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貧賤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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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維民雖然不喜歡騰剛,但心裡還是願意和騰剛合作,他知道不喜歡騰剛是因為月萌。但是他也想得通,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騰剛的錯,騰剛是無辜的。
在後來與騰剛的業務交往中,劉維民也慢慢了解了一些關於騰剛的事。
騰剛是個精明而又善於抓住機會的人,在與劉維民的表叔干建築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一個廣州建築公司的老闆。奇怪的是這個廣州老闆自從和騰剛第一次交談后,竟然著了魔似的看中了騰剛,並建議騰剛到他的公司去發展。騰剛喜出望外,連夜跟著廣州老闆跑到了廣州,負責公司某工程項目的技術管理。
不到一年時間,騰剛便搖身一變成大款了。或許這個崗位換了是別人也就只能每月掙幾千多元的月薪,但騰剛會倒騰,他看準時機狠狠撈了一把,等工程完工,他已經是不露聲色的百萬富翁了。
也許是做賊心虛,騰剛很快就辭了工作,回到西郊區避了一段時間,見沒有任何動靜,他就放心了。依靠手中的五十多萬元,在西郊區大幹起來,上下打點一番,很快就籠絡了幾個掌握著大小工程的人物,竟也撈了幾個小工程幹了起來,他的建築裝飾公司正式掛牌成立。因為自己是干建築出身的,自己懂技術,所以他的工程總是完成得及時又漂亮,日子一久,在同道中也有了些口碑,生意就漸漸地固定下來,並且一年就能幹兩三個幾千萬的工程。
事業成功之後,騰剛自然想到了成家,他在北京買了一套別墅,西郊區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北京靚女如雲,隨便走進哪一家公司或酒店,都可以看到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女孩,但這樣的女孩不適合做賢妻良母。對於女人,騰剛自認為可以做到僅憑其一個眼神就可以明察秋毫。他認為大都市就是一個大染缸,在大染缸里待久了的女人不管身子是否還乾淨,但至少心思已經不純了。「北京是首都啊,這裡的女孩太複雜了!」這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這時他想到了月萌,那個父親老朋友的女兒,他曾經和父親去見過的。騰剛為此專門讓他父親去了一次月萌的家。結果是,自上次月萌離家出走後,至今杳無音信,騰剛的父親失望而歸。
騰剛要找對象的消息在西郊區很快就傳開了,結果引得蝴蝶翩飛,他成了一朵香艷四射的名花。她們太過赤裸的動機令他無法接受,他才發現,落後老家的女孩們的思想早就不落後了,她們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己的一生,這和燈紅酒綠的大都市裡的那種女子有什麼區別呢?他好歹還是個喝過墨水的大學生,如今雖然屢屢被人認為是會掙錢的「粗人」,但他怎麼能娶一個眼中只有錢的妻子呢?他又不是糟老頭子,要花錢買青春?他三十正當年,有的是資格挑!騰剛的活動範圍雖然很廣,但總括起來,無外乎兩種:施工工地和娛樂場所。這兩種地方決定了他不可能找到他想要的那種女孩,聰明人終於遇到了大難題:他想娶的女孩子是不可能送上門來的,但不送上門來的,他又沒有機會遇見。
正當騰剛為難以成家而束手無策時,上天給他送來了一線希望。月萌的父親說:月萌回來了。騰剛很興奮,在兩家人的撮合下,他終於如願迎娶了月萌。
北京的晚上一般天晴的時候,就能看到明鏡般的一輪圓月。但是,今晚卻沒有月亮,窗外是漆黑一片,只有遠處還能看到北京的燈火輝煌。
劉維民煩悶地坐在陽台上吸煙。他心裡的煩惱一日比一日嚴重。
他的父親病了,劉維民匯去的五萬多元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給了醫院很快就用光了。母親為此也卧床不起,還有剛剛考上大學的妹妹又愁沒有學費。而小雪的收入每月只有兩千元,她還要負擔弟弟的上學費用。
劉維民更擔心的還不是家裡的事情,而是公司總經理覃總對他的態度。
自從他張口要問公司借十萬元看病時,覃總的臉色就變了。他感覺自己在覃總眼裡並不是香餑餑,不過是一個被覃總利用的工具罷了。在公司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後,覃總有時候看到他就和沒看到一樣,話也越來越少,讓他不解的是,後來的幾次中層幹部開會,公司都沒有通知讓他參加。
劉維民的笑容漸漸少了,彷彿回到了最初月萌離開他的那段日子。同事們的態度變得比市場行情還要快,也許是見他失寵了,沒有一個同事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小雪知道了這種情況,就對他說:「如果實在不行就不幹了,難道離開他們公司就不活了嗎?」
劉維民沒有表態,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高中還沒畢業就輟學了,能在這個公司有碗飯吃,那是運氣好,還有全靠他的誠實和嘔心瀝血的努力。這可是北京,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人,找工作那是很難的事情。辭職了以後,又能去哪裡呢?
