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廷黨爭雖然已久,但猝不及防就倒下一個兵部尚書,這樣的手筆著實是太驚人了。我思前想後,我所認識的人里會做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
我趕回府里的時候,剛下馬車,便看見白少棠寒著臉站在門口。這令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不等他開口,我便道:「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了。」
說著,我便帶著他往靜心水榭趕。
我們趕到靜心水榭的時候,沈夜正在屋裡看書,炭火將整個房屋弄得溫暖如春,他坐在搖椅上,神色似是有些疲憊。我帶著風雪開門進去,他也不驚不怒,見我和白少棠進來,便一指椅子,漫不經心地說道:「坐吧。」
「你是不是動陳鶴了?」我讓人退下去,關上房門便直接質問出聲。
沈從從里閣走出來,給我們倒了茶,替沈夜回答道:「陛下需要一個尚書的位置。」
「需要一個尚書的位置……」我忍不住顫抖著出聲,「何以至此!」
「我說過,」沈夜漫不經心地說道,「別給別人找麻煩。舒城,你忘了。」
我猛地反應過來,他選上陳鶴,果然是為了我與白少棠之間的事情。我忍不住顫抖起來,暴喝出聲:「他人性命在你眼裡就是兒戲嗎!為爭風吃醋害人性命,沈夜你不怕天道責罰嗎!」
「性命?」沈夜愣了愣,抬起頭來,皺眉道,「我未曾取她性命。」
「陳鶴死了!」
我的話一出口,連沈從都愣住了。
白少棠最先反應過來,猛地朝著沈夜撲了過去。沈夜手中的小扇瞬間飛出,在白少棠碰著他之前抵在了白少棠頸間,而白少棠的劍也指在了沈夜的胸口。
看著這樣的情勢,沈從站在一旁淡然開口道:「白少將,這並非主子的意思。」
「把我表妹交出來!」白少棠沒有多說,紅著眼道,「昨夜你們暗庭的人圍了尚書府擄走了陳敏,今天舅母已經死了,你還想怎樣?」
「要你滾。」沈夜面不改色,「如果你覺得我這個警告還不夠清楚的話,可以繼續試試。如果日後舒城還敢進凝蘭閣,她進一次,我就要你白家斷一根手指頭。」
「你!」白少棠紅了眼,劍又近了一分,脖頸就抵在了沈夜的小扇上。
沈夜勾起嘴角,冷聲道:「你白家我動不了,邊邊角角的,我還動不了嗎?你不就是在等著我死嗎?怎麼,這點都忍不得?」
白少棠臉色大變。沈夜淡然地收回了小扇,將它合攏收到袖中,垂下眉眼:「你心裡有什麼念頭,等我死了再說。我只要活著一天,你就給我規規矩矩地收斂自己,在凝蘭閣養老。今兒個我是給你和舒城提個醒,我還活著呢。」
白少棠沒有說話,他的唇顫抖著,好像要說什麼,卻始終沒說出來。我走上前去,站在他旁邊,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他回過頭來看我,眼裡全是痛苦,夾雜著愧疚、屈辱。我捏了捏他的手,溫和地道:「回去凝蘭閣吧。」
「舒城……」他聲音顫抖著。
我嘆息出聲,在他眼淚落下來的前一刻,抹了抹他的眼角,溫和地說道:「一切有我,回去吧。」
他閉上眼睛,眼淚驀地落了下來。我想,他這一生都未曾有過如此屈辱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刻。他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離開。等他走了,我坐到椅子上,有些疲憊地說道:「說說吧,陳鶴為什麼死了?」
「陛下想升任顧薔笙,你在御史台,顧薔笙升不上去。她畢竟是陛下一把好用的刀,品級太低了發揮不了作用。」
「所以你挑了陳鶴?」
「原本目標是上官家的人,陛下想敲打上官家,只是我臨時改了主意,說服了陛下。」
「想不到你在陛下那裡還有如此分量。」我玩弄著手中的茶杯,忍不住苦笑出聲,「必然是為了陛下做了很多事。」
「為了這份信任,怕是越王勾踐都不如我。」
「那你選陳鶴,就是為了警告我和白少棠?」我撥開茶麵浮動的綠葉,低喃,「真是好大的手筆。」
「她本身底子不幹凈,以前的賬本我這邊都有。只是陛下以前沒想動她,想動她,多的是理由。」
「既然如此,為什麼擄走陳敏?」
