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跑路的滋味(1)

  我和明哥、小二爺、袁偉坐在前面的桑塔納上,整個腦袋裡面昏昏沉沉的,好像在不停地想著些什麼,但是細一感覺,又什麼都沒有想。


  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有司機偶爾咳嗽的聲音,在這片死一樣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車子沿著省道,七彎八拐的,不知道開了多久,前方的無邊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片輝煌璀璨的燈火,好像有些熟悉但卻又那麼的陌生,親切的感覺剛剛湧起,馬上又變成了失落……


  這不是九鎮!

  三哥安排我們去的是鄰近的一個城市,離九鎮最多也就是一兩百公里的路程,開車三四個小時能到。


  但是那天,我卻覺得特別特別的漫長,漫長得好像忘了來路,也猜不出歸期。


  車子一直開到了這個城市中心地帶的一家金碧輝煌的酒店停車場,剛剛才停下,旁邊不遠處有輛熄了火的墨綠色豐田佳美車的車門就隨即打開,三個人走了出來。


  從後門下來的兩個人比較年輕,一個平頭,個子不高,另外一個留著齊肩長毛,滿臉橫肉,很是彪悍的樣子。


  副駕駛位置上下來的則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穿著一套淡灰色的西服,剃個大光頭,脖子上掛著一條拇指粗的金項鏈,項鏈下吊著一塊綠得發亮一寸見方的大玉牌,腋下還夾著個黑色的小皮包。挺著個像是孕婦一般的大肚子,滿臉笑意,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非常有氣勢。


  「哈哈哈哈哈,鐵明啊。老子等了你們半天了。哈哈哈哈。」


  男子說話的聲音粗獷洪亮,中氣十足,人還沒到,話就已經響在了我們耳邊。


  明哥打開車門走了下去,隔著老遠,就伸開了雙手:「哈哈哈。將軍,對不住對不住,辛苦了!這次又要麻煩你了啊,義色要我幫你帶個謝。」


  「皮鐵明,你說些什麼賤話呢?你跟著義色這些年,越來越像他一樣的婆婆媽媽了。你再這樣說,老子馬上翻臉,轉身就走。」


  「好好好好,你個傢伙啊,這麼多年了一張嘴巴還是這麼討嫌……」


  兩人熱情地擁抱在了一起。


  寒暄完畢之後,將軍瞟了一眼正在從車上下來的我們,頗有意味地一笑,對著明哥說:「你和義色,現在都是搞的少先隊啊。這些小屁股也被你們調教地要出來跑路,你們也真的是下狠心啊,老子就比不上你們咯。」


  「哼哼,將軍,你曉得個屁!還我們調教的?老子這次是被他們害的。現在的小孩子啊。不得了。說不聽!」將軍聞言,又頗為好奇地打量了我們一眼后,也不搭腔,拉著明哥轉身就走:「走走走,我開好了七間房,應該夠了吧。我們先上去放東西。等下出去喝酒再說。」


  「明哥,那我們先回去了,三哥等著我們呢?」開桑塔納的司機開口喊道。


  「泥巴,你等下,拐子,去車裡拿條煙給他們路上抽,回去了幫我給你們三哥帶個話。要他什麼時候過來玩下,不要一天到晚窩在家裡也不出個門。鐵明反正也過來了,幾個老兄弟一起聚聚。」


  「不用不用,將軍哥,這怎麼好意思,話我一定轉告三哥。」司機邊開車門邊推辭著香煙。


  「要你拿著就拿著唦,幾包煙還和我啰唆?」將軍眼睛一鼓,滾圓滾圓的,很有幾分威猛的感覺。


  「泥巴,將軍要你拿你就拿,沒有關係,都是我和義色的鐵聚。等下給你姐夫分兩包。幫我謝謝他一下,這麼晚了。」明哥也開口說道。


  「哦,那好,明哥和各位大哥,那我們就先走了啊?三哥等著我回信的。」


  「走吧走吧,路上小心點。」


  那一刻,在跟隨明哥和將軍走進酒店的同時,我扭頭看去,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開出了停車場,突然心裡就一陣發酸,我要是能坐上回家的車,那該多好。


