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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殺意濃 道左故人逢(3)

  「九鎮曉得謝主任兒子今天結婚的人,不是只有一個,曉得你和樊主任、謝主任關係不一般的人,也不是只有一個。欽哥,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


  大民嘴裡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傳入了我的耳中,但我卻完全弄不清楚,眼前這個已經完全蛻變了,變得非常可怕,甚至完全有能力辦倒我的男人,此時此刻,心中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


  除了老鼠,我還從來沒有這樣感到摸不透一個人。


  一陣強過一陣的心慌意亂中,我實在忍不住看向了門口的弟弟。


  今天,不管我胡欽是要橫屍當場,還是要當街殺人,我都一定不會讓弟弟身上掉落哪怕一根毫毛。


  只不過,不是現在,現在,還有著一絲希望的曙光。


  我飛快收回了自己的眼光,看向大民,問道:

  「那,大民,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呢?」


  大民在我的問話之後,整個人給我的感覺居然又發生了某種不可言喻的巨大變化。


  從最初的真誠,到稍後的凌厲,現在,他突然又變得異常沉靜,目光悠遠綿長,就像是一口古井,任憑風起風散,映照月起月落。


  那是一種陷入到了不可自拔的回憶當中的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民乾咳一聲,偏開了始終與我對視的眼神,用一種極度緩慢柔軟的語調說出了很長的一段話:


  「欽哥,打小時候起,我屋裡就窮得要死。我是鄉里人,長得又不招人喜歡。我和我老弟從小就沒有過幾天得志的日子。還只有這麼點大的時候,我們兩兄弟就一起和別個打架。為什麼?因為,別個欺負我們。」


  「書,書也讀不起;工作,工作又沒得個好工作;長得也不乖,我和老弟兩個人都是長一個卵鬼樣子,雕得不像雕的,砍的不像砍的。哪個看得我們來?怎麼不欺負我們?幫別人打工,沒日沒夜幹得雞巴日腦殼(九鎮的粗話,形容極度的勞累),還是得不到幾個錢。」


  「好不容易活到快二十歲噠,還從來沒得一個女伢兒肯瞟老子一眼。老子也是爹生媽養的,為什麼老子就過不得好生活?我的勤奮不比任何人差,當初學汽修,我日夜不睡覺,白天跟師傅,晚上自己看書,一個月瘦了十三斤,為什麼我就這麼潦倒?為什麼我就應該打工應該受窮?就是因為是鄉里人,吃農村糧?就因為老倌子沒有當官?老媽子沒有發財?」


  「老子就不信這個邪!沒得辦法了,欽哥!真沒的辦法了,橫了心出來打流,跟著個背時鬼小兵兒,還沒得兩天,就被你們幾弟兄辦了。欽哥,打流的時候,沒得一個人把我當人看過,包括小兵兒,他也只是把我當個馬仔,喊做什麼就做什麼,買碗粉吃他媽逼都要老子替他端到手邊。那天打我們的時候,欽哥,你是唯一一個沒有動手,也是唯一一個幫我們拉勸的人。」


  「我曉得,你和小兵兒有仇,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江湖恩怨江湖了,天經地義,和我啥關係?我那天鐵他,沒有跑,我就已經是幫他盡人事了。我們之間,我只記得,如果那天不是你,我不死也要被衛立康脫一層皮。我記在心裡的,這些年,每一天每一日,哪怕是和我老弟睡天橋底下的時候,哪怕是在號子裡面被人逼得連覺都不讓睡,哪怕是我兩條腿都被人敲斷了,我都沒有忘記早晚三炷香,求菩薩保佑你,我記在心裡的!真的!」


  在說話的過程之中,大民始終沒有看我。


  他一直都半低著頭,就像是說給自己聽那樣自言自語的樣子,但是說完之後,他看著我笑,笑著笑著,眼中居然就湧出了亮晶晶的淚花。


  一如當年,滿頭是血,癱在牆邊看向我的樣子,倔強而真誠。


  一時間,恐慌、緊張、安慰、溫暖、期待、感動……


  無數正面或負面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


  時光交錯,昔日種種從大民眼底溢出,閃回在我的眼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不知道是因為意識到自己躲過了一次致命的危機,還是大民的話感動了我。


  莫名之間,我居然也有了想哭的感覺,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去說些什麼。


  我極為少有語無倫次地說:


  「你莫這麼講,莫這麼講,大民。以前的事,都過去那麼長時間噠,那沒得什麼,真的沒得……」


  「欽哥,真的!我真的都記在心裡的!一直都沒得機會給你說,你今天就莫和我說這些客氣話噠。那個事,對於你來說是小事。對於我來說,那就是救命之恩。畢竟,而今我還可以喝面前這杯酒,小兵兒就已經不可能。多謝你噠,欽哥!」


