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綠雲香羅衣 下
朱瞻基摸摸孫清揚的腦袋,揉揉她的頭髮,當她小狗一般,「給人送禮不是都應該悄悄準備,那有像你們這樣大張旗鼓的?」
孫清揚撥開他的手,拉著趙瑤影走到桌案前,「問清楚就不用擔心收禮的人或許會不喜歡啊。」
「那豈不是沒有驚喜?」
「可是很多時候,按自己的心意送,驚有,喜就未必。你說是不是趙姐姐?」
趙瑤影突然被她問道,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真這麼想,直點頭說:「嗯。」
「那你們本來想畫什麼的?」
孫清揚愁眉苦臉地說:「本來,想畫一幅山水,可好久沒出門,想不出怎麼畫了。 」
朱瞻基想了想說:「你不是最擅長畫牡丹嗎,為何要舍易求難?」
「可你一是男子,送你牡丹圖,好像不太好吧?」
「我要過多次,你都不肯,既然你說送禮最要緊的是合乎收禮人心意,那我就點牡丹圖,只是,這畫是你們倆合送的,趙小姐……」
見朱瞻基的眼睛看向自己,趙瑤影本來慢慢恢復自然的臉又刷地紅了。
「朱哥哥,你叫我妹妹,為什麼不叫趙姐姐妹妹,是不是欺負我年齡小?」
看到孫清揚不高興的樣子,朱瞻基不好說他和趙瑤影不夠熟悉,故作無奈地說:「我怕趙小姐生氣。」
「她叫趙瑤影,你就叫她瑤影妹妹吧,要不,你也叫我孫小姐,聽起來好像比較尊重,也顯得我長大了。」
和女人沒道理可講,那怕這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小女人,朱瞻基決定從善如流,「瑤影妹妹。」
趙瑤影聲如蚊吶地應了。
孫清揚故意揉揉耳朵,「趙姐姐,我都沒聽見哎,朱哥哥你再重新叫她。」
如此再三,被孫清揚這樣一鬧騰,趙瑤影看朱瞻基就自然多了,不像先前那樣拘謹。
孫清揚這才開始和趙瑤影商量怎麼畫。
朱瞻基見她倆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面有得色的樣子,有些好奇,「你們商量半天,是什麼結果?」
孫清揚大言不慚,「趙姐姐寫得一手好字,我們決定,我畫,她寫,你收的禮物啊,可是雙絕,要好好珍藏噢。」
「一定,一定。」
「那你走吧,我和趙姐姐要開始畫了。」
朱瞻基反倒站得更近了一些,「我在這兒看你們畫,要是不好,我不收的。」見孫清揚和趙瑤影看著自己,他理直氣壯地說:「既然是要我珍藏,當然得滿意才成,我不看,你們隨便畫兩個墨團,濫竽充數怎麼辦?」
孫清揚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好,那你只能站著看,我們沒畫完前,不許說話,別打斷我們。」
朱瞻基點了點頭。
孫清揚換了一張六尺大的宣紙鋪開,又將顏料擺在案幾的左上角,重新研了墨,想了一會,開始在紙上畫起來。
趙瑤影立在她的左邊,適時給她遞所需的筆或者顏料。
因為怕不注意會碰到孫清揚畫畫的右手,朱瞻基就站到了趙瑤影的旁邊,不時偏過頭去看看畫,又抬起頭看孫清揚。
趙瑤影偷偷看他。
冷峻的臉,雙目炯炯像是能微微發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從容冷靜,而他的目光里,是寵溺。
朱瞻基發現了趙瑤影在看自己,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趙瑤影裝作只是拿顏料不小心瞄到他的樣子,笑了一下,拿了藤黃遞給孫清揚。
因為慌張,這一次用力過度,頭髮掃過朱瞻基的下巴。
朱瞻基不由抬眼看了看趙瑤影,綠墨如雲,抬手間,似有一股幽香,從她袖間發散出來,帶著少女特有的清新,好聞的叫人想拿起她的手一探究竟——袖裡面究竟藏著什麼?味道如此讓人迷醉,又見她臉上暈紅,盈盈脈脈,若不勝情的樣子,舉手投足間比還有些孩子氣的孫清揚另有一番嫵媚溫柔,不覺有些呆怔。
趙瑤影感覺到他在看自己,羞的頭也不敢抬,只顧給孫清揚遞筆研墨。
朱瞻基好一會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發覺孫清揚已經畫完一幅寫意牡丹。
水墨暈染的葉間,兩朵碩大的瑛珞寶珠,猶帶著晨露,一朵已經全然盛開,一朵含苞待放,鮮明舒嫩,艷若蒸霞,引來一隻蝶兒翩翩飛。
趙瑤影接過孫清揚遞給她的筆,走到案幾前略一思忖,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春露夜染衣,祥瑞出翠茵,富貴傾城色,香漫百花低。