  安頓好了之後,將軍帶我們來到了離酒店不是很遠的一家土菜館。


  將軍說話慷慨豪放卻又討人喜歡,是個很會搞氣氛的人。他手下兩個陪客,長毛叫二條,言談幽默,善於交際;短頭髮叫拐子,性格雖然內向,卻也是個性情中人。


  本來心情就不好,再加上也許是過度緊張后的興奮,大家好像都喝多了,什麼時候回去的,沒人知道。


  酒醉人昏,一夜無夢,第二天,我們接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過來,旁邊床上袁偉還在鼾聲四起,四腳朝天地將被子裹成一團,窗戶外面,一片陽光燦爛。


  忍著快要裂開的頭痛,我穿上拖鞋,打開門,明哥和將軍一起走了進來。


  原來,今天早上,明哥接到了三哥電話。


  昨晚,三哥安排我們走了之後,就叫牯牛坐著慢慢游去了趟案發地了解情況,牯牛到了那裡一看,果然有派出所的車來了,就停在旅館門口。但是等了半天,也沒有什麼動靜,橋下也沒見到有人。牯牛估計大腦殼他們也事先就跑了,報案人可能是旅館的老闆。


  然後牯牛又去醫院探了下消息。


  昨晚我們很多人基本上都沒有機會動手,只有大腦殼被武晟和地兒砍了幾刀,見了血,但是不嚴重,還有幾個被簡傑他們砍的燒的,也都沒有大問題。


  唯一麻煩的是險兒,他雖然只砍了兩刀,可問題就出在了這兩刀上面。


  紅傑從市裡叫過來的那個瘦高個的左手,基本被險兒砍廢了,小半邊手掌就靠著一層皮粘連,手指頭更是當時就掉了三根。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嚴重的是肩膀上那一刀,不僅傷了骨頭,還斷了好幾根血管,送到醫院之後,瘦高個差不多輸進了一個正常人全身的血,才把命保住。


  牯牛回來前前後後把見到的情況給三哥一說,三哥擔心出大事,立馬帶著牯牛和癲子就去了紅傑家裡。結果只有紅傑的媽在家,說紅傑一個小時前出去了。


  於是三哥他們就連夜等在了離紅傑家門口不遠的巷子口。


  大概是凌晨過後,紅傑回來了,大腦殼也一瘸一拐地跟著他一起。


  經過三哥車邊上的時候,紅傑兩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三把槍就頂在了腦袋上,押上了車之後一溜煙開出了九鎮。到了離城區很遠的地方,三哥把他們提下車,什麼話都沒有說,把大腦殼摁在地上,對著他的左手掌一刀就插了下去。


  最後紅傑跪在三哥的面前再三發誓,保證他們這邊的人不會報案。市裡那個重傷的自己帶了槍也不敢報案,而且從今往後,大腦殼也再不會出現在九鎮了。


  三哥這才放了他們。


  聽完了明哥和將軍說的情況,我的心裡一陣輕鬆,紅傑那邊終於沒有太大的問題了。不過,我卻也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三哥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們?

  他明明說過不許我們再惹事,以他的脾氣,他說過的話就會作數。


  可這次,他不但沒有阻攔,而且還盡全力幫我們擺平了這件事。整個過程中,都沒有批評我半句。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


  「你們也不要想多了,事情現在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沒有當事人報案,這是好事。只要那個市裡的人被紅傑搞定了,就沒有大問題,學生伢兒打打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要相信你們三哥。他做起事來,我是最佩服的。來來來,放開點,今天將軍哥我給你們安排了好節目,好好玩。到我這裡來了玩的開心最重要。省得你們三哥今後對我有意見。鐵明,看來你和義色還真的是把這些伢兒當寶了,義色都多少年沒有動過手的人了。」


