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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秋楚堰江水長

  夜聲初靜,歌舞闌珊。四面樓中半隱著琉璃燈光,幕紗在秋風中明暗飄揚,偶爾帶出環佩叮咚輕響,似一段風流裊娜的餘音。


  卿塵在門前甩蹬下馬,面上神色讓上前伺候的夥計一愣。她不發一言擲下馬韁,抬手掠過迎面拂來的綃紗,快步入內。


  幕簾影里,蘭玘等姑娘還在堂前,素娘不知為何自天舞醉坊回來這邊,正輕聲和她們說話。大家一見卿塵都起身過來,蘭璐深深福下,對她道:「今晚多謝公子!」


  卿塵靜了靜,神情冷淡地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蘭璐,溫言道:「謝什麼,我四面樓的人豈會容別人欺負?」


  蘭璐她們此時都察覺她臉色有些異樣,眉宇間似隱著怒意,聲音雖說溫和,卻不似往日清水冰絲般的柔潤,叫人聽起來不太敢回話。


  卿塵平時與她們總是談笑自如,從未有過這種態度,眾人一時間都悄聲不語。卿塵見狀眉間微松,笑道:「都怎麼了,難不成是沒見過喝醉的人嚇著了?」


  蘭璐遲疑一下,怯怯問道:「是不是今晚……給公子添麻煩了,那衛少爺不肯罷休嗎?」


  卿塵對她微微一笑,道:「沒事,以後他也不敢對你怎樣,凡事有我在,不會讓你們受委屈。」


  素娘拍了拍蘭璐的手道:「有公子維護著,是你們好福氣,公子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卿塵鳳眸輕挑,似是隨意在素娘眼中落下,無聲一帶掃遍全身,竟看得她心中無由一顫。卻見卿塵唇邊仍掛著淡笑,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說。」說罷拂袖轉身,徑自上樓去了。


  素娘打發大家散去,看著樓上疑竇叢生,心中本就帶著的幾分不安逐漸擴大開來。


  卿塵穿過飛閣沿長廊直至后樓,一把推開謝經房門。室內寂靜無聲,人沒有回來,她轉身在案前坐下,四周靜冷的空氣叫人漸漸平定,卻仍有幾分怒意在心間時隱時現。


  慣用薄刀的冥魘、刺殺夜天凌的謝經、精明細心的素娘,她從走進四面樓的一刻起,便似是踏入了一個精巧而完美的布局。她坐在黑暗中細細回想,那日當街一盆水莫名其妙地潑來,分明是早有預謀,故意設計引她進四面樓。謝經、素娘他們統統都是知情人,不但清楚她女兒身份,更加了解她的一舉一動。這一切是否跟冥衣樓有關?他們究竟目的何在?如果說他們的目標一開始便是夜天凌,似乎又有些牽強。


  正凝神思索,門外忽然一聲響動,接著有人踉蹌推門入內。她自案前站起,聽到冥魘焦急的聲音:「素娘,快!大哥受了傷!」


  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魘抬頭,猛然見卿塵站在光影深處,鳳目微凜,玉面生寒,正冷冷看著他們。


  其後素娘正好趕來,燈光下見到謝經的樣子低聲驚呼。卿塵看過去也微微一愣,謝經幾乎全靠冥魘的扶持才能支撐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身旁一攤鮮血正在緩慢流淌擴大。借著月色可以看到,門外地上星星點點皆是血跡,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


  素娘急忙上前幫忙攙扶,見卿塵擋在榻前,叫道:「公子!」


  卿塵眸中浮光一亮:「何必還要裝下去,難道你還當我是寧文清?」


  素娘與謝經日久相處,彼此情意深重,顧不得許多,急道:「……鳳姑娘,此事容我們慢慢解釋,先救人要緊!」


  卿塵臉色雖不變,眸中卻略微緩和,眼見謝經確實傷重,側身讓開。


  素娘和冥魘將謝經扶至榻上查看傷勢。卿塵在旁冷眼看著,只見除了先前被夜天凌所傷的右肩,謝經身上深深淺淺竟有多處傷口,最嚴重的是腿上一劍,顯然已傷及動脈。鮮紅的血液不斷自傷口噴涌而出,在黑衣上浸出濃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而他面色慘白如紙,已是失血過多幾近休克。


