋洋地站在太和殿丹墀上、庭院中,看起來比新郎官朱瞻基還多三分喜氣。
爆竹三響,在鼓樂聲中,王公大臣向寶座上的永樂帝行「三跪九叩」禮,恭賀皇上娶得佳孫媳。
禮畢,樂止,禮部尚書夏元吉奉金冊、金寶,宣讀冊文、寶文,然後,把節、冊、寶授予迎親使者。
迎親使者把金冊、金寶放到「龍亭」里。儀仗隊、鼓樂隊在前,迎親使者居中,後面跟著迎親官員、太監、侍衛,出午門,會同皇太孫妃儀仗,其中有一頂是等會兒皇太孫妃要坐的花轎,外面蒙著的杏黃色緞子帷幔上,用金線綉著大鳳凰。
大隊人馬抬上大批的禮品,直奔胡府而去。
胡家這些天闔府上下、全家老小都穿著之前置辦好,裡外三新的行頭,張燈結綵,喜笑顏開。
胡善祥已經在吉時里換上了鳳冠霞帔,身著綉著金雲鳳文的大紅嫁衣,戴著九翚(音hui)四鳳冠坐在臨窗的羅漢榻上,明艷照人。
光那九翚四鳳冠上,就是以漆竹絲為圓匡,鑲著上好的翡翠,上面裝飾著翠翚九隻、金鳳四隻,每隻口裡都銜著珠滴,上面還有珠翠雲、九樹牡丹大珠花,每樹盛放一朵,半開一朵,兩個蕊頭,九片翠葉。小珠花也是九樹,都穰花飄枝,每枝花一朵,半開一朵,五片翠葉,左右共四扇的雙博鬢上,綉著鸞鳳,也都垂掉著珠滴,再加上翠口圈、珠排環、珠皂羅額子,整個鳳冠富麗堂皇,不一而足。
別說頭上身上,就連那青襪都是青線羅織的,鞋子上用青綺綉上了金雲鳳文,鞋頭各有寶珠三顆。
看著女兒花團錦蔟的樣子,胡善祥的母親錢氏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的舅母和姨母在一旁邊不停誇讚,說胡善祥雍容華貴,一看天生就是貴不可及的命,又拉著她問長問短,陸陸續續聚集在屋子裡的親眷在一旁跟著插科打諢,屋裡十分熱鬧。
胡善祥微笑著,似乎在靜靜傾聽,心思卻飛出老遠。
很快就到了吉時,由全福太太像征性地給她梳了三下頭,嘴裡念念有詞,胡善祥細聽之下方才聽明白她說的是,「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比翼雙飛,永結同心嘛?胡善祥端過吉時應喝的蓮子百合羹慢慢啜了,心裡卻如沒有抽蓮芯的蓮子一般苦澀。
大家的誇讚之詞像被風吹著飄來飄去,飄不進耳朵里。
遠處隱約有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傳來。
不知道是誰扯著嗓子吼了一句:「花轎到了,花轎到了!」
屋子的女眷們都爭先恐後地跑出去看熱鬧。
舅母和姨母留在屋裡,一樣一樣數著幫著胡善祥做最後的打點,錢氏早就哭成一團,由丫鬟扶著坐在炕上。
胡善祥的心情卻異常平靜,惹得她姨母小聲抱怨,「這孩子怎麼心這樣硬?她娘都哭成這樣的,她倒一點事都沒有。」
胡善祥卻如同沒有聽見一般,屋子裡的哭泣,抱怨,都像是和她無關,甚至於,連剛才心底的那些個傷感都突然間煙消雲散。
只餘下平靜,如同不起一點波瀾的水面般,平靜。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興奮地說:「真不愧是皇家,出手好大方啊,賞的全是八分八錢銀子一個的銀錁子,灑了滿滿六籮筐的滿天星。」
姨母等人不由高興地笑了起來,又勸錢氏,胡善祥如今嫁的這般富貴,應該高興才是。
胡善祥的貼身丫鬟芷荷給小丫鬟打賞了一個封紅。
外面傳來歡快喜慶的鼓樂聲。
又有小丫鬟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報告,「皇太孫妃的花轎進了門,好漂亮啊,上面的大鳥都是金絲線繡的。」
舅母和錢氏緊張地囑咐胡善祥:「快坐好了!」幫她理了理衣衫,將大紅蓋頭蓋上。
一會兒,小丫鬟又跑進來報信:「皇太孫的娶親太太過來了。」
舅母忙迎了出去,和已經上了台階的娶親太太笑吟吟地寒暄幾句,迎進內室,大家客套一番后,全福太太和娶親太太就扶著胡善祥去了花廳。
宮裡來接親的,胡家送親的,兩家的鼓樂、人馬都擁擠在在一起,寬敞的花廳里一片語笑喧嘩,人聲鼎沸。
跪受冊寶之後,胡善祥的耳邊傳來全福太太的低聲囑咐:「該辭別父母了!」
由兩個貼身的丫鬟扶著,胡善祥恭恭敬敬地給已經重新梳洗一番,看上去儀容整潔胡榮和錢氏磕了三個頭。
胡榮喜滋滋地望著女兒,平日里,這個不夠伶俐又不夠美貌的女兒並不在他的眼裡,沒想到皇上召他去合八字,這個三女兒竟然最宜貴人,他看著錢氏將胡善祥扶攜起來,聽見她剛輕聲說了句「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就泣不成聲,哽得說不下去,忙拉起老妻,「好了好了,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你縱然捨不得,也要剋制些。」說到後來,語聲已經有了些嚴厲。
錢氏拚命忍住哭泣,但握著女兒胡善祥的手還是止不住顫抖。
母親平日里對自己並沒有過多關注,在胡善祥的記憶里,她就是一個成日窩在屋裡做針錢,躺著喝葯湯,平日里由著父親和姨娘們調笑,見到父親畏懦如老鼠見貓般,沒什麼存在感的人,沒想到這次自己出嫁,情真意切為自己擔心的,卻只有這個母親。
想到昨個夜裡母親和自己絮嘮的那些話,胡善祥的眼角開始淚光閃爍,她撲到錢氏的懷裡,嗚嗚咽咽地叫道,「母親——」
戀戀不捨,飽含深情,有依賴,有傷心,有迷茫,有孤單.……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以後,連這樣抱一抱母親都是奢望了。
一時間花廳里寂靜無聲。
胡善祥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她想到了母親的的可憐,想到小時候和姐妹爭執時母親將自己護在身後,看著她受傷時的心疼面容,想到母親未老先衰,和父親站在一道不像是夫妻倒像母子一般.…….
「母親!」她跪在了錢氏的面前,無聲地痛哭起來。
「快起來,快起來!」錢氏笨拙地、手忙腳亂地為她擦試著臉上的淚珠,「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可別把臉哭花了,你這是去宮裡當娘娘呢,娘高興,高興……」
她是去宮裡當娘娘了,當皇太孫妃,太子妃,甚至皇后,可她卻離開母親了,再不有一個人,會這樣為她傷心,難過,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