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先說了母親當日「清君側」成功,和上官流清一起斬了上官雲和上官林,還有暗庭中閻羅殿的徐大人;又說我姨母舒煌替我認罪后,在宮門前求情的官民跪了一條長街,最後陛下念在姨母事出有因,免於責罰;最後又說上官流清掌管上官家后,徹查了上官流嵐之死,確認上官流嵐是被上官雲和上官林合謀害死,與我無關,人證、物證都在,我已被判無罪,母親以休養之名幫我告假。


  外面熱鬧非凡,山莊里日復一日,始終冷清。大半個月過去,沈夜一直沒醒,然而我知道,他一定會醒。


  有天夜裡下了雨,我躺在他旁邊靜靜地睡著。大半夜雷聲大作,我猛地驚醒了過來,整個人顫抖了一下,隨後便被人摟進了懷裡。我整個人僵在了原處,好半天,我終於有些不可思議地開口:「沈夜?」


  「嗯,我在。」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我瞬間紅了眼眶。他摟著我,抱我在懷裡,嘆息出聲,「你是不是不聽話,犧牲了什麼救了我?」


  「一棵還魂草。」我沙啞地出聲。


  沈夜愣了愣,不可思議地問道:「真有那東西?」


  「嗯。」


  「那就好……」沈夜放下心來,「我怕你中了陛下的計謀,用了血契,傷害到你自己。」


  「沒有……」我輕輕抱住他,將頭埋在他胸口,紅著眼說道,「沈夜,你再不能這樣了。」


  他低聲笑起來,笑聲震蕩在胸腔。他低下頭來吻我,溫柔說道:「好的,妻主。」


  說著,他的手往我衣衫里探了進去,我忍不住紅了臉:「你還病著。」


  「好了!」他猛地翻了個身壓到了我身上。


  嗯,後來我相信,他是真好了。


  第二天醒來,我整個人腰酸背痛,他卻精神抖擻。讓人準備好了一切,清點了行李,他便帶著我回了舒府。


  我回去的時候,白少棠正侍奉著我爹吃飯,見我和沈夜回來,他苦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


  當天晚上,我想了想,對沈夜說道:「我去和白少棠說幾句話。」


  沈夜微微一愣,隨後笑彎了眼道:「好。」


  白少棠彷彿早就知道我要來,等候在那裡。他穿著素白的長袍,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走進去后,他默不作聲地給我倒了茶,然後坐下來,我們相顧無言。許久后,是他開了話頭,問我道:「你是不是想來和我和離?」


  我沒敢開口,好久,我才鼓足了勇氣說道:「我……我對不起你。」


  「舒城,」他垂著眼帘,「你若和我和離了,你想沒想過我該怎麼辦?我是貴族子弟,」他苦笑起來,「你難道不知道臉面是我們貴族立身根本?你休了我,讓我回去,我怎麼活下去?」


  「可是……」我苦澀地開口,「我不能讓你守一輩子活寡。」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只有沈夜,可是舒城,我與你十多年情誼,」他抬頭看我,眼裡一片荒涼,「難道就一文不值嗎?你們相愛,我就活該被傷?我為你做了這麼多……這些日子,都是我陪你母親一手操持,你回來就說要休了我。」他眼裡泛紅,苦笑出聲,「舒城,你摸著自己良心問一問……」


  「那你要如何?」我打斷了他,「少棠,我以前是想過我會和沈夜分開,我會愛上你,我會許你舒家主君之位。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就不能耽誤你。」


  他哽咽了,許久后凄楚出聲:「所以你休我,這事沒得商量,是嗎?」


  「我會盡我所能補償你,」我滿懷歉疚道,「你看上哪家女子,你告訴我,要是她不喜歡你,我拿著劍劈了她,也會讓她娶你……」


  「那你怎麼不劈了你自己!」他大吼出聲來,「我白少棠就註定要這樣被人嫌棄一輩子嗎!舒城,」他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你不喜歡我,自會有人喜歡我。好,你要和沈夜相愛,那你們就去愛!可你不能休了我,你至少要留給我半分臉面。我從今日起不會再與你相見,我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我的院子里,絕不招惹你心煩,可你不能休了我,直到我找到喜歡的人……找到喜歡的人,我會自請離去。若我找不到,我會抱養一個孩子,放在我名下,為我養老送終。」


