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無心插柳(1)
決定拒絕三哥,不插手九鎮紛爭之後的那段日子是如何度過,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是些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日常生活而已。
在我腦海中,唯一留下的印象,只是內心中一縷揮之不去的內疚、無奈與緬懷。
時光流逝中,那段日子裡,我莫名其妙地就等來了省城之行后,所得到的第二個回報。
與第一次的那輛奧迪車不同的地方是,那次,我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接;而這次,縱然明知一旦接下,未來不遠處就是刀光劍影,險阻重重;我卻依舊甘之如飴,奮不顧身。
因為,我很清楚,這是一個代價可能慘重,卻也絕對足以讓我在市區佔有一席之地的難逢機遇。
那是與三哥吃飯後,大概一個多星期的某天,秋雨淅瀝,陰霾連綿。
省城之行留下的大小創傷,在這樣的天氣中,又開始一跳一跳,隱隱地疼痛起來。這種痛彷彿遍及全身,隨處可尋;細察之下卻又如同附骨之疽,能很清晰地感覺,卻偏偏撓不到、揉不著。
吃了中午飯,我就叫上賈義陪著一起去了市內的某家洗浴中心。
先去蒸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桑拿,然後手法老到、舒筋活脈的中醫按摩終於讓苦不堪言的痛楚開始緩解了下來。
躺在寬大柔軟的按摩床上,被疼痛折磨了整整一夜,沒有怎麼睡好覺的我,眼皮開始越來越沉,耳邊播放的電視音與技師敲打我全身的「噼啪」之聲也離我越來越遠……
不知道什麼開始,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聽到了一連串的清脆響聲,反覆而堅定地持續了很長時間。
聲音是那樣的熟悉、迫切,我的腦中卻完全不能反應過來是什麼東西的響動,而我又應該做些什麼。
接下來彷彿又窸窸窣窣地聽到了幾句對話聲,一切再次安靜了下來。
我終於從極度的深眠中醒了過來。
抬眼望去,窗外的天色已經全黑,包廂里的燈光卻依然沒有打開,技師早就不見了蹤影。只有賈義依然安靜地坐在旁邊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完全靜音的電視。
他的輪廓在黑暗中顯得模糊不清,卻透著一股撲面而來的忠誠與安詳。
一股溫暖從心頭湧起,我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單,慢慢坐了起來:
「小義,幾點鐘了?你一直都坐在這裡啊,怎麼不開燈呢,等久了吧?」
聽到我的聲音,賈義「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回過頭看著我說:
「欽哥,你醒噠啊。呵呵,我怕開燈了,光照著你,睡不好。好些沒有?要不你再休息下吧,我反正也沒事,我等你。」
我笑著輕輕搖了搖頭,對著賈義說:
「小義,去幫我打杯熱茶來。」
賈義飛快的走了出去,片刻之後,他端著茶杯剛推開門,人還沒有完全進來,就好像蓄勢已久的對著我說:
「哦,欽哥,我告訴你,下午的時候,張總給你打了電話的,我看見你睡著了,怕把你鬧醒,就幫你接了。」賈義邊把茶遞到了我的手上,邊繼續說:
「張總說等你醒了之後馬上給他回個電話,他有事找你。我問了下,他也沒有講。只怕是要緊的事。」
我點點頭,從床頭拿起了電話:
「喂,張總,是我。你下午找了我的?不好意思,我剛睡了,小兄弟不懂事,都沒叫我。」
「哦,小欽啊,不要緊,我讓他不喊你的,你好些沒有?還疼不疼?」
看來張總已經聽賈義說了我身體不舒服的事情,並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非常關切地詢問著。
不由得有些感動,我將語氣越發放得禮貌溫和:
「不礙事,張總。過幾天就……」
沒有等我說完,張總在電話那頭很快地打斷了我,嘴裡喃喃說道:
「你這是幫我背的,幫我背的啊。」
語氣含糊不清,緩慢低沉,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說給我聽。突然,張總的語氣一變,很果斷地接著說:
「小欽,你聽我說,我而今有點事,在和路政的幾個朋友吃飯。就先不和你多講,有個事想要麻煩你幫我安排下。」
「張總,你說!」
「下個星期,周末啊。我生意場上有幾個朋友想一起玩下牌,你幫我找個地方,都幫我安排妥當。要不要得?」
我當時心裡一愣,張總生意場上的這些大老闆朋友要打牌,自己隨便找家五星級酒店訂個房間玩就是了,要我這麼個小流子安排什麼?
