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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劍光寒十四州

  微香飄動,蘭珞步履輕輕,手捧湯盞呈至案上。夜天凌正飲了口茶,眼角餘光看見一折信箋落在身邊:「殿下請!」蘭玘輕聲說了句,垂首退下。


  他將箋紙取在手中,展開看去,上面寫著行清雋的行書:秋宵風淡,月色清好,不知四哥和十一宴后是否有興緻躍馬橋上一游?

  他無聲無息地抿了下嘴角。十一坐在近旁,此時扭頭見他若有所思,低聲問道:「四哥?」


  他反手掩下信箋,抬眸道:「時辰不早了,明日還得早朝,我們也別耽擱太晚。」


  那邊夜天湛笑道:「四哥說得是,你們剛回來一路辛苦,今晚當早些歇息才是。」


  幾人出了小蘭亭,夜天凌看了十一一眼,十一和他素來默契,笑說:「我和四哥騎馬走,一路散散酒氣。」


  夜天漓道:「那四哥陪十一哥,我送五哥他們乘船回府。」


  待夜天漓他們上了船,十一問道:「四哥,什麼事?」夜天凌將那信箋交給他,他看了看道:「這是……」


  「剛才出去時,好像在四面樓見到了卿塵,不過只打了個照面她又穿著男裝,也不十分確切。」夜天凌放眼往楚堰江上看去,夜已深沉,江中遊船比來時少了好多,點點燈火三三兩兩游弋遠去。


  「卿塵!」十一驚訝道,「我們在漠北四處找她,她怎會在天都?莫不是看錯了吧。」


  夜天凌似乎微微笑了笑,道:「現在看這字跡,應該不會錯,這個『有』字的寫法是我教她的,還有小蘭亭里那幅字有幾處用筆也一樣。」


  十一熟悉夜天凌的字,此時仔細一看,箋上「有」字乃是反筆連書,除了夜天凌外少有人會如此走筆,他笑道:「難道真是她?走,去看看!」


  兩人並騎往躍馬橋而去,衛長征等幾名候在樓外的侍衛縱馬跟隨其後。躍馬橋位於上九坊中部,橫跨楚堰江中樂定渠,以白石造砌,長逾十丈,寬可容六車并行,遠遠望去如白練卧江,氣勢平穩,靜謐無聲。