  即便冥魘路上已動手封了他穴道,血似乎還是止不住。冥魘素來沒表情的臉上此時已失去冷靜,俯身替謝經壓著傷口,不停地低聲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來傷葯,一敷上傷口,便被湧出的鮮血沖得四散流開,她正心急如焚,忽聽到卿塵沉聲道:「讓開!」


  素娘知道卿塵醫術高明,急忙退到一旁。卿塵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壓住謝經股動脈,血流之勢立刻放慢:「撕些布條來。」


  冥魘撕裂床上綢帛遞過來。卿塵用熟練的手法將綢帶在傷口靠心臟一端纏繞了兩三周,打個半結,指著案上閑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個給我。」


  素娘伸手取來,卿塵將骨扇放在半結上打了個全結,再輕輕扭轉,謝經傷口血流頓緩,逐漸停止。她將傷葯敷在此處,才開始著手處理其他傷口,和腿上的傷比起來,其餘都還算輕傷,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劍也頗為嚴重。她迅速包紮處理,隱隱皺眉,不知謝經為何重傷至此,那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


  待傷口處理得差不多,她回頭將葯丟給冥魘,起身問道:「暫時不要動他,沒有生命危險。凌王既然說放你們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殺,發生了什麼事?」


  冥魘道:「我們遇上了碧血閣的人。」


  素娘神色一變,卿塵亦是心間微凜:「是肖自初動的手嗎?」


  冥魘道:「是他門下十二血煞中的六人,他們因長門幫之事前來尋仇。哼!若不是大哥之前受了傷,十二血煞算得了什麼!」


  提到今晚之事,卿塵鳳目微冷,回身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若是冥衣樓的話,為何要刺殺凌王?」


  冥魘和素娘對視一眼,似乎有些遲疑,卻聽到身後有人答道:「事出有因,冥衣樓並無惡意。」


  三人往榻上看去,只見謝經已然醒來。卿塵注視他片刻,淡淡道:「謝兄,你瞞得我好苦。那日一見面便故意誆我進四面樓,設法讓我留在此處,你明明清楚我的真實身份卻故作不知,今晚又演了這麼一出好戲,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謝經在素娘的扶持下靠在榻前,對她道:「文清……」


  卿塵打斷他道:「既然心知肚明,何必再做掩飾?不管你為何與我結交,我鳳卿塵曾經當你是朋友。」


  謝經神情微微一動,道:「好,卿塵,與你為友是我謝經生平一大幸事。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定是生氣,雖說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但之前種種是我隱瞞在先,我先給你賠個不是。」說話間自榻上吃力地起身,便要對她賠禮。


  卿塵上前止住他:「你這是幹什麼?不要亂動。」她輕吐了口氣,問道,「氣歸氣,但這麼久相交,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朋友,所以你必有理由。那麼你們奉誰的命,行什麼事,又為什麼找上我?為什麼針對凌王?」她目光自謝經那裡掠到素娘和冥魘臉上,不知為何他們三人像是對她有些敬畏,竟都將眼睛避開。


  過了會兒,還是謝經道:「你所問的問題我不能做主回答,有些不能說,有些我也不十分清楚。」


  卿塵眸光輕銳,依舊看著面前三人:「那麼找能做主的人來,今天我必定要個答案。」


  謝經沉吟了一下,對素娘道:「去請冥玄護劍使,同時傳令下去,防範碧血閣。」


  素娘看了看卿塵,快步出去。謝經和冥魘都沉默不語,屋中一時安靜下來,氣氛便顯得略微尷尬。


  卿塵立在榻前,突然皺眉對謝經道:「冥玄護劍使是什麼東西,能不能吃?」


  她說完眼梢微挑,咄咄相視。謝經和冥魘同時一愣,謝經苦笑道:「啖其肉,食其骨,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怨氣吧?」


  卻聽卿塵又道:「說實話,我的確很想待會兒把他燉了給謝兄補補身子。他派你刺殺凌王,難道不知這分明是去送死?」


  氣氛微微一松,謝經知道她言語中實際上是在維護自己,笑了笑道:「我們兄妹自小在冥衣樓長大,此生此身都是冥衣樓之人,若有需要百死莫辭,這種任務不算什麼。」


  卿塵道:「刺殺皇子,無論成功與否,將置四面樓於何地?你、冥魘、素娘,樓中的這些女子,甚至天舞醉坊,豈非統統都要陪葬?」


  謝經略一思索,道:「事情原委冥玄護劍使會向你解釋清楚,不過說明白了我可能便喝不到補湯了。」


  此時連冥魘都莞爾,卿塵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謝經看了看她,道:「笑了便好,沒想到你沉下臉來還真駭人。」