  我沒說話,白少棠嘲諷地笑了起來:「怎麼,連這樣都不可以嗎?」


  「好。」我閉上眼睛,「橫豎是我對不住你。你要面子,我給你。你去找你喜歡的人,若找到了,休書我隨時能給;若找不到,我舒家養你一輩子,你的孩子,我會當嫡子來養。」


  「好。」白少棠仰起頭來,那麼驕傲的模樣,他抬手指著門說道,「你滾吧。」


  我沒說話,站起身來,跪在了他面前。


  我認真地給他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轉身走了出去。


  走到門前時,他突然叫住我。


  「城城,」他沙啞地開口,「我不恨你,也不怪你,你別生氣。」


  「我知道。」我吸了吸鼻子,「是我對不起你,我會好好對你,你別難過。還有,」我想起來,又問道,「你身邊有陛下的人,徹查一下吧。」


  「真的?!」白少棠霍然抬頭,不可思議問道,「哪裡來的消息?」


  「我讓沈從來仔細跟你說吧。」我覺得不能再待下去了,便說道,「少棠,你好好休息。」


  說完,我走了出去。回到院子里時,沈夜在門口等著我。我站在門口,瞧他穿著湛藍色長衫,手持灑金小扇,提著一站燈籠在夜色里靜靜地等著我。


  我慢慢走了過去。


  我說:「你等我幹嗎?」


  他笑了笑,說:「等你回家。」


  我猛地擁抱住了他,他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


  後來的時間裡,我沒去見白少棠,他果然如他所言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來。沈從去了他那裡一趟,不久后就傳言他打死了一個下人。


  上官流清接任了上官流嵐的位置,成為新任大理寺卿兼任刑部尚書,她接手后第一個案子便極其棘手。


  天慶十九年,陛下繼位時局勢動蕩,烏合之眾打著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名義佔領了揚州,他們在揚州內行私法,燒殺搶掠,導致揚州動蕩許久。直到陛下繼位,皇位穩固后,她派人收回揚州,才還揚州一片安寧。


  此案涉案人員均為貧苦百姓,有數萬之眾,判決難在,許多百姓覺得他們的做法是對的,他們殺的都是豪紳,折辱的都是富家公子,搶的都是富家錢財,都是為了窮苦百姓好。


  於是涉及此案的官員都怕觸民怨,不敢定奪。然而上官流清是個比上官流嵐更狠的人,她上來就拿了這個案子開刀,召集了當年的證人。


  可不久后,上官流清找上了我,說道:「舒大人,能否幫個忙?」


  當時早朝剛剛完畢,上官流清疾步走了過來,我瞧著她酷似流嵐的面容,一瞬間居然以為是流嵐踏破時空而來。然而片刻我便反應過來。


  因為她朝著我笑了,笑得那麼溫和得體,和一貫冷清的流嵐沒有半分相似。


  上官流清長袖善舞,我是知道的。


  我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說道:「上官大人有何事需要幫忙?」


  「是這樣,」上官流清笑得謙和,「在下接了一個案子,裡面有一個證人叫秉書。他指認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指認主謀白青青,可在下知道,這其中必有隱情。」


  「哦?」我假裝感興趣的樣子。上官流清同我一同走出宮門,繼續說道:「這個秉書是鳳樓的人,舒大人幫我問問蘇主君這其中的糾葛。」


  聽到這話,我霍然抬頭,死死地盯住了她。上官流清面色不改,淡然說道:「我與沈樓主相識在舒大人之前,舒大人不必驚疑。我有個很重要的人托由沈樓主照看著。」


  說著,上官流清看了看天色,拱手道:「天色已經晚了,在下先行一步。」


  說完,她轉身離開。當天晚上,我便轉告了沈夜這個消息。沈夜愣了,隨後笑道:「不如我帶你到牢里,去問問這個白青青?」


  當天夜裡,我們倆就去了牢里。


  我這才知道,這個秉書原本是個狀師,當年害死了白青青的父親,白青青為父尋仇,卻又愛上了秉書。後來白青青不忍自己懦弱,毅然離開。天慶十九年,她策劃了揚州之亂,秉書是個狀師,得罪的人很多,後來他被人舉報,她便親手將秉書賣到了青樓之中。