  金鉤細月,清亮一刃,遙遙襯得暗青色的天幕格外分明。江中水波若明若暗,隱隱起伏,幾分光影隨之一晃,遠逝在暗夜深處。


  青石路上只聞不疾不徐的馬蹄聲,秋風微涼時而拂面,絲縷寒意叫人分外清醒,似乎身體感官都在這靜冷的黑暗裡無限伸展,能夠探觸到四周極輕微的風月清光。


  夜天凌在空闊的躍馬橋上緩韁勒馬,淡淡望向楚堰江水滔滔長流。何處輕聞玉樓簫曲,隔著江岸依稀傳來,十一在旁輕嘆道:「良辰美景,佳人有約,但願一會兒不叫人失望。」


  一陣馬蹄聲入耳,夜天凌扭頭往聲音來處看去,長街深處有人策馬前來,白衣輕影,飛馬快馳。


  那人到了近前將馬一勒,在十數步外的橋頭停下往這邊看來。那雙湖光幽深的眸子帶過笑意,緩帶輕衫的清秀模樣和曾經青燈影下執筆詢問的形容交疊如一。


  清淡的光亮微微浮現在夜天凌的眸中,那一笑帶來清靜舒緩。便在他身心鬆弛的片刻,身後弦月之光似乎陡然長盛,殺機如冰刃遽起。他深眸中異芒一閃,風雲驚變,劍已出鞘。


  卿塵一路縱韁,馬蹄輕快,遠遠看見躍馬橋上人影,雲騁似乎也能感覺到主人的歡喜,縱蹄如飛,將星光樹影紛紛遺下,轉瞬便至橋前。


  卿塵微微收韁,在橋頭回馬一轉,往前面看去。一人黑眸驚訝,一人青衫淡定,沉沉夜色中有道清銳的目光落在身前,於暗影中浮出鮮有一見的微笑。


  她隔著江水細月揚眉,笑著將十一和夜天凌打量,輕叱一聲打馬上前。忽見玉白橋欄處寒光驟現,冰冷江水驀然生波,冷月倒影化作一道鋒刃,直襲夜天凌背後。


  那一瞬間四周空白,卿塵猛帶雲騁飛縱而去,疾呼道:「四哥!小心身後!」


  猝變之中,原本淡寂的秋風隨劍影鋪卷而來,彷彿寒江怒浪化為暴雨遍灑長橋。


  橋上落葉被劍氣所激,凌亂飛舞,鋪天蓋地的寒芒中,一點有若實質的白光馳往夜天凌后心。


  卿塵被激蕩的劍氣迫得目不能視,只覺寒意及身,左臂微微一痛,接著雲騁韁繩被人大力前帶。


  身旁劍嘯刺耳,呵斥聲怒。


  就在此時,無邊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長電般的驚光,光芒凜冽,撕天裂地。


  當!雙劍交鳴,一人黑衣蒙面出現在被攻破的劍影中。


  夜天凌手中劍華驟盛,勢如白虹,奪目亮芒伴著清嘯直追那人後退的身形,迫他回劍自守。


  一劍光寒,天地失色。


  散去了先前劍氣的壓力,卿塵睜開眼睛,只見刺客右肩血光迸現,踉蹌後退。


  十一足尖微點自馬上躍起,佩劍出鞘,四名玄衣侍衛也已和刺客纏鬥在一起。


  一切只在瞬間,快得彷彿不真實。


  卿塵扭頭,夜天凌傲然馬上,清冷目光凝注於她的臉龐,手中三尺青鋒斜指,鮮血染了寒光,緩緩流動,滴滴沒入塵土。


  漫天黃葉此時方紛紛飄落,他渾身散發著令人望而卻步的凜冽。夜色、秋寒,彷彿都淪為了那雙深眸的陪襯,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斂。


  「果真是你。」夜天凌手臂微微一動,長劍回鞘。


  「是我。」


  夜天凌對近旁劍光縱橫視若無睹,淡聲道:「方才在四面樓撫琴的人是你。」不是問,而是陳述早已知道的事實。


  卿塵愣了愣,笑道:「文煙便是卿塵,卿塵便是文煙,竟然瞞不過你。」


  夜天凌又道:「小蘭亭里那幅捲軸也是出自你筆下。」


  卿塵微微汗顏:「我已經儘力好好寫了。」


  夜天凌薄唇揚起個輕緩的弧度:「不錯。」繼而目光一動,唇角瞬間恢復不著痕迹的堅冷,左手握著的韁繩一抖。雲騁被他牽過幾步,不滿地低嘶出聲,但卻沒有做出反抗的舉動。


  卿塵冷不防到了與他並列的位置,才發現雲騁的韁繩不知何時已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座下的風馳微微嘶鳴,同雲騁兩首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別重逢,顯得十分親熱。夜天凌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隨著他的動作低頭,卿塵這才發現自己衣袖上竟有鮮紅的血跡,不由輕呼:「啊!」


  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卻微微一松,接著抬手哧地撕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地往後一縮,但被攥住動彈不得。底下白色絲衣並無多少血跡,她急忙道:「應該是刺客的血。」


  「嗯。」夜天凌鬆開手,回身叫道,「十一弟。」


  十一興緻已過,懶得和刺客再糾纏,手底清光疾閃,一劍挑飛刺客蒙面的黑巾,半空旋身抄中,瀟洒退回,落在兩人身邊。他漫不經心地用黑巾拭過劍身,抬手丟開,嗆的一聲長劍入鞘,扭頭將卿塵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麼這副打扮?」