  卿塵眉梢輕掠,道:「你該知道今晚之事有多嚴重,不弄清原因,我可沒有說笑的心情。」


  謝經道:「我只能告訴你,對於冥衣樓這樣的組織,刺殺不過是受人委託,還能有什麼原因?」


  卿塵道:「是何人如此針對凌王?」


  謝經搖頭道:「委託人的身份絕不能透露,這是規矩。」


  卿塵唇角微抿,方要再問,忽聽身後有人道:「此事鳳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實並不難。」


  說話間,素娘和一位老者進來室中。那老者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顏,氣度深藏如山淵空谷,平和沖淡,抬眼時目光如若實質般落到卿塵臉上,拱手道:「冥衣樓天樞宮護劍使冥玄,見過鳳姑娘。」


  卿塵道:「久仰。」心中只覺得這人眼神語氣十分熟悉,但一時又摸不著頭緒,便問道:「聽方才的話,冥衣樓莫非並不打算替事主保密?」


  冥玄搖頭道:「規矩不可破,但鳳姑娘卻與他人不同。更何況,若是姑娘自己猜到何人以黃金五萬兩的價錢要凌王性命,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黃金五萬兩,好大的價錢!卿塵暗自一凜,脫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


  冥玄笑道:「中原皇族間雖有爭鬥,但尚未到這等地步,恐怕還沒有人這麼想要凌王的命。」


  卿塵垂眸,一時靜而不語,稍後說了簡單的幾個字:「突厥王族。」


  冥玄眼底掠過一絲讚許的笑意,卿塵心領神會。能出得起如此價錢的人,非富即貴,而對於突厥一族,莫說五萬兩,即便是十萬兩黃金能買凌王的命或許都肯。要知凌王自十五歲領兵以來,先後數次大敗突厥東西兩部,令其失卻漠南漠北數千里疆土,葬送兵將無數,其中還包括東突厥始羅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爺。突厥一族對其可謂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想看到凌王死。


  思及此處,她不由輕聲道:「陰謀詭計,難成大器,難怪次次敗給凌王。」


  冥玄顯然早知她與夜天凌頗有淵源,在旁負手含笑道:「鳳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


  卿塵道:「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便憑這兩點,此事我不能坐視不理。冥衣樓受了這委託,可否取消?」


  「取消委託需遵從樓主的命令。」冥玄道。


  「那不知是否能與尊主一談?」卿塵道。


  冥玄微微嘆了口氣:「冥衣樓樓主十餘年下落不明,據老夫觀星推算,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卿塵眉心微微一收,「閣下這是在拿人尋開心嗎?」


  冥玄卻是一笑,不急不忙地道:「鳳姑娘莫要誤會,不知可有興趣同到外面一觀天象?」


  這提議有些意外,卿塵盯了他一眼,略一思量,先行舉步邁出房門。冥玄隨後而來,同她緩步走到中庭飛閣之上立定,仰頭道:「鳳姑娘對星相可有了解?」


  卿塵抬眸靜望,秋夜之下,細月如眉,其旁雲淡星稀,並不像夏日那般絢麗璀璨,夜空看去清遠通透,廣而幽深:「略知一二。」


  冥玄道:「那姑娘能否看到那顆星?」卿塵隨著他所指望去,深遠的夜色之下,有一顆天星遙掛雲際,其光清冽,冷而深燦,在那彎細亮的新月之側絲毫不見遜色,甚至透過絲縷浮風竟壓過了月光雲影,便似墨藍天幕中一顆靜冷奪目的光鑽,令所有的星子都黯然失色。


  「那是什麼星?」卿塵不解地問道,記憶中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從未見過這樣一顆星。


  冥玄意味深長地道:「此乃百年難見的異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顆天星現在正逐漸進入我冥衣樓主所對應的北斗天宮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勢。」


