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月黑夜遁逃 中
孫清揚沒有回答,她從床榻上跳了下去,走到屋子裡擺放的圓桌前,拿起上面的釉里紅留白海水龍紋牛角形酒壺,往旁邊的一隻酒杯里斟滿了酒,喝一口嫌棄地說:「竟然不讓人準備些茶,害得人口渴了只能喝些酒來抵事。」說完,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
「那可是西域上貢的葡萄酒,一般人想喝都喝不著,你卻當水喝,真是牛嚼牡丹。」
「東西不在好壞,關鍵得實用,我現在口渴了,這上好的葡萄酒就比不得一杯白水的滋味。」
見孫清揚又要喝,紀綱被那酒的味道勾得有些饞起來,伸手道:「給我倒一杯。」
孫清揚倒了一杯給他,又自斟自飲了一杯,然後說:「我猜紀大人擄我來的第三個原因是想我父母為你賣命。上回那個『長樂』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紀綱的一杯酒才到肚裡,聽到孫清揚的話,一揚眉,「你怎麼知道長樂是我做的?」
「當日劉院使和你話中都有提到,永夜使人目盲,而長樂和大夢的癥狀十分相近,又都出自唐門,母親說過,害我外祖母的唐俊手裡,最厲害的三樣毒就是『花月夜,多情傷和長樂』而唐俊,是你的人。你用這樣的東西,當然不只是為了對付我,但究竟為了什麼,我沒猜著,或許,你能告訴我吧。」
紀綱又示意孫清揚給他倒了一杯,慢慢啜飲後方說:「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告訴你呢?」
「因為——」孫清揚狡黠地一笑,「你不得不告訴我。你為了活命,必須得告訴我。」邊說,邊向後退出好遠,遠得紀綱伸手已經夠不著她。
紀綱站起身,「你——」才說了一個字,就痛地捂著肚子坐了下去。
孫清揚笑嘻嘻地講,「紀大人此時,還是不宜動怒,因為在十二個時辰內,你只要用力,就會因為腸子斷成一截一截的,痛死。」
對著紀綱上下打量,「嘖嘖,你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忘記我的母親是唐門中人,你以為她會讓自己的女兒一而再再而三的置於險地而毫無準備嗎?我剛才已經給你下斷腸散,這個,可不是一般的斷腸散,不能說話,不能運氣,甚至,也不能發怒,你必須平和心境,才能感覺呼吸順暢,腹痛緩解,現在深呼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是不是好一些了?」
紀綱照做之後,果真感覺舒服許多,他甚至開口笑道:「你何時下的毒,我怎麼沒看出來?」
孫清揚驚懼他的定力,又往後退了兩步,「就在你剛才喝的酒里。」
「那是我的酒。」
「是你的酒,可是經過了我的手啊,唐門中的毒,別說過手了,通過一片樹葉,一隻飛蟲,甚至風的流動,都能夠殺人於無形,我雖然不會用毒,卻蒙你上回所賜險些喪命,事後查了好些江湖中的秘聞,對此也略有所知。何況,我又有一個使毒大家的母親,她給的東西,當然是非常管用的。」
紀綱悶哼一聲,「你雖然給我下了毒,可也出不了這個門,門外都是我的人守著,十二個時辰后,藥力解了,你又能耐我何?」
孫清揚一副懊惱的樣子,「噢,我忘了和你說,如果你沒中過『大夢』,十二個時辰內,只要不動不運氣,這斷腸散的毒自會解了,但你在六年多前曾經中過大夢的毒,這就麻煩了。」
「什麼麻煩?」
從知道自己中毒的那一刻起,紀綱就恨不得將孫清揚大卸八塊,但他知道董妙然所制之毒有多厲害,所以一直坐著,試圖將毒氣逼在一處,再謀后定,卻發現只要稍一用力,腹痛就超過他能忍受的極限,只得不停深呼氣、吐氣。
看到紀綱臉頰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孫清揚情知他在想法將毒氣逼出來,一臉同情地說:「你別試了,越試會越疼的,我聽母親說,本來還有半年你身上的餘毒就會全解,說不定你會沉住氣等半年過後,才尋我的麻煩,你不敢找我家裡其他人,是因為知道我母親的手段厲害,找他們麻煩吃過虧吧?可惜,你千防萬防,沒有想到,母親她到太子府來,將這毒交給了我。」
「可我一直派人看著,這三年多,你與你母親從未見面,她要是之前就給了你這毒,你也不會等到今日。」
孫清揚充滿可憐地看著紀綱,「你真見過我母親長什麼樣嗎?你派來看的人,即使我母親站在面前,能認出來她嗎?」
「你是說,是說,前幾日到太子府里的英國公夫人……」見孫清揚點了點頭,紀綱吐出一口血來,「可即使英國公夫人,也並沒有與你相見。」
孫清揚拍了拍自己的頭,「哎,你這腦袋怎麼不轉彎呢,真讓人著急。你的人有沒有和你說,英國公夫人到太子府的時候,連嬤嬤帶丫鬟,一共跟了八個人,走的時候,身邊只有七個人了?」