  卿塵道:「這樣方便啊,好久不見你們了!」


  十一朗朗揚眉:「我們還以為……哈!急壞我和四哥!」


  卿塵微笑答道:「我也是。」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塵突然開懷大笑,就連夜天凌也目蘊笑意。


  卿塵心情暢快,無意間扭頭看去,那刺客的面容倏然在眼前閃過。她忽然渾身一震,臉上所有顏色彷彿都在剎那間落盡,失聲叫道:「謝大哥!」


  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劍氣所傷,聽到呼聲手下微滯,與衛長征硬碰一招難以支撐,長劍脫手飛落,衛長征的劍已指在喉間。淡淡月光灑下,清楚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謝經。


  卿塵不能置信地望著對方,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認識他?」


  卿塵遲疑許久,終於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道:「他是……四面樓的人。」


  「四面樓的人?」夜天凌面無表情,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卿塵臉上的震驚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的靜默,她依舊目視著謝經,緩緩道:「不錯,他是我四面樓的人。」


  四周氣氛彷彿因這句話一窒,圍困謝經的玄衣侍衛警惕地看向這邊,其中有兩人身形一側,劍氣寒意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謝經身上。


  謝經鬆開肩頭傷口,對他遙遙抱拳:「江湖上能夠一劍傷我的人不多,今夜得遇如此對手,在下敗得心服口服。」


  夜天凌道:「閣下方才劍中若再果決些,我倒有興趣同你多較量幾招。」


  謝經神情異樣地輕笑一聲,微微側身道:「抱歉。」似是對夜天凌,又似是對卿塵。


  卿塵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扭頭望向對夜天凌:「似乎我每一次遇見你,總有人想要你的命。」


  夜天凌淡淡道:「似乎我身邊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


  躍馬橋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約,都在這刀光劍影的暗殺中化作了詭異而陰謀的味道。


  如果說上次是巧遇,這次卻是,相約。


  卿塵修眉蹙擰,剛想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凌厲的刀嘯,黑夜中緋光急閃,兩柄薄刀凌空飛來,襲向衛長征制住謝經的長劍。有人閃現謝經身旁,嬌聲叱道:「大哥!快走!」


  衛長征怒聲低叱,挺劍攻向來人。那薄刀在半空輕嘯回閃,銀光緋色交織如練,兩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餘下三名玄衣侍衛無聲無息步履一錯,已封住四周出路。


  卿塵見到那兩柄薄刀,臉上閃過難以掩飾的詫異,隨即又在疑惑中化作驚怒交替的神色,鳳眸之中漸生寒意,輕微地,如弦月光刃一浮。


  「放他們走。」夜天凌看了她一眼,忽然冷冷開口。衛長征幾人聞言怔愕,但即刻罷手撤劍,抽身後退。那人與謝經身形同時一晃,水聲嘩然響起,轉瞬便恢復之前的寂靜。


  卿塵慢慢回頭,夜天凌眸心深冷無垠,彷彿一個無底的黑洞,純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使一切無所遁形。


  她便那樣安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在他的注視下,兩廂無言的沉默久久隔於其中,無法逾越。


  偏偏這時,雲騁向前邁了一步,風馳似乎是回應它一樣,亦緩步靠上前來。兩人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夜天凌劍眉微挑,卿塵終將心中萬般浪濤斂下:「四哥,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此事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說罷韁繩在手上狠狠一纏,勒得雲騁猛然驚嘶,揚蹄轉身。低頭時一刻的鬱悶,在極深處點燃一簇幽冷的怒意,但在這時,她突然聽到夜天凌沉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相信你。」


  短短數字,風息雲退落入心間。


  秋涼淡淡掠過衣衫,新月深明,靜葉輕飛。她沒有回身,望向前方寂寂的長街,低聲道:「多謝四哥。」說罷揚鞭抽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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