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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1)

  熟諳而慵懶地用一隻手掌握著方向盤,吐出的煙霧縈繞在眼前。


  車廂里一片寂靜,身邊副駕駛位置上,被應酬折磨得疲累不堪,酒意上涌的樊主任早就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其實,我相信大民,我知道此時此刻,在回去的這條路上,自己不會再受到任何狙擊或者阻難,我完全不擔心這一點。


  可我畢竟也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著七情六慾的普通人。


  如果沒有大民,如果沒有多年前那個小巷裡我無心為之的小小善舉。那麼,眼前這條蜿蜒而去,可以一直通往家門的道路,我就很有可能再也到不了盡頭;現在,車輪正在碾過的某片土地,也許就是我胡欽的葬身之地。


  我從來沒有像眼前這般清晰地感受過,死神是如此之近,近得讓我幾乎都可以聞到它身上散發出的陣陣腐朽氣息。


  雖然,大民並沒告訴我,黃皮到底是交代他如何辦我,更沒有明確表態說,黃皮是讓他來殺我。


  但是,我非常確信,黃皮百分之百就是要我的命。


  黃皮不是三哥。


  當初,三哥只是廢了他,導致他而今又有機會捲土重來,留下無窮後患之餘,也造就了我今日這場險死還生的大劫難。


  但是當年黃皮功成名就的一戰,是踩著丫頭的屍體才上位的,他的行事風格也許比不上三哥的周密謹慎,卻絕對遠遠要比三哥更加果決無情。


  更重要的是,我胡欽不再是當年那個小麻皮,在廖光惠的一手扶持之下,我已經擁有了足以和任何人叫板的班底與實力,面對現在的這個我,只有斬草除根,才能免除後患。


  既然已經有了三哥的前車之鑒,以黃皮的性格,又怎麼會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


  不然,他也萬萬不會韜光養晦地等了這麼長的時間之後才突然發動襲擊,更不會深謀遠慮地選在省城。


  打架砍人,對於流子來說並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完全沒有必要花費這麼大的人力物力,只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


  在本市,他一樣可以安排幾個陌生面孔,尋個機會,幾刀將我剁翻在地,轉身就走,只要做得小心,誰都查不出來。


  假若不是多年之前,我對大民一句話的恩情;假若大民也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那麼現在的我……


  想到這一切,我無法不感到脊椎發涼,毛骨悚然。


  一切的僥倖都已化成了幻影。


  那個讓我睡不安寢,食不知味,最為忌憚的可怕男人,終於還是再次登上了這片註定只可以容下一方的舞台。


  他的手段還是如同當年殺死丫頭一樣的老辣陰毒。


  我不想成為第二個丫頭,無論多麼害怕,想要活下去的我也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回到市區,跟樊主任解釋了下之後,安排姜明開車送他回九鎮。而我則帶著事先已經接到消息,等在場子裡面的險兒、小二爺、地兒三人走進了迪廳辦公室。


  大門在身後緊緊關閉,我低沉壓抑的嗓音回蕩在並不寬大的空間里,述說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越來越沉重。


  當我說完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三雙閃爍不定,憂心忡忡,彷彿已經完全沉浸到了不堪往事當中的眼神。


  對於九鎮六帥的每一個人來說,黃皮二字,從來都不是一個輕鬆的回憶。


  它,本來就是所有故事的起源,年少時的絕望與恐懼,早已經深深鐫刻在了我們每個人的靈魂里,日夜糾纏折磨著我們,直到生命終結那一刻,方會罷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二爺乾咳兩聲之後,第一個開口了,好像在說給我們每一個人聽,又好像是自言自語,聲音一如我般壓抑低沉:

  「其實,從曉得他回來開始,我就一直都在想這件事。我料想到他遲早會要調皮,我也覺得就算是他不動,我們遲早也要動他。只是,事情畢竟過了這麼多年,而今大家的日子過得都不錯。整天忙忙碌碌的,我們都看淡了,然後自以為他也會看淡。真沒想到啊,他居然還是下得這個狠心。哎,江湖恩怨,難解難消,這個日子過得真吃虧,什麼時候才會是個頭。」


  小二爺向來都是一個極度理智,自控力極強的人,他偶爾的情感外放,也是如同白駒過隙,不留痕迹。


  可是今天,他居然一反常態,用這樣少見的語氣說出了一段如此惆悵悲涼的話,可見黃皮對於他的衝擊,也是何其之大。


  尖刀,已經懸在了我們每一個人頭頂。


  一時之間,當我們其他人還沒有完全適應小二爺這句突如其來的感慨,面面相覷沒人作聲的時候,他卻瞬間恢復了正常,雙眼有神,看向我們三人,又接著說出了一句符合他一向風格的話來:


  「胡欽,你的意思呢?」


  這個問題,在回來的路上,我已經想過很多次,要是依照我以往的性格,小二爺既然已經問了,那麼我直說就是。


  但是,現在的我卻更加複雜。


  如今我面臨的已經不再是尋常江湖恩怨,而是生死之戰。在這場戰役里,只要任何一方露出了一絲的破綻,那就極有可能是一敗塗地,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在打這場戰役之前,我必須要保證自己這邊不會出現任何問題,我的身邊,必須是鐵板一塊。


  微微沉吟了幾秒之後,我看向了險兒、地兒兩人:

  「我想先聽聽你們的看法。」


  天性淡泊,一向都甘居人後的地兒,先扭頭看了看險兒,似乎是習慣性地想讓險兒先說,險兒卻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沒有開口。


  於是,地兒只得率先說道:

  「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想讓你死,我們就先要他的命。」


  「險兒,你呢?」


  在我的追問之下,險兒說:

  「多事之秋,胡欽,現在是多事之秋。」


  當險兒這句話出口的那一刻,我的心頓時就沉到了谷底。


  險兒的意思,我明白。


  如今皮廖爭霸,狼煙剛起;與和尚的利益之爭,更是戰火已燃。


  對於我們這個團體而言,往前走的每一步,本身就已經都是雷區,誰都不知道明天醒來之後,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局面,是勝是敗,是生是死。


  但現在,黃皮又橫空出世來了這麼一手,如果我們馬上復仇,那麼我們就勢必要被捲入到九鎮的那個爛攤子當中。


  在市區,雖然也是身不由己,終歸還是有自身利益在,人為財死,兇險再大,也值得我們拚死一搏。


  可是九鎮,除了那虛無縹緲,根本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所謂前仇舊怨之外,本已徹底剝離的我們再次涉足其間,實在是得不償失。敗了,誠然是一了百了,多年打拚付諸東流;就算勝了,也註定是竹籃打水,枉費工夫。


  我們兄弟總不可能再次回到九鎮,瓜分地盤,創立江山吧?吃過了燕窩魚翅的人,還能每頓都吃窩窩頭嗎?

  而且,更重要的是,插手九鎮,就等同於雙線作戰,腹背受敵,就勢必要分化我們自己的實力。


  面對著和尚、金子軍、皮春秋這樣的人物,就算是廖光惠親臨,也不至於託大至此。我們這樣干,更無疑是自尋死路,愚蠢之極。


  就全盤考慮和團體利益而言,險兒的話沒有一點錯,我完全贊同。


  可是問題在於,命懸一線死裡逃生的這個人不是賈義、不是小黑、不是簡傑,不是龍袍海燕廖光惠,甚至也不是小二爺、地兒,乃至他險兒。


  而是我!

  是我胡欽本人!


  人,永遠都是天性自私的動物。


  一個人所有的思考籌謀,都註定只會是從他個人對這個世界的領悟中得來,無論是誰,都絕對不可能完全站在別人的角度。


  因為,你體驗不到別人的生活,感受不到別人的情緒,也就註定不會有別人的立場。


  所以,中國有句老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黃皮要殺的人是我,一隻腳已經踏入了棺材,卻又僥倖逃脫之後的那種恐慌與仇恨,也只有我才能真正明白。


  我也是一個人。


  在這種生與死的抉擇面前,利益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再多的錢,再大的名聲,命不在了,也就失去了所有含義。


  因此,我之所以讓其他人先表態,就是想要知道一件事。


  在這個團隊裡面,我胡欽的重要性,究竟是否凌駕於一切之上。


  是,誠然好;不是,那我就必須要另做決定。


  然而,在地兒做出讓我滿意回答的同時,那個被我視為最大助力,最大依靠的人,卻讓我失望了。


  未戰先亂!


  難道我真的註定要敗在黃皮手裡,真的要應了三哥的那句老話:出來混,遲早要還!

  莫大的不甘當中,我冷冷看向了一旁始終還未曾表態的小二爺。


  我心灰意冷地盯著小二爺。


  無論接下來,他要說出的是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兄弟鬩牆,外御其辱。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塵世間,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人。


  險兒的態度,與我的抉擇,已是天殊地別之差。


  當一個團體中已經出現了一絲間隙,那麼不管團體里的其他人是何態度,這個團體都已經不再是鐵板一塊,無懈可擊。


  既然失去了最大的倚靠,那接下來,我將要面臨的困難和危險,將會遠遠超過此前的預計和想象。


  我註定只能孤軍奮戰。


  這場和黃皮之間的較量,我已經未戰先敗。


  剩下的只是,如何更好處理彼此之間已經生出的嫌隙和分歧,先暫且並肩,搞定市區之事吧。


  就在我思慮極深的時候,耳邊響起的居然不是小二爺的聲音,而是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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