  「哦?」卿塵道,「那就是說,冥衣樓新主將立,方才我們所說之事,便可商討?」


  冥玄看向她道:「不錯,這上應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


  「是何人?」卿塵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冥玄微笑。


  卿塵十分意外,微一怔愕,失笑道:「閣下說笑了吧,難道你們便是因此一直盯著我不放?」


  冥玄卻正容道:「老夫並非說笑,天星變動,下應其人,老夫尋找此人已經很久了。鳳姑娘曾在漠北停留,仲夏之時來到伊歌城,正與星相相符。再者,姑娘可有一串碧璽靈石?」


  卿塵略一沉吟,將衣袖輕抖,示與他看。冥玄看著她皓腕上幽然清亮的碧璽串珠,感慨道:「此乃冥衣樓失蹤了多年的樓主信物。實不相瞞,我曾查過鳳姑娘的來歷,但卻一無所獲,不知姑娘與先樓主可有關係?」


  卿塵聞言驚訝萬分,記起當初竹屋裡那些醫書上所提到的「先師」,那白衣淡然隱約的身影,而真正的「鳳卿塵」也曾經提過「冥衣樓」,顯然兩者之間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聯繫。她垂眸細思,腦海中卻再沒有什麼清晰的印象,不由暗暗蹙眉,若是能夠記起一切,說不定她連那巫族禁術九轉玲瓏陣都能得知,哪裡還要整日在此發愁?但在冥玄面前,這些自然不能表露。推測蛛絲馬跡,「鳳卿塵」與冥衣樓,冥衣樓與那傳說中的巫族似乎息息相關,卻不知他們和鳳氏門閥之間又有怎樣的瓜葛?九轉靈石其中的兩條都在天朝皇族手中,碧璽靈石乃是冥衣樓主的信物……這些想法似是黑夜中的點點星火,在她眸心深處微微閃過。


  正思索間,她忽聽冥玄道:「鳳姑娘若有所顧忌,老夫也不強求,天命難違,自有定數。先樓主的生死老夫心中早有推斷,現在既然冥衣樓信物在姑娘手中,姑娘不妨考慮一下,倘若入主冥衣樓,不但凌王之事我們要悉聽調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況。這碧璽靈石自上古時便是巫族之寶,想必你對其來歷會有些興趣。」


  卿塵眼梢一掠,眼前這個冥玄似乎對她頗有了解,句句切中人心,卻不知他從何得知。她略略斟酌,道:「如此誘人的條件,看來閣下早已深思熟慮,請恕我自有苦衷,有些事情無法說明。至於對冥衣樓,我也只能說若有需要,自當儘力,還望冥衣樓能審時度勢,與人方便,但樓主一職我恐怕難當重任。」


  冥玄搖頭道:「鳳姑娘若不肯接任樓主,一切方便都是空談。」


  卿塵蹙眉道:「閣下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再者冥衣樓偌大組織,難道就憑你我一席話,或是一件飾物,便能隨隨便便認個來歷不明的主人?」


  冥玄笑道:「自然不是,鳳姑娘接任樓主必須得到雲生獸的認可,並在其後以樓主的身份做三件事,令七宮部屬信服。」


  卿塵方要說話,突然低頭想了想,道:「倘若那什麼雲生獸不認我,或我不能服眾呢?」


  冥玄道:「事在人為,鳳姑娘若沒有做樓主的能耐和膽識,諸事免談。不過姑娘若真想讓冥衣樓放棄刺殺凌王,或是了解巫族的秘密,想必定會有法子做到這些。」


  卿塵本打算權且應付他一番,待解決了這兩件事便來個有負眾望,辭職掛印,卻誰知對方早已料到,一句話斷了她的念想。夜天凌的安危和巫族的秘密,任何一事她都不可能置之不理。她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略加衡量便也有了決定,眼前這潭水無論深淺,恐怕都要先蹚上一蹚了,目視冥玄,不由一笑:「閣下步步設計,為此費盡心思,當真不怕錯認其人嗎?」


  冥玄似乎笑了笑,淡淡道:「冥衣樓並非第一日知道鳳姑娘,在下自信天命無差。」


  卿塵微微挑眸,事到如今,再多糾纏枝節於事無益,點頭道:「好,那我們便各取所需,你即刻收回刺殺凌王的命令,我接受你的提議。」


  冥玄眼中現出笑意:「若這是鳳主的吩咐,屬下即刻遵命。」


  「我既答應,便不會食言,如何來認我這個樓主,你且安排便是。」卿塵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抬頭遙望天際,心中浮現前所未有的感覺。


  夜微明,天星亮。千年之間,誰將繼續誰人的故事?此身一世,誰又將成為誰的牽絆?命運之路或許並非每個人都能掌握,但在每個人的心中卻必有一些重要的東西,牽引著前行的腳步,更有甚者,改變既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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