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胡漢之差
皇后又對酈書雁說了不少做世子妃之後的事,酈書雁一一記住了。這些風俗,大多都是鮮卑的習慣,酈書雁先前也只是略知一二。
須知越國胡漢之間,習俗差異並不算小。在鮮卑人家裡,男人酒酣耳熱之際到堂中獻歌獻舞,這是常事。在漢人家中,此舉就難免被視為輕浮浪蕩。夏季避暑、行獵的習慣,也只是鮮卑貴族才有,漢人官員並不會這樣做。
至於相同之處,當然也不是沒有。鮮卑人大多崇佛,哪怕是長孫將軍那種粗魯漢子,家裡頭也「請」了幾尊佛像。皇后說到這裡,略略提了幾句《長阿含經》里的內容,沒想到酈書雁竟然對答如流,顯然是用心讀過的。
皇后大為驚喜,握著酈書雁的手,道:「好孩子。世人信佛,多數都是為了給自己求好處,沒幾個是出自真心。你竟然連這種偏僻的典籍都看過,想來是真心信的。」又從手上摘了佛珠,往酈書雁手腕上套。
酈書雁暗自苦笑。其實,她也是皇后說的這種人之一——前世,她剛嫁給徐繹之的時候,心裡痛苦萬分,只能靠讀佛經排解。《長阿含經》也是在那時候讀的。後來蘇太君寫信過去,明裡暗裡教訓了徐家一頓,她的日子才好過些。
皇后剛剛把佛珠戴在酈書雁的手腕上,後堂驀地傳來一聲尖叫。皇后雙手一抖,不耐地看著後堂的方向,自言自語:「這又是怎麼了?」
只見貴妃掩面疾奔,不管不顧地跑出了延福宮的大門。酈書雁只見過貴妃兩面,她眼裡的貴妃從來都很重視自己的儀態,少有這樣的時候。她迷惑地看了看貴妃的背影,轉過頭,繼續若無其事地說道:「娘娘,臣女從小時候起就常常讀經書。先前為了給祖母祈福,也抄過幾本。至於認真讀過的,並不算多。」
她這句話裡帶了些微妙的機關,只等著皇后發問。如果皇后不問,她還有很多種方法繼續。
皇后深沉地看著酈書雁,眼裡露出滿意的光:「已經很不錯了,更難得的是有孝心。你是什麼時候去給老江夏侯夫人祈福的?」
酈書雁眼波一盪,如實答道:「是在正月裡頭。當時天還很冷,好在帶了一方澄泥硯,墨汁才沒有結冰。」
她故意說了些關係不大的話,關鍵卻在頭一句里。皇后想了想,頓時明白過來。她行若無事,輕輕揮了揮手:「很好。下一次,你也為我抄一本《涅槃經》罷。」
孟女官走到皇後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皇后聽了,帶著快意冷笑道:「她不是想知道么?那就告訴她好了。被這件事嚇得望風而逃,也真是有出息。」
「娘娘英明。」孟女官道。
「也沒什麼可英明不英明的,只是比她高明罷了。」皇后看了一眼邊上的銅壺滴漏,淡淡道,「阿惠,本宮累了。你把酈小姐送回府里罷。——記得,要親自送。」說著,從腰間解了一塊玉佩遞給孟女官。
孟女官恭恭敬敬地接過玉佩。酈書雁見狀,也行禮告退了。
她們走到宮門口,孟女官回頭道:「酈小姐,皇後娘娘喜歡您喜歡得緊呢。往後,您可要好好報答她才是。」
話裡帶著些親近的意思。酈書雁笑著謝過,讓孟女官先上了馬車。
春柔早就等在車上,見酈書雁回來,垂首道:「小姐回來了。不知這位娘子是……?」
「這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孟女史。」酈書雁道。
皇后能派孟女史來送她,這實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舉措。酈書雁原本只指望著她說幾句話,自己拿回去,對府里的人稍加威懾,爭得幾分贏面,也好對眼前的幾件事多些把握。孟女史親自來,意義就不一樣了。
「可不敢當。我只是伺候皇后的奴婢而已,哪敢稱什麼女史。」孟女史謙遜道。
「孟女史過謙了。」酈書雁笑道。
酈書雁和孟女史一路談了不少無關緊要的話,兩人都有意識地避開了和宮裡有關的話題。馬車很快便到了酈府,酈書雁下了車,看見錢媽媽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那頭參差不齊的頭髮,全數用髮網兜了上去,總算顯得整齊了一點。
「怎麼了?」酈書雁看見錢媽媽出現在這裡,冷聲問道。
錢媽媽看著酈書雁,一雙吊梢的三角眼裡,放出惡毒的光。她正色道:「大小姐,老爺請您去他院子里一趟。」
酈書雁剛要拒絕,孟女官便在她身後開了口:「酈小姐,我剛好要見令尊一趟。有勞這位媽媽帶路。」
錢婆子拿不準孟女官的身份,也不好在她面前對酈書雁明槍暗箭,只能木著臉在前頭帶路,一路到了酈國譽的院子里。她站在正廳門前,躬身道:「老爺正在裡頭等著您。」聲音里滿是藏不住的惡毒。
孟女官瞟了她一眼,跟在酈書雁身後進去。
酈國譽正背著手站在廳中。聽見房門的響動,他回過頭,臉色難看:「你看看你,成什麼……」
他還沒說完苛責之語,就注意到了孟女官。酈國譽雖然是外臣,也見過孟女官幾面,知道她的長相。他吃了一驚,正了正衣冠,向孟女官拱手道:「臣酈國譽,恭請皇後娘娘聖安。」
「聖躬安。」孟女官微笑道,「有些日子不見,酈大人可是更加神采奕奕了。」
酈國譽拿不準孟女官的來意,忐忑道:「皇後娘娘可是有什麼示下?難道我那不成器的女兒……」
孟女史抬手打斷酈國譽的話:「什麼不成器的女兒?大人在說什麼,我怎麼不明白?」
酈國譽呆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孟女官慢慢道:「這位酈大小姐深受皇後娘娘的喜愛。娘娘特意派我來送她回府,出於禮節,我便來拜訪酈大人。」她說完,又莞爾一笑,「難道在大人眼裡,娘娘便是個動輒斥責晚輩的人么?」
她這頂大帽子扣下來,酈國譽登時不知道怎麼應對了。他張口結舌:「我……我並未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