  她和那些老百姓毀了秉書一輩子,揚州之亂結束后,他們卻又因民意安然離開,緊接著,朝廷就頒布了新的律法,那是秉書一手推行的,按照那套律法判案的話,白青青的父親不會被判死刑。


  白青青這才知道,秉書並非沒有喪盡天良,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維護這個世界的正義。


  他說,法律之所以是法律,在於其存在就必須遵守。你覺得法不合理,可以改變它,卻不能違逆它。


  秉書說,他一直在等著法律給他公道,可是法律沒有。


  那些毀了他的人,一次又一次被放走。


  白青青說完一切,抬頭問我們:「我真的錯了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也就在那一刻,遠處高塔,秉書從高塔跳了下來。繼而又傳出消息,此案的主審官改成了那個老奸巨猾的顧薔笙。


  我不知道沈夜和秉書是什麼關係,我只知道,看著秉書跳下高樓時,沈夜紅了眼眶。


  然後他問我:「你能不能為秉書追封一個官職?」


  我愣了,我從未見過沈夜這樣難過的樣子,整顆心彷彿被人揪了起來。於是我點了點頭,說:「好。」


  當天我去找了母親,跟她說了開男官制的想法。母親愣住了,隨後說道:「你想做的事情便去做,你也長大了。」


  得到母親的首肯,我很是欣喜,愉悅地走回院子,路上瞧見沈從坐在庭院長欄上。


  他喝了點酒,面色紅潤,衣服微微敞開,似乎有些燥熱。見我來了,他瞥了我一眼,便轉過頭去。


  我瞧著不由得有些好笑,走過去說道:「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我不小了。」他瞥了我一眼,清冷的眼眸之間全是不滿。我不由得愣了,這才發現,沈從的面容竟是如此精緻。


  雖然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卻極其耐看,與沈夜那種高山白雪的高貴不同,沈從的五官是更為風流的,桃花眼微微上挑,一看便是桃花旺盛之相。


  他將酒瓶一甩,扔進了湖裡,轉頭看著我說道:「你去幹什麼了?」


  「你大哥想讓我為秉書追封一個官位,我想著,不如一併把男官制開了。事若成了,你就可以去考個功名了,以你的才學,我想一定是個狀元。」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笑了起來,想著自己有個狀元小叔子,會是很有面子的。


  沈從沒說話,他挑眉看我,神色間波光流轉。我想他果然是醉了,還醉得不輕。


  「狀元?」他滿臉不屑,想了想,卻又說道,「你想要我當?」


  「當然……」我愣了,「我與你大哥……」


  「我問的是,你想讓我當?」他不耐煩地截斷我。我躊躇著說道:「我自然是想的,但你要是不高興……」


  「好。」他點頭應聲,「那我就當。」


  聽到這孩子氣的話,我笑出聲來:「沈從,你醉了。」


  「你就當我醉了吧。」他點頭,一臉正經地說道,「你要我當狀元,我就去當狀元。」


  「舒城,」他連名帶姓叫我的名字,抬起頭來,那麼認真地看著我,「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要是酒醒了你連我也不能說。」


  「嗯,好。」我笑眯了眼,覺得沈從喝醉了果然是很好玩的。


  「我哥死的時候,」他苦笑起來,臉上有了一絲嘲諷,「我竟有那麼一絲絲暗喜。」


  聽到這話,我呆愣在原地。沈從沒再說話,他轉過頭去看著庭院里的池塘。


  風呼嘯著吹過,五月驚雷炸響,我獃獃地看著面前面容俊美的少年。他閉上眼睛,神色間全是痛苦。


  身後傳來了一聲呼喚:「城兒。」


  我回過頭去,看見沈夜拿著雨傘站在院子里,微笑著瞧著我。


  「要下雨了。」他指了指天。


  彷彿是為了迎合他說的話,又一陣閃電劈過,我看見被風吹得衣袍翻飛的他,低喃出聲:「要下雨了啊……」


  有雷雨將至,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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