見紀綱仍然有些不明白,她耐心地解釋,「少的那一個人,就是我的母親。她到我碧雲閣來,是太子妃的樣子,前幾日我生病太子妃才來探過,你的人當然沒有想到竟是我母親假扮的。過後,她又扮成我院里的莫大嫂子模樣,出門辦差,離開的太子府,這點,你的人估計都沒和你稟報。」
紀綱已經又要氣的吐血了,當時,那暗樁給他講孫清揚在門口迎太子妃時,叫了聲「娘。」他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聽到只是規矩行禮,並無抱頭痛哭之類的,也就沒有深究,只想著是因為孫清揚生病,太子妃憐她遠離家人,所以許她這麼叫的,沒想到,這一點疏忽,釀成了大錯。
「你可再別嘔得吐血了,我聽母親講,這吐著吐著,很容易就把心吐出來的。你今個中的這斷腸散,和先前中的大夢,混在一起,十二個時辰后,會在肚子里養成盅,那大夢,本就是苗疆的盅蟲,要不,你想什麼樣的毒會令人七年之內,月月都要服解藥?而我母親在斷腸散中,加了幫助那盅蟲生長的東西,過了這十二個時辰,你若是再動我的家人,母親隨時可以催動盅蟲發作,讓你痛不欲生。以後,你見了我和家人,都得離遠遠的,不然頗有些苦頭吃。」
見紀綱垂頭喪氣的樣子,孫清揚問,「只是,不光是母親,我也很好奇,你並不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怎麼會不肯多等半年呢?」
為什麼不肯等,還不是那終於恢復知覺,並且技藝更上層樓的唐俊說,他已經將自己身中的大夢已解,而自己這兩個月也忍著沒吃解藥,並沒看到有什麼異樣,所以才會急不可待地發動計劃。
實在是,那東西留在孫愚手裡一天,自己就一日不能安心,先前還只是知道孫愚手裡有樣東西對自己不利,六年多前與董妙然一戰,知道那東西確實就在他們夫婦手裡,而且足以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富貴榮華,卻因為身中「大夢」不敢輕舉妄動,這六年多的日子,他簡直做夢都沒有得過安生。
好在,上天將孫清揚送到京師來,可惜,一二再都沒有得手后,竟然被那董妙然威脅,自己也只得按兵不動,忍到現在,以為終於解了大夢之毒,趁孫愚夫婦尚不知道,先下手為強,不想,卻陰溝里翻了船,被這個小丫頭哄得失了警惕,著了她的道。
道士,和尚,女人,小孩,最不能小覷,自己在朝堂多年,竟然忘了這句武林四忌。
紀綱嘆了口氣,「總之我該當此劫,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孫清揚若有所思,「我聽母親說,那大夢的解藥,其實就是壓制它的,到了後期,因為它已經在體內沒有什麼活動力,所以即使偶然一兩次不吃解藥,也不礙事,你是不是偷偷停服來著?」
紀綱憤憤,「該死,那唐俊竟然敢騙我。」這一用力,他頓覺腹痛如絞,忙用手按住,卻已是再度痛的冷汗淋漓。
孫清揚面上露出不忍之色,溫和地說:「他也未必是存心欺瞞於你,只怕是誤打誤撞上的。另外,母親讓我告訴你,這一次次下來,你該知道,她其實要你的性命並非難事,但即使這次你將我擄來,她也只是用盅蟲克制於你,並未致你於死地,你可有想過為什麼?」
紀綱愕然,這個問題他確實從未想過,但細細算來,那董妙然,確實有數次機會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先前,他以為是懼於自己手中錦衣衛的勢力,畢竟他是天子重臣,若被江湖中人殺害,江湖肯定會有一場血雨腥風,但如今看來,董妙然的確不愧為唐門第一高手,完全可以令自己死於無形。
「為什麼?」他喃喃問道。
「因為你心心念念要從他們手裡得到的東西,不僅是你的催命符,也是你的保命牌。」
紀綱難以置信,「保命牌,這怎麼可能?」
孫清揚攤攤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母親是這麼說的,反正,以前不論,這一次她要給我的不是斷腸散,而是其他的毒,你肯定是死路一條,不會只是痛兩下。就是十二個時辰后,『大夢』被斷腸散餵飽,醒了過來,也不會要你的性命,只要你離我一家人遠遠的,『大夢』在你體內就會處於昏睡狀態,平日里,你就和沒事人一樣。」
「我不信,你不過是怕十二個時辰之後,我不會放過你罷了。」
孫清揚挑了挑眉,「隨你吧,不過可惜,我不敢留下來看你那會的樣子,母親說,你體內的盅蟲一旦醒了,離我家人三尺遠,你就會狀若瘋狂,亂打亂咬,我可不想被你誤殺,所以,我要走啦。」
紀綱疑惑地問,「你怎麼走?門口都是我的人,雖然我不能動氣,高聲喊他們,但你一出門,就會被抓住的。」
孫清揚調皮地一笑,「多謝你提醒,山人自有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