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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闔府縞素風波起

  正德十四年六月

  烈日高懸,穹隆萬里無雲。

  安陸州,興王府重明門前

  啪——

  啪——

  脆響此起彼伏,伴隨著陣陣慘叫,濃重的血腥味兒,襲面而來。

  戴忠遠遠站在重明門外,渾身戰戰兢兢。

  六月天,雖已熱極。

  然而如今,他只覺通體發寒!

  三日之前,興府驟然喪鐘長鳴,興獻王朱祐杬,猝然而薨。

  一夕之間,偌大的王府,一片縞素。

  當日,王妃蔣氏傷心過度,昏厥於當庭。

  王世子朱厚熜,將自己關在了純一殿中,整整一日一夜。

  永淳、永福兩位郡主,連夜自張集而歸。

  整座興府,上至奉承正張佐,下至內官女婢,在闔府縞素里,慟哭震天。

  第二日,卧病在床的王府長史袁宗皋,拖著病體,招呼前來祭拜的州衙諸官。

  後半日,入了蔣妃寢宮覲見。

  第三日,隨侍在純一殿的眾多內官,被如狼似虎的王府侍衛,一個個拖至重明門前。

  一時間,闔府縞素里、震天慟哭中,杖落如雨。

  啪——

  啪——

  不知何時,悶響停了下來,重明門前慘嚎之聲,戛然而止。

  戴栓渾身一個激靈,恍若墜入冰窟之中。

  在他身後,一小內官同樣是面無血色,渾身顫抖。

  「小戴公公,小的聽聞,王爺千歲乃是服丹暴死的,不知。。。」

  啪——

  語未落,便被一巴掌抽在了嘴上。

  霎時間,血跡自說話的小內官嘴角流淌而下。

  「胡咧咧個甚!不要命了?」

  這一巴掌,勢大力沉。

  戴栓甩了甩生疼的手腕,驟然回首,狹長的眼眸里全是厲色!

  眼見身後小內官面露惶恐之色,戴栓遙指重明門前的狼藉血腥,忽而冷笑一聲。

  「府內風言風語,必是出自純一殿。可如今,管不住嘴的,全都成了一灘爛肉。你若欲殉死時,只需往重明門前一躺便是,卻莫連累了雜家!」

  隱隱有些顫抖的冷笑聲,傳入小內官耳中,卻冷的勝過寒冬里的冰。

  小內官尋聲瞧了一眼重明門內的狼藉,一個踉蹌,跌坐於地。

  就在此時,龍飛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須臾,便有一隊內官自轉角處行來。

  為首的,正是王府奉承正張佐張公公。

  在其身後,八名隨時內官俯首疾行,如眾星捧月般。

  「張公公自鳳翔宮出來了。」

  戴栓狹長的眸子一眯。

  一把拽起跌坐於地的小內官,向後退了兩步,躲在了重名門前的牆角里。

  片刻后,一道身影自儀衛司廊院方向行了出來。人影疾奔張佐身前,匆匆耳語片刻,消失在了龍飛殿轉角處。

  「可曾看清了?」

  戴栓滿目陰翳,面色陰沉如水。

  隨著王爺的暴斃,平素里恍若一潭死水般的奉承司,也暗流洶湧起來。

  千歲爺在時,張公公穩若泰山;如今千歲爺去了,自家叔父戴永,豈肯甘居張佐之下?

  需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不拘是放在何處,皆為至理!

  「回小戴公公,小的看清了,是儀衛副王佐王千戶。」

  「好!」

  一個「好」字,冷若寒霜。

  陰翳的笑容,在戴栓修長的臉上綻開。

  戴永壓著嗓音,沉聲道:「你且去儀衛司里,暗中將此事告知陳寅陳千戶。」

  揮揮手,待的得小內官匆匆離去,戴栓又復冷笑一聲。

  盞茶功夫,龍飛殿前張佐諸人,消失在視野之中,戴栓這才自牆角出來,徑直朝著中正齋方向去了。

  行止間,他暗暗冷笑忖道:張佐視世子爺為無知稚童,欲奉迎王妃,以固權位。

  自家叔父,卻已然是雌伏於世子爺身前了!