「我沒想過要她死,」他垂下眉眼,「我只是想逼著她自己辭去兵部尚書的職位,只是沒想到陛下不願意放過她。」
聽到這話,我心裡突然舒服了一些,覺得面前這個人不是我所想象中那樣視人命如草芥。然而,我心裡總算是明白了一些,他借著這個機會告訴了我,他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如果這一次不是因為白少棠和我,不是因為我執意要去白少棠那裡,那麼陳鶴就不會遭受無妄之災。
我心裡如同壓了大石,呼吸都變得沉重。其實我未曾想過我們倆會走到這一步,可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沈夜,」我閉上眼,輕笑出聲,「當初我不敢娶你,便是怕或有一日,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
「只要你沒有其他男人,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他慢慢收緊了手,沙啞著聲音道,「只要你還是我的,你只將我看作是沈夜或者蘇容卿,所有的事情,便不會牽扯到朝堂,更不會牽扯到陛下。」
「我沒有和白少棠做什麼。」
「我知道,」他啞聲道,「所以他活著。」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心裡更害怕了,聲音顫抖說道:「是不是只要我不同他做些什麼,哪怕我不愛你,哪怕我愛著別人,你也不會像今日一樣脅迫於我?」
「是……」他開口,聲音也微微顫抖,「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的身子屬於我,哪怕你不愛我……我也不會逼你。舒城,」他苦笑起來,抬頭直視我的眼睛,「你以為我喜歡逼你嗎?」
他的眼睛似是會說話一般,有太多言語。可我不想讀出來,也不願意讀出來,只能轉過頭去,繼續說道:「我明白了。可我得給白少棠一個面子,白少棠得是我舒家的少主君,你知道的。」
「你想怎樣?」
「以後我會夜裡去凝蘭閣,但我只是過去,然後馬上偷溜出來回我這邊。你在我這裡等我,等早上我再偷偷回凝蘭閣。」
他沒說話,我繼續說道:「我需要大家面上都知道少棠受寵,但我會一直陪著你。」
「每一夜?」他似是心情很好,彎了眉眼。
我點了點頭:「每一夜。」
「好。」
「與此作為交換,在舒府,你就只能是蘇容卿。你不能用鳳樓的人,更不能用隱帝的權勢,一切都要遵照著舒府的規矩來。如若違規,」我看著他,頭一次這樣堅定,這樣冷淡,彷彿我那當了舒家幾十年家主的母親,淡淡地說道,「我便休了你。哪怕你要殺了我,甚至陛下要殺了我全家。」
他沒說話,注視著我。好久之後,他終於回答:「好。」
我沒再多說,站起身說道:「放了陳敏。陳鶴已經死了,她也沒什麼用了。」
說完我便離開,他也沒挽留我。
走出門,我徑直去找白少棠。
大雪已經累積得可以踩得嘎吱作響,他站在庭院里,用長槍挑開風雪,彷彿在邊塞戰場。我站在門口,撐著傘,安靜地瞧著。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抬起長槍,將長槍一扔,仰倒在雪中。我一抖動傘,便落下了如書一般厚的積雪。我走過去,站到他面前,用傘為他遮住落在臉上的大雪。
「以後晚上我過來后就走,等天明時再回來。你不要說出去,就告訴大家我一直宿在你這裡。」
「這是他提的要求?」他看著傘面,沒有望我。
我沉默不語,默認了他的猜測。
他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好半天才道:「舒城……我真是太沒用了……」
我沒說話,只靜靜地站著。
片刻后,我便聽到外面響起了沈從的聲音:「少主,主子問你要不要過去用膳。」
「少棠,」我背對著沈從,溫柔地道,「我們等得起的。」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走向沈從道:「讓沈夜到我那裡去吃。」
我徑直回了自己房裡,把幾個心腹侍從叫過來道:「以後入夜之後,你們就把人都趕出去,不必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