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酈二被斥

  酈書雁彈了彈袖子上的紙屑,冷聲道:「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兔從狗竇入,雉從樑上飛。這些詩詞寫的都是一家庭院里的小事,想必這位小姐是覺得,這些詩都小氣得很了?」


  這人剛才和酈碧萱一直作親密狀,想來和她關係很好。酈書雁從來都不想主動招惹不相干的人,不過,如果外人主動招惹她,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慕容清看了快要發怒的宇文淑一眼,笑道:「《十五從軍行》這首詩很好啊,陛下喜歡得很。前些日子我進宮時,他還和我提起過。」


  宇文淑驚慌失措地看了慕容清一眼,閉口不言。她雖然愚鈍,卻也知道,自家無論如何也得罪不起皇帝。慕容清已經抬出了皇帝來壓人,她這一局必輸無疑。


  侍女察言觀色,看見集會有冷場的趨勢,巧笑倩兮道:「那婢子就念了。——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聽見這首詩,在場眾人安靜了一瞬,驚奇地交頭接耳起來。


  「這首詩寫得真是不錯,看不出她竟然有這種本事……」「那位酈二小姐可真是不了解她姐姐,虧她們還是親姐妹呢。」「呸,什麼親姐妹!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哎呀,原來如此,這庶女也太厲害了,肯定要攪得家宅不寧!」


  酈碧萱隱隱聽見幾句談論,俏臉一白,身子晃了晃。看見她的狀況,這些談話聲卻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反而更尖酸了。


  「你看她,裝出那麼一副病西施的模樣,給誰看呢?」「誰知道?她娘也只不過是個歌妓出身而已,能生出什麼好種?」「真真是不要臉……」


  酈碧萱眼圈一紅,幾乎要哭出來。她死死咬著下唇,指甲陷進掌心,怎麼也弄不清楚,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酈書雁明明不可能寫出這種詩,就算寫出來了,她也只不過是說了兩句而已,憑什麼遭到這種非難?


  對,她不可能寫出這種詩的!酈碧萱眨了眨眼,忍住哭泣的衝動,強笑著對酈書雁說道:「姐姐好才情。只是,平時我倒沒有看見過姐姐作詩……」


  酈書雁笑道:「寫詩是閨閣中事,我在寫詩上的天分又有限,怎麼好拿出來丟人現眼?不瞞妹妹,這首詩是我昨天晚上路過綠萼梅樹的時候想到的。我剛才只是謄抄一遍罷了。」


  她本來想以婦德為借口,想到這裡本來就是男女雜處的環境,她又臨時改了口,順便給這首詩找了個出處。


  其實,這首詩確實不是她寫的,而是徐繹之寫的。不過,就算是徐繹之,也要在兩年之後才能寫出來。


  酈書雁低下頭,眼裡閃過一絲冷光。前世毀了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酈碧萱臉上發熱,忍著眾人鄙視的目光,裝作豁然貫通狀:「原來如此,倒是我見識不夠了。」她說完這句,迫不及待地坐下,只覺得全身都出了一層冷汗。


  正在這時,東邊一架浮雕屏風後面,一道女聲說道:「知道見識不夠,還不藏拙?」


  聽見這道聲音,慕容清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兩個力士走進房間,靜悄悄地把屏風從地上抬起,放到一邊。挪開屏風之後,兩個力士雙雙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板。


  獨孤夫人緩步走進垂虹水榭,看了酈碧萱一眼,美艷的臉上毫不遮掩地流露出諷刺之意,輕飄飄地說道:「我方才還以為酈二小姐有什麼了不得的見解,原來只是這種不知所謂的傳聞。綠翹,在旁邊愣著做什麼?繼續分簽子吧。」


  說罷,她撿了一張空著的坐榻坐下,剛好挨在慕容清身邊。綠翹聽見獨孤夫人的命令,不敢怠慢,又分起了花簽。


  慕容清等到旁邊的人都重新開始互相交談,才看向獨孤夫人:「姨母,之前托您辦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有了。」獨孤夫人從身後的奴婢手裡接過一個紙包,漠不關心地調弄著裡頭的香料。


  慕容清放下了心:「多謝姨母關照。」


  「些許小事,謝什麼?」獨孤夫人用小指甲挑了些沉水香,放進香筒,「我一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二不是對你爹有所求。」


  獨孤夫人說得過於直白,慕容清只好裝聾作啞。


  十幾年之前,秦王妃獨孤氏因為一件事,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之間,都結下了不小的芥蒂。獨孤夫人就是秦王妃的異母妹妹,一直對秦王妃頗有怨言。慕容清對當年的內幕並不知情,既不方便評論,也不能評論。


  獨孤夫人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慕容清回答自己。她放下香筒,沒好氣地戳了慕容清的額頭一指頭:「那羅延,你這小子!枉費我這麼疼你!」


  那羅延是慕容清的乳名,在梵文之中,意為金剛力士。慕容清不躲不避,輕聲道:「姨母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


  「就會拿這些話搪塞你姨母。」獨孤夫人佯裝微怒,「那羅延,這回你要對付的人,可沒有我那麼心軟了。唉,信兒那孩子……恐怕還把當年那件事記恨在心裡呢。」


  提起當年,慕容清神色微動,問道:「姨母,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要做什麼?」獨孤夫人警覺地看著慕容清。


  「不做什麼。」慕容清道,「姨母,我只是很好奇。你們本來也是親姐妹,怎麼會鬧成這樣?」


  獨孤夫人並不回答慕容清的話。她長長的指甲用鳳仙花染成了鮮亮的紅色,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身邊的欄杆。良久,她才說道:「上一代的事,就讓它在上一代那裡結束好了。年輕人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要我說,他們不應該再為這件事操心。那羅延,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慕容清低聲道。


  「你別不