朱瞻基默念了幾遍,仍沒有頭緒,忍不住開口問道:「哎,這是誰的詩句,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孫清揚吃吃地笑,趙瑤影微笑不語。
朱瞻基看了她倆的神色,立刻明白過來,「原來竟是瑤影妹妹所作,詞句工麗,意境深遠,難得難得,佩服佩服。」
其實這詩對仗不算十分工整,但難得比較應景,又暗喻了朱瞻基冠禮后的尊崇,對於一個未滿十二歲的女孩子而言,已經殊為不易。
「平日里,你們盡說我是才女,這回可見到真正的才女了吧!」孫清揚拉著趙瑤影的胳膊,「怎麼樣,趙姐姐這詩,這字,配上我的畫,是不是雙絕?」
趙瑤影寫得是一手行書,字字挺拔,筆筆奔放,頗有唐代顏真卿的味道,清勁豐滿,嚴整茂密,配孫清揚這幅蝶戀牡丹圖,可說是珠聯璧合。
朱瞻基當然是可勁地誇她們,「雙絕,雙絕,這禮物我十分喜歡。」
「那過幾日我們裱好了,就給朱哥哥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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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的冠禮十分隆重,因為永樂帝已經下旨,冠禮上要冊封他為皇太孫,雖然太子朱高熾名位已定,立朱瞻基這個皇長孫為皇太孫也是早晚的事情,但平常時候,一般要到二十歲才行冠禮,貴族中,虛歲十六雖可加冠,但多數是在家族危難,國事動蕩之時,需要儘早的將繼承者加冠以絕後患,而現在永樂帝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太子朱高熾又年富力強,要為皇長孫加冠冊封,無疑是在告知天下,嫡長繼承才是正統。
加冠之後,意味著朱瞻基已經長大成熟能夠擔當重任,可以就此進入了朝堂,能夠在明面上輔佐他的父王——太子朱高熾。
冊封皇太孫,召示著朱瞻基和其他皇孫地位的截然不同,他將以永樂帝親選的繼承人身份,在他父王之後,成為大明江山的主人。
儘管,如果沒有變故,這是早晚的事,但如果晚些,就意味著風雲變幻,意味著機會,而今,這個鐵板釘釘的消息,且不說對一直覬覦太子之位的漢王、趙王是個打擊,就是對一直擁立他們的朝中勢力而言,也意味著需要重新站隊,再次洗牌。
在之前占筮選得的筮日里,華蓋殿上,皇太孫冠禮正在舉行。
朱瞻基穿著童子的采衣,在華蓋殿偏北位置已經設好了他受冠的席位,行禮之時,站在那個位置就代表加冠者已經成為可以代父行事的成年人。
第一加,網巾,待到供奉官束髮,掌冠的定國公徐景昌跪加了網巾之後,祝詞,「茲惟吉日,冠以成人。克敦孝友,福祿來駢。」勉勵朱瞻基棄愛玩童心,從此擔當成年人的責任。
再加,翼善冠。這一次掌冠的是戶部尚書夏原吉,贊冠的是平陰王朱勇,一文一武,一老一少,都是身份尊崇的朝中重臣。
再加的祝詞:「冠禮斯舉,賓由成德。敬慎威儀,維民之則。」希望朱瞻基以後要用成人的威儀要求自己,謹慎修習成人之德。
之前,朱瞻基為了在外行事方便,免得人看他是童子小瞧了去,也曾扮過大人樣子,戴過翼善冠,但這一回,卻是實至名歸,心裡不免激動,又看不遠處父親朱高熾對他微笑頷首,就有一種頂天立地之感。
三加,進袞冕,捧著七旒七玉之袞冕的是博聞多能的周王世子朱有燉,朱瞻基的堂叔,而贊冠者,正是他的親叔叔——漢王朱高煦!
此前為叔侄,此後為君臣。
當朱高煦跪著為朱瞻基戴袞冕之時,他的手微微顫抖,袞冕上的明珠閃閃爍爍,這位身經百戰的名將,即使重劍和鋼槍握在手中也不過如同兒戲一般,而今卻因心潮起伏,握不住輕飄飄的袞冕。
甚至,連他說出:「冠至三加,命服用章。敬神事上,永固籓邦。」的祝詞時,聲音都有些飄忽。
進冠結紘之後,內侍跪進服,然後是玉圭、取爵、盥爵、帨爵,醴(音lǐ,甜酒)席等一系列繁複的禮儀,直到奠爵進饌畢,禮部尚書呂震寧宣天子敕戒才算結束。
「孝事君親,友於兄弟,親賢愛民,率由禮義,毋怠毋驕,茂隆萬世。」短短二十四字的敕戒,落在有些人的耳里,卻如雷震一般。
有趣的是,皇太孫朱瞻基冠禮的第二天百官稱賀之後,漢王朱高煦的世子朱瞻壑,第二子瞻圻(音qi)在漢王府加冠,行冠禮,漢王家一下子多了可以擔當的成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