還要妥當,什麼是妥當?
縱然有些意外,我還是只能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
「那好,張總,我等下就去幫你們訂房間,到時候,還需要什麼,你提前通知我一聲就是了。」
「訂房間?訂哪裡啊?」
我的話出口之後,電話那頭居然傳來了張總疑惑的詢問聲。
「呃……訂在明珠大酒店……」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等我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張總的大笑聲。
「小欽啊小欽,你以為我是要你安排房間打休閑牌啊?哈哈哈哈,我是要你安排地方,搬坨子!!!」
搬坨子!!!!!!???
我猛地一下坐直身體,明白了過來。
玩,是人最基本的三種行為之一,另外兩種是吃和性。
中國民間有句俗語,叫作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這句話裡面的「吃喝」遠遠不是指讓人賴以生存下去的進食過程,而是說美酒佳肴吃好喝好所帶來的享受與樂趣。其實,這也是玩的一種體現。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而言,玩的重要性還超出了擔負種族繁衍使命的性交,譬如嬰兒,正是通過玩,嬰兒才建立了對這個世界的第一步認識。
伴隨著漫長的人類文明發展史,所湧現出的眾多玩法當中,賭,無疑是最古老,也最深得人心的一種。
只要人類還繼續存在,賭就不可能消亡。
因為,它的背後,直接體現出了最真實、最本源的人性。
征服、好鬥,投機、貪婪。
這就是賭的根源。
在江湖上混,可以不殺人,可以不沾毒,甚至可能還可以不打架,但是絕不可能完全不碰賭。
賭,堪稱是偏門生意中當之無愧的天字第一門。
那場鬧得轟轟烈烈,仿若拯救了大廈之將傾、人民於水火中的重慶打黑行動中被捕獲的幾個頭號大哥們,沒有一個不是從賭場出身。
涉賭的方法有很多。
幾個小混混或是過氣老痞子在街邊擺個殘棋局、死牌套,混吃騙喝,雖然低級,也可算是其中之一。
而重慶的那幾個大哥大姐背靠大樹乘涼,黑白勾結,光明正大地設賭場,廣招客源,日進斗金,更可以算作是涉賭的高境界。
但是在對賭博深惡痛絕的新中國體制,這並不屬於聰明的行為。
「搬坨子」,雖然明面上沒有那麼風光高調,卻絕對是高級之中的高級。
據我所知,搬坨子的歷史非常久遠。大概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清時期,不知道是外地傳來,還是鄉人自創,它就已經在九鎮所處的山區民間流行了起來。
歷時數百年,到清末民初達到高潮。新中國成立后,迫於種種現實環境,完全消失了一段時間。
直到改革開放后的九十年代末期,隨著經濟騰飛,它的魔蹤重現江湖,並於二十一世紀初再次達到了另一個巔峰。
最初,人們用的是元寶,各種各樣的金元寶、銀元寶;後來人們也不用法幣、光洋等不值錢的東西,一概是硬通金條。
現在,人們對賭的注碼照樣完全捨棄了西方傳過來的籌碼號牌,而是繼承傳統,只用更加直接,更加刺激,更加誘人墮落的現金。
在用元寶、金條的時代,下注的多少不用單個的數量來計算,而用秤;現在,下注的多少也用的不是普通計量單位,而是尺。
每個賭客手上都有一桿尺,將現金疊整齊,壓疊平實,用尺一量,一寸、兩寸、半尺的這樣下。
無論是用秤盤秤的元寶、金條,還是用尺量好的人民幣,最終都是一坨一坨地搬到桌子中央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