覃總並沒有趕他走。當然,覃總也沒有像以前一樣重用他。公司來了一位新的業務部經理,他降級成了副經理。這就意味著,部門提成他不能享受了,每個月只能像業務員那樣跑業務,底薪兩千元,再拿每筆的業務提成,百分之五。劉維民本來是不想再做了,因為他覺得公司突然這麼安排,是對他的羞辱。可他想到小雪,想到父母和妹妹還是忍了下來。
從那以後,同事們幾乎對他視而不見,他的心碎了,但依然努力地剋制自己,適應著這個突然感到十分陌生的公司。
日子越過越艱難,每天只有稀飯饅頭和鹹菜,就這樣還得省吃儉用。小雪不怕這種生活,她每天從賓館下班回來,都要在菜市場快打烊的時候撿菜葉子。
有一天因為撿的多,她為此十分興奮,等到劉維民疲憊不堪地回來,她竟然把兩大塑料袋提給他看。
他看到了,確實不少。於是笑了笑問她:「怎麼買這麼多呢?家裡沒冰箱,再說菜市場這麼近,可以每天都買新鮮的,沒必要一次買這麼多啊。」
「是撿的!」小雪笑著說。
本以為劉維民會高興,沒想到她看到他慢慢地收攏了笑容,臉色立即變得蒼白。
劉維民搶過袋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不嫌丟人嗎?」他大吼道。
「沒人認識我,有什麼丟人的。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們沒錢了。」小雪低聲說。
「你不丟人,我還嫌丟人呢!」他甩下一句話,躺在床上就睡。
小雪不明白劉維民怎麼了,她被嚇壞了。她不敢去問他,默默地撿起地上的袋子,然後去廚房做飯。
一會兒,她忽然聽到嗚嗚的哭聲,她走出廚房一聽,原來是他在哭。
小雪的淚一滴一滴落在那些蔫菜葉子上。
第二天,劉維民早早地就去上班,小雪也去上班。他擔心目前的待遇是無法再繼續租住這間比較大的房子。房屋快到期了,這裡的房租都是一季度一交,這錢,從哪裡來?難道帶著小雪再去地下室?他心裡想著。
「那就住地下室吧!」他想,並無奈地嘆息一聲。
房子也到期了,為了節約開支,劉維明和小雪商量租地下室住。小雪有點不情願,但也只能保持沉默,她知道他們的家底,除了去地下室,好像別無選擇。
一個星期後,房東果然來了,問他要下一季度的房租。劉維民說不住了,要求退押金,他要搬家,房東很驚奇,也沒問什麼。
第二天房東退了兩千元押金,劉維民帶著小雪只過了一個街,住進了地下室。
這是用木板隔出的不足六平方米的小間,月租五百元,包括做飯、洗澡的一切費用。地方小,除了床,就是兩個廢棄的木板箱做的小書架和寫字檯,把屋子裡剩餘的空間剛好填滿。地下室雖然有窗,卻終年不見陽光,白天和夜晚一樣。做飯的地方在樓上,是共用的,得排隊。每次做飯一定要先想好都要用什麼東西,不然就得樓上樓下跑好多趟。洗澡也排隊,後來索性要麼早上五六點洗,要麼夜裡一兩點睡一覺之後再去洗。
一個月後的一天,又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那天,小雪說,她弟弟要來北京了,是母親讓他來的。小雪的弟弟很頑皮,不好好讀書,家裡因為沒錢供給,索性就輟學了。小雪說,母親的意思是讓弟弟來北京住一段時間,長長見識。
「長見識?我說還是算了吧,住地下室能長什麼見識,再說這狗窩大的一點地方,也住不下三個人啊。」劉維民有點自嘲地說。