  將軍邊說邊站了起來,一看我們還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沒有動,不禁大怒:「走啊,你們這些小麻皮。還叫不動了啊!」


  明哥也站了起來:「走吧走吧,事情你們三哥會搞好的。」


  陽光普照,看起來,又是一個難得的艷陽天。


  我們坐著將軍安排的幾輛車駛出城區,不久就開上了山路,七彎八拐的,本來昨天就喝醉了,今天這麼一搞,弄得胃裡面翻江倒海,極不舒服。


  好不容易,車停了下來,我們這才發現,將軍居然帶著我們來到了他們當地很有名的一座山前面。


  一眼望去,山勢高聳巍峨,險峻無比,半山腰上還飄著一縷像霧像紗的白雲,縹緲虛無,有點直插雲霄,嶙峋怪誕的仙境之感。


  走出車門,站在山下,一股夾雜著草木土腥的混合氣味鑽進了我的鼻孔,比起城裡面的污濁空氣要清新得多,非常舒服。


  「哈哈,這個地方漂亮吧,等下我們爬上去了還漂亮些。」將軍很是得意地摸著自己的光頭。


  他要帶我們爬山!!!!


  前一天晚上喝成那個樣子,渾身不對勁。他現在居然要我們爬山,古惑仔裡面的山雞跑路到台灣,接待他的大哥都帶著他去KTV泡妞。


  現在接待我們的大哥居然要我們爬山!招待跑路的流子居然是爬山!


  身旁傳來袁偉的嘀咕:「還爬個什麼山哦,身上一點勁都沒得,又不是來旅遊的,還不如睡在賓館里舒服。」


  我還沒來得及表示贊同,就被明哥的眼神嚇了回去。


  耳邊聽見將軍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小麻皮,不懂生活!跟老子走,等下你們就曉得有味沒有。」


  上山的道路蜿蜒曲折,古樹叢生,景色非常漂亮。


  印象最深是在半山腰上,有一段路是在萬丈懸崖上靠人工開鑿出來,大約只有一米五的寬度。左邊就是峭壁,仰首而望,壁立千仞,直插雲霄,一股迎面而下的氣勢撲面而來,各種古樹蒼松就長在峭壁上,偶爾還得要低頭而過。


  而右邊就是萬丈懸崖,視野極為開闊。憑欄而望,清風拂面,目窮千里,雲氣氤氳,一股浩然雄壯之氣油然而生,地兒和小二爺還忍之不住,放聲大喊。從欄杆俯望下去,溝壑千仞,煞是嚇人,膽量稍小的人必定是兩股戰戰,幾不敢視。


  山上氣溫很低,但天氣實在太好,景色實在太美。不知不覺中,每個人的情緒都被刺激起來了,包括一向沉穩的明哥也面露笑容,四下張望,將軍則挺著個大肚子,沿路滔滔不絕地介紹,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美景雖然漂亮,卻不能填飽肚子。


  好不容易,下午兩點多快三點的時候,我們一個個都已經餓得兩眼發綠,雙腿發虛了,但是又沒有辦法,只得堅持走下去。終於走到了快到山頂的一處平坦地方,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居然有家叫做「將軍肚」的餐館!餐館前居然有好幾輛車!居然還是開始送我們大家到山腳下那幾輛!車前居然站了一伙人!為首的居然是將軍昨天的兩個小弟,二條和拐子!而他們兩人的旁邊,居然還有幾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我徹底地崩潰了,再也顧不上禮儀,一把拉住將軍:

  「將軍哥,車可以上來,你為什麼不送我們。我快累死了!」


  將軍非常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將我的手往下一扒,仰頭走開:「先苦才能后甜。你懂個屁!再說,老子一路上這麼漂亮的風景未必還虧待了你們啊。」


  原來,粗豪的外表只是將軍示人的偽裝,其實他是一個極度細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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