  。。。

  一路緩步徐行,鬱郁綠樹、森森修竹,在闔府縞素里,顯得愈發清冷凄然。

  所過之處,內官婢女俱是身著素服,行色匆匆。

  這使得本便一片縞素的興府里,更添幾分哀婉死寂。

  繞過龍飛殿,步入中正齋時,齋外值守的隨侍內官,都換成了儀衛司的人。

  戴栓偷偷打眼一瞧,這些侍衛,俱是平素里與世子爺親善之輩。

  齋外的涼亭里,奉承副戴永,正與蔣壽對坐涼亭之中。

  「子遠(蔣壽,字子遠),雜家瞧著世子爺愈發清減了。不過區區幾日光景,竟成了這般模樣。」

  戴永黯然嘆息。

  石案另一側,蔣壽神色一暗,聲音有些低沉。

  「世子幼承庭訓,承歡膝下。如今王爺去了,如何能不哀,不痛?」

  言語時,忽見戴永之侄自中正齋外行來,在外面躬身候著。

  姜山心知,小戴公公定然是有事稟報戴永,卻不方便說與他聽。當即止住話頭,略一拱手,起身徑直入了中正齋之中。

  中正齋,暖閣

  良醫所周文采躬身站著,兩個良醫所當值的內官,戰戰兢兢跪伏餘地。

  偌大的中正齋里,氣氛沉凝,冷若寒霜。

  「自元貞妖道成了興府座上賓,千歲擒砂制汞已有多年。所謂地元丹道,煉製多用鉛汞等劇毒之物,輔之以諸多污穢之材,服丹固然能提振精神,實則丹毒入體矣。」

  稟報時,周文采抬頭看向朱厚熜。

  但見區區幾日光景,原本丰神如玉的少年郎,已然是顴骨突出,滿麵灰白。

  原先英銳明亮的眸子里,滿布血絲,更添幾抹哀然。

  唯一不同的是,原先跳脫飛揚的性子,旬日之間沉穩下來,多了幾分持重的氣度。

  「世子再非天真爛漫的少年郎了。」

  此念,在心底方一浮現,周文采渾身一震,陡然間生出幾許敬畏,言語也愈發謹慎了。

  「下官曾將鉛汞之害,稟報於王爺千歲。奈何千歲為妖道迷惑,不為所動。去歲以降,千歲麵皮發暗,食慾銳減,已經有了夜不能寐的癥狀。

  王爺千歲令下官開了些祛毒清火的方子,並再三告誡,此事不可為外人知,便連蔣王妃,也要瞞著。」

  聽聞「蔣王妃「之語,朱厚熜沉寂黯然的眸子,微微一動,有了些許生機。

  回身看向侍立身後的周文采,出口的聲音,卻冷的令人發寒。

  「果真是因鉛汞之毒?」

  周文采連忙埋下頭,不敢再看世子那雙哀婉以極的眸子。

  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雙手奉於朱厚熜身前,周文采沉聲道:「此冊之中,乃是這些年,王爺所服之方,細細標註了用藥、劑量,王爺的癥狀。

  去歲時,王爺身上起了毒瘡。蓋因毒入骨髓,已非藥石之力能解。到了今歲時,毒瘡已從手臂,蔓延到了胸腹。毒破化作膿水,下官已然是回天乏術了。」

  語落,中正齋中氣氛為之一滯。

  跪在地上的內官,齊齊帶著哭腔,以頭搶地不止。

  聽得這般王府秘聞,他們哪裡還有活路?

  果然,沉默良久,朱厚熜取過冊子,藏於懷中,語調顫抖著,寒聲道:「周良醫,爾需謹記,為身後之名計,父王平素是無疾的。

  今歲安陸連日暴雨,乃是染了風寒。至於府中鉛汞之妖言,自有人來處置。」

  聽聞「處置」二字,周文采面色一白,地上兩名內官,也齊齊軟癱下來。

  。。。

  送走周文采,朱厚熜去了鳳翔宮,與永淳、永福二人,陪了王妃蔣氏半日,隨後便枯坐純一殿棺柩之前。

  戊時三刻,黃錦身著素白喪服,入了純一殿,稟道:「稟世子爺,奴婢查清了。純一殿侍奉千歲的內官里,有一人乃是正德三年,經由戴永之手,入的王府。

  昨日,此人在府中嚼舌根子,被杖斃於重明門前。」

  「戴永?」

  朱厚熜枯坐不動,聲音里沉寂無波瀾。

  黃錦不動聲色,又諂道:「好教世子爺曉得,張公公前腳剛去了鳳翔宮,戴公公便已經在中正齋外了。」

  上了一番眼藥,純一殿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黃錦正覺膝蓋酸痛難忍之際,耳畔忽而傳來一道冰寒的冷笑聲。

  「蠅營狗苟,上不得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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