「我都已經電話里答應我媽媽了,也告訴了弟弟,我會去接站,你現在不同意,你讓我怎麼和我媽媽說啊?」小雪有點埋怨。
「你怎麼能先斬後奏?你怎麼不和我事先商量?」劉維民聲音又有點高。
「你去上班了,我找誰去商量?再說我是打電話回家問候家裡,也沒想到媽媽要開這個口,我能不答應嗎?如果我不答應總要有個理由吧,如果我說我們過得不好,那還不是讓我父母擔心嗎?」小雪辯解道。劉維民聽她說完,也沒話可說了。
「我沒意見,這下可好,你弟弟來,咱們過得好不好,這下就見證了!」
「那又能怎麼樣,我們的日子還得過。」小雪語氣堅定地說。
劉維民聽到這句話,心裡稍微有點寬慰,他有點後悔大聲對小雪說話,他自責沒出息,讓小雪跟著他過苦日子。
三天後,小雪的弟弟來北京了,劉維民去上班,小雪一個人去接站。
劉維民給小雪打電話,知道她弟弟來了后,就對她說自己要在單位加班,不回家了,讓她和弟弟住在家裡。
弟弟進了地下室,有點困惑,更是大失所望。
「姐,我們都以為你們在北京享福呢,怎麼還住在這種鬼地方?」弟弟上下打量著蝸居,眼睛瞪得像燈泡兒。
「這裡便宜,我們要省錢買房子。」小雪不慌不忙地說。
「哦,也是,北京的房子可不便宜,一寸土一寸金,是該省吃儉用才能夠。」弟弟認真地說。
吃過飯,小雪帶弟弟去外邊的旅店住宿,她為花了近半個月的生活費而心疼。
第二天,弟弟就堅持要回家了,說在這裡沒事做,還要讓姐姐浪費錢,不如回去。
小雪本來想將弟弟留下,但是也沒張開口。甚至她都沒問弟弟有沒有路費回家,弟弟回去了,她也沒送,一個人在家裡發獃。
晚上,劉維民回到家,一進門就問弟弟在哪裡,要出去吃頓飯。小雪猛然站起,淚水便湧出了眼眶,她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你這個沒用的男人,我真瞎了眼跟了你。我弟弟來北京,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他回家了!」小雪吼完,放聲大哭起來。
「是,是,我是沒用,我在單位混得不好,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有這個地方睡覺就已經不錯了,你還抱怨。」劉維民也害怕了,只能這麼說。
他們是第一次吵架,劉維民感覺自己很無用,他似乎沒有信心再和小雪生活下去了,因為他越發覺得對不住小雪。
吵了一夜,最後劉維民決定辭職。他想到了騰剛,也許他那裡需要他去幫忙。
見到騰剛自然又聚在一起喝了一頓小酒,劉維民倒了一肚子苦水。
騰剛對劉維民投奔他感到吃驚。
「好好的大公司經理不當,怎麼來我這裡啊?我就擔心我廟小,裝不下你這尊佛。」騰剛開玩笑說。
「主要是掙不到錢,就公司那點工資,我就整個一月光族啊,沒辦法,只好來投奔你,咱們都是一個行業,我總可以幫上你吧。」劉維民勉強地笑笑。
「哎呀,我是請不動你這個大人才啊!你要能來,我們公司就發達了!」騰剛笑道。
「嗨,你怎麼不早來找我呢,這點小事兒還能把你難成這樣?兄弟你不要擔心,只要有老哥一碗飯吃,你肯定也餓不著,今後就跟著我混,保證你過上好日子。」騰剛當即拍胸脯說。
就這樣,劉維民正式加入騰剛的建築裝飾公司,出任市場部經理。
兩天後,劉維民帶著小雪來到石榴園的豐順小區,搬進騰剛為他租的一套一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