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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一場風花雪月的破事(1)

  大海鬧出來的那場風波已經過去了,他孤身救主,毫不畏死的忠義與悍勇也在一夜之間響遍全城。


  除了被變幻成多個版本的傳奇依舊流傳在街頭巷尾的小流子們口中之外,這個事情帶來的影響,彷彿已經日趨一日地消散。


  但是,我的心卻從來不曾有半分的平靜下來。


  自從大海拒絕與我一起走出桑拿房,以及險兒拒絕聽從我的話放棄大海,而選擇同生共死對抗強敵的那一刻起。


  我就不再平靜。


  很多年前,我就已經明白了,險兒絕對是一個有著強烈人格魅力的人。


  他直接、果敢、英俊、幹練、敏銳少言、恩怨分明,敢作敢當。他的身上,幾乎有著一個傳奇性人物所應該擁有的一切鮮明特徵。


  浴場那晚之後,我更是很多次地聽到手下兄弟們對於險兒的誇讚,以及他們有意無意之間面對險兒時,所流露出的那種崇拜眼神。


  每次面對這些,我就像是一個陰暗醜陋的窺陰癖者,待在一旁,貌似無意,卻又默默看到了眼裡,記在了心頭,沒有人知,沒有人曉。


  其實,我並不嫉妒。


  上位者,永遠不能去嫉妒手下人取得的成就,相反,應該感到由衷的高興和自豪。因為,他們所有的成功,其實都是在為你的王座鋪上一塊塊紅毯。


  如果連這點心胸都沒有,那你也配不上擁有任何手下。


  但是,有一種成功是例外的,是絕對不能被接受的。


  那就是,手下人的成功來自於對上位者所擁有的權威的挑戰。


  大海是有意,險兒是無心,但在那一夜,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挑戰了我。


  這一點,的確讓我一度感到有些如鯁在喉。


  當然,光憑這件事,還不足以讓我做出日後那個引起了軒然大波的錯誤決定。


  真正讓我做錯的根源在於一句話。


  險兒在大海事件之後,專門找到我,給我說的一句話,無頭無尾,我和他卻都能夠心知肚明的一句話。


  我很清楚地記得,他走到我的面前,看著我,有點羞澀,卻又堅定,雙眼炯炯有神,說:


  「莫要往心裡去啊,弟兄,浴場里我沒任何別的意思。大海對我有救命之恩,僅此而已。」


  我對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我也看到了他的笑容,一如當初神人山上小廟中的他,純潔、熱切、真摯。


  可是,在我沒有顯露絲毫異端的外表之下,我卻感受到了一種刻骨銘心的心寒。


  因為,險兒的這句話讓我明白,他摸透了我,甚至連那些我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的內心,都已經被他完全摸透。


  跑路這兩年,險兒確實也已經變了太多,他更加聰明,更加人情練達,更加世事通透,也更加可怕。


  我相信,唯一沒有變過的,是他對於我的那份感情。


  險兒外面看起來冷若冰霜,但其實,他的心裡有團火。一旦認定之後,就可以為你徹底燃燒。


  他是一個遠遠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重視感情與義氣的人。


  只是,他卻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我也變了。


  我已經不再喜歡被人看透,更不喜歡被人掌握,無論此人是誰,好意還是壞心。


  多年之後,我看了一部郭富城先生主演的電影,叫作《白銀帝國》,裡面他飾演一個年輕的家族掌門人,他想要提拔手下最為得力的一位邱姓管家來掌握家族的大權。


  但是,他那位心思九曲玲瓏到可怕的父親,卻執意不允,他的父親更加傾向於另外一位才能平平的手下掌權。


  郭富城飾演的那個角色問父親,這樣做的理由。


  老爺子說了這麼一段話:


  「邱掌柜才高八斗,書香門第,有子,兄弟二人,如果什麼都由他來做,這個家遲早就是他的了。功高震主啊!」


  這段話,我心有戚戚焉。


  而今事過多年,齟齬早消,我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過去的自己和過去的我們,以及我們之間的那些事。


  但是那些年,我還年輕,內心的高傲與自負,以及那幾縷還殘留在心底最深處的真誠,讓我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內心有過這樣的想法,我甚至連提都不想去提。


  可是不提,卻又不得不做。


  於是,大權獨攬,日益專橫獨斷的我,在這樣的心態之下,當我們兄弟中另外一個足可媲美險兒,堪當大哥之任的人歸來之後。


  縱有小二爺的大力勸阻,我卻依然固執地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制衡。


  當時的我,只是想要讓越來越鋒芒畢露的險兒手中的權力受到制約與平衡,然後在這樣的平衡當中找到屬於我個人的安全感。


  可我卻渾然忘卻了,公元一九九七年,六個青澀少年在小廟中的誓言:


  「同生共死,貴賤相隨!」


  當權謀出現在情感中,情感就絕對不可能再單純。


  這,就是那個幾乎讓我們兄弟分崩離析的大錯起源。


  在我的家鄉,那個讓我知道了什麼是江湖,讓我嘗盡了酸甜苦辣,也感受到了意氣風發的城市,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白天,表情麻木,行色匆匆的路人;皺紋如刻,身形佝僂的小販;囂張跋扈,面目可憎的流子;裝腔作勢,魚肉一方的當權者;衣著暴露,媚視煙行的可疑女人;街頭飄揚的白色塑料袋;巷尾病態猥瑣的吸毒者;污跡橫流的菜市場;衝天而起的工業污氣;渾濁發臭的小河水;隨處可見的不公,觸手能及的剝奪……


  世態的醜陋在陽光下表露無疑。


  可是一到了晚上,這座城市變了,變得如同海市蜃樓般的夢幻妖嬈。


  杯來盞往的談笑;半推半就的調情;迷幻的七彩燈;震耳的音樂聲;廣告畫上的絕世尤物;中心廣場五色斑斕的噴泉;忙碌的的士司機面上剋制不住的笑意;尋找樂子的上班族輕狂放肆的歌聲……


  每個人都表露出最為真實的慾望,享受著醉生夢死的快感,享樂到死的態度隨著汗水一起從人們的毛孔里散發出來,然後再伴隨著煙熏火燎的銅臭味,揮發在這座城市上空每一毫釐的空氣之中。


  一片歌舞昇平,盛世豪景。


  這種夜是美麗的,美麗到讓人窒息,讓人的思考同樣窒息。


  白天的醜陋,世間的血淚都已經在霓虹的閃爍中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是無邊夜色,以及一座在夜色中光芒奪目的不夜之城。


  這樣的美麗夜色中,無數段悲歡情仇,生離死別的故事接二連三的上演,真實且平凡。


  「胡欽」。


  一聲似有似無,縹緲之極的輕喊讓我從最靜謐的深淵中突然醒來,帶著渾身的冷汗。


  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下意識想要尋找那個喊聲的來源,卻發現,周圍只是一片黯無聲息,口乾舌燥的感覺襲來,腦袋就好像是被人打過一棒般又昏又沉。翻身想要下床找水,卻一不小心碰到了身旁一個溫暖的胴體。


  扭頭看去,是那個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否愛著,又是否愛過,卻陪在我身邊已經很久的女人。


  美麗的相貌在熟睡中如同嬰孩,恬靜祥和。


  看著被我掀開的那片被子下方,露出的胸前一抹白皙如雪,聽著她綿長悠遠的呼吸,剎那間,我很想擁她入懷,就那樣簡單地抱著,讓她火熱的身軀擠著我,擠去空調吹不走的幾縷冰寒。


  就像當年也曾摟在懷中的另外那個女孩,就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我沒有,縱然那樣痴痴望了良久良久,我卻還是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自從君的離棄之後,我找過很多女人,可是,除了單純而原始的反覆機械式活塞運動之外,我好像已經徹底忘掉了那種相偎相擁的感覺。


  那種感覺已經太陌生,陌生得讓我不敢觸碰,我怕察覺到自己的軟弱與不堪。


  抬頭看去,正對床頭的窗戶外面,萬家燈火透射進來,替昏暗的房間籠上了一層晦澀的光芒,我坐在光芒之外。


  前一晚狂歡的片段隨著酒氣一起湧上心頭。


  我盡量輕緩地走下床,端著一杯水,來到了窗前。


  看著窗外景色,遲鈍的神經花費了很大力氣之後,才辨別出自己身在本市一家著名賓館。


  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寒冷的空氣撲面而至,隨著空氣一起傳來的,還有一曲不知道哪個地方正在播放的「茉莉花」。


  清甜空靈的旋律彷彿一個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俏皮精靈,有一下沒一下,跳躍著進入了我的耳朵。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丫,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這是一首平日聽過無數遍,並沒有太多感覺的歌曲。但是那一刻,深埋在心底的回憶,卻在旋律的勾引之下猝不及防地洶湧而來,我突然就想起了元伯。


  他如果活著,多好!


  死一般厚重的寂靜中,手機的震動響起,所有的黯然和心酸都在一瞬間消褪無蹤,在床上女孩翻動身體的響聲中,我打開了機蓋。


  蔚藍色的光幕上顯出了一行字:


  醒來沒有,馬上回電,有事找你!龍袍。


  無可奈何地嘆出一口氣,我按下了撥出鍵。


  江湖。


  江湖無涯,人世罔極,永永遠遠徘徊於無涯罔極之江湖人世間,我已甩不掉,躲不開。


  那些花兒,亦不會再為我怒放。


  胡欽,如同是一個活在與眾生顛倒的世界當中的怪胎,迎著這樣動人的夜色再次醒來。


  「喂,醒來噠?!哈哈哈,聽說你昨天和小寶他們玩得蠻嗨啊。抱著小寶、元英他們幾個的馬子往死里啃,你真不要臉啊!我就不曉得你屋裡小茹當時看到了怎麼想,晚上回去了未必沒有要你跪搓衣板?」


  電話剛一接通,龍袍一如既往渾厚豪爽的聲音立馬傳了過來,那些我在昨夜醉而忘形的片段也隨著他的賤搞調笑聲一一浮現眼前。


  流子也是有自尊的!