  不待我說完,大民就打斷了我的話,端起自己桌面上的酒杯伸到了我眼前。


  剎那之間,我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開始沸騰起來,什麼恩怨生死,在此時此刻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也跟著一把端起杯子,迎向了他。


  「呯」一聲清響,在飛濺而出的金黃酒珠中,兩人一干而盡。


  「謝謝你,我也謝謝你!大民,今後,你就是我胡欽的鐵聚,你是我的兄弟!」


  喝完之後,我一邊擦著自己的嘴唇,一邊同樣極為動情地給大民說出了一句平日里,我絕對不會輕易說出的話。


  很奇怪,大民卻並沒有回答,連看都沒有看我,他彷彿根本就沒有聽到我這動了感情的一句話。只是低著頭慢慢將酒杯放在桌上,用厚實的玻璃杯底輕輕磕著檯面,發出「噗、噗、噗」的悶啞之聲,良久良久。


  他的沉默讓我察覺到一絲不妥,我試探地輕喊一聲:

  「大民?」


  在我的喊聲中,大民終於抬起了頭來,不過他的臉色已經變了,不再是之前沉靜而溫柔的樣子,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峻與嚴肅,說:


  「砍了衛立康之後,我和我老弟跑到廣州。我還記得,當時,我們兩個人身上一共八百四十九塊零七角錢,還是跑路之前找我姨爹拿的。那個時候不懂事,以為警察會追著來,怕警察抓,不敢住旅館。第一個晚上,我們就睡在白雲區的一個天橋底下。第二天,我們和一堆叫花子擠成一坨,睡在火車站候車室。不曉得吃了好多虧,不是被那些狗雜種治安仔打,就是被當地的流子欺負。有幾回,我們都差點死在街上。直到後頭,遇到我大哥和偉哥。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們兩個給的。大哥要我搞什麼,我就搞什麼。我們兩兄弟的命,只要留下一條幫娘爺送終,另外一條,只要大哥要,他就可以拿。欽哥,你明白吧?」


  獃獃看著大民,片刻前的激動和感懷徹底消失不見,背脊上,一股徹骨冰寒湧起,我的心沉入了黑暗深淵。


  咫尺開外,大民慢慢將手裡的玻璃酒杯反扣在桌面上,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待到身體完全站直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平視著前方,鬆散空洞,說:


  「不過,欽哥,你,我今天不會動!你放心!我欠大哥的,我也欠你的!但是,這次,欽哥,我還給你噠。從此之後,你我之間,前賬兩清!兄弟,這一世,欽哥,我只怕是和你做不成了;下輩子,如果我大民還有機會投胎當人,我跟你燒黃紙斬雞頭,拜你當大哥。」


  一時間,我百感交集地仰頭看著大民。


  這時,大民也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低下頭來望著我,緩慢而決絕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如果我大哥交代再有下回,欽哥你就個人多保重!」


  說完之後,不再多言,大民轉過身,向著門外大步走去。


  「大民,回來這麼長時間,多的是機會,為什麼你們要在今天辦我?」


  心潮澎湃的我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看著遠去的背影,說出了我最想問也是最後的一個問題。


  大民寬闊厚實的背影停在大廳中央,在周圍人的杯來盞往中回過頭來,沒有說話,只是最後一次深深地看向我,嘴角一牽,露出了半抹微笑,意味深長,卻又帶著無比的孤獨與落寞。


  大民,終於消失在門外;弟弟,則從陽光下對著我走了過來。


  門外,冬日暖陽,歲月靜好。


  突然之間,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位伴我長大,曾經被我視為兄長的男子摸著我的頭,給我說的那句話:


  「小欽,記著老哥的這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三哥,謝謝你!


  那一天,大民走後,我依然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很久,雖然大民沒有回答,我卻也想通了最後那個問題的答案。


  黃皮之所以會選在今天,是因為,今天我來了省城。


  有著葛朝宗,有著龍雲,也有著談先生的省城。


  仇人密布,龍潭虎穴,死於誰手,何人可知?

  這是一個極為周密、毒辣,直接點到了我軟肋的計劃。


  只不過,黃皮雖然完全有能力單獨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他回來的時間畢竟也還不是太長,縱然有心辦我,可這些年以來,我也已經變了太多太多。


  久別之下,他怎麼可能會對我和我的生活如此了解,如此熟悉。


  甚至到了連我的人際網路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這隻有一個解釋。


  就是那個人。


  那個比黃皮還要更加陰狠深沉,也更加聰明危險的人。


  一股無法剋制的殺意從我的心底狂湧上來,將我沒頂。


  「哐!」一聲巨響。


  在弟弟如同見到一個陌生魔鬼般恐懼厭惡而又複雜的眼光中,我的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面。


  那一刻,滿是怨毒的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我。


  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也許,主觀上的判斷,並不見得一定正確。


  而真正的答案,才是最殘酷最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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