  面紅耳赤之下,我氣急敗壞地對著電話大聲吼道:


  「少放屁,腦殼疼得很!什麼卵事,快點講!」


  「哈哈哈,還怕丑啊!現在和老子怕丑,你昨天不怕丑,你居然還說要和元英喊的那個女伢兒結婚。老子真是服了你的箍!天下第一騷人。」


  我很想變成機器貓,因為那樣的話,我的口袋中會有一扇任意門。然後,我就可以馬上出現在大嘴巴的元英面前,一把掐死他!


  「大哥,講正事要不要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廖哥都曉得噠,廖哥說他幫你當證婚人。哈哈哈哈,老子忍了一天,不是聽小二爺說你喝醉了還在睡覺,早給你打電話噠。哈哈哈哈哈……」


  在我決絕如鐵的沉默中,龍袍那種傷及到他人靈魂的笑聲終於緩緩平息了下來:


  「胡欽,你前幾天給我說的和尚那件事,有點路子了!」


  聞言心頭頓時一緊,再也顧不上談笑,我用極快的速度問道:


  「怎樣?」


  浴場事件之後的這段日子裡面,我和我的兄弟始終都在做著全力反擊的一切準備。


  和尚針對我們的行動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他居然一天之內分別想要綁走我、險兒、小二爺三人,最後還幾乎把我們逼到了有死無生的絕路。


  如果不是廖光惠的高明手腕,我現在已經完了。


  無論願意還是不願意,於公於私,我都已經別無選擇,既然已經接受了做槍的命運,那我至少也要做一把寒光四射,橫掃千軍的利槍。


  橫掃和尚,最好的辦法就是堵死他的財路,清光他搬坨子的生意,永絕後患。廖老闆私下給我說,如果我有這個能力,他全力支持。


  而且,這也是唯一能夠讓我快速聚財的方法。財力上漲,勢力也會上漲。只有這樣,也許我還能在這場戰爭中尋得一線生機。


  可是,做搬坨子生意,向來就是安全第一。客源是知根知底的熟客,地點也基本全是與世隔絕的荒野,沿途所有道路都有人把守放哨。


  想要在這樣周密的布置下,掃蕩掉一個根深蒂固經營多年的場子,然後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了很久之後,我和小二爺、險兒、地兒四個人一致認為,要想徹底掃掉和尚的場子,機會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出發之前。


  只有在還沒正式開賭,等待客人集合,一起趕往搬坨子地點之前的這段時間,防範措施才不是那麼嚴密,我們也才有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出現在和尚兄弟的面前。


  可按照規矩來說,出發之前集合的這個地點,也是絕對保密的。通常都是賭場老闆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提前幾個小時才通知客人,而且無論是誰,過時不候。


  在此之前,知道這個地點的很可能就只有和尚兄弟兩人。


  要如何才能摸清這個地點?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曾經求助過龍袍、海燕,甚至廖光惠。


  現在,消息終於傳到。


  在龍袍接下來的述說中,我的心狂跳了起來。


  很久之前,在我們兄弟的生活圈子中,曾經出現過一個女人,她的出現,差一點讓我兄弟四分五裂,讓九鎮六帥的名號一去不返。


  雖然她最終並沒有做到,卻還是引出了不小的麻煩。


  橙橙離開小二爺之後,就跟在了吳總身邊。


  她沒有理由幫著外人來辦自己的男朋友,何況,這個外人還是與她有過舊怨的胡欽。


  但是人之一生,峰迴路轉,前面種下的因,後頭會接下什麼樣的果。何人又能看得明,道得清?


  當初,我和茄子在宵夜街遇到橙橙一行,並且被他們痛打一頓的時候,我們雙方都絕對不會想到,日後有一天,彼此居然還能成為合作夥伴。


  從那往後,我也不曾再見過橙橙。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時光流轉,也許我都會慢慢忘記這個煙視媚行的漂亮女子。


  但是現在,在命運這位偉大編劇的創作下,她卻再一次登上舞台,並且在由我和和尚主演的這部戲中,扮演了一個承上啟下,非常重要的角色。


  橙橙剛剛認識小二爺的時候,她是王朝夜總會裡面的媽咪。


  看這本書的人裡面,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去過夜總會,都在夜總會裡面點過小姐,也曾對那些千嬌百媚,風姿綽約的媽咪們垂涎欲滴。


  但是,真正能夠與這些媽咪共赴巫山,一償夙願的人肯定不會很多。


  因為,媽咪不是小姐,她的收入是靠小姐出賣身體的分成,小姐的收入才是客人口袋裡的錢。所以,就算是某個媽咪心甘情願,也絕對不能去明目張胆地搶小姐的飯碗。


  就像是售樓小姐雖然可以帶自己一起賣,卻不能不賣樓,光賣自己一樣的道理。


  這是行規。


  只不過,媽咪也是人,她也有七情六慾,她也希望回家有個暖和的被窩。


  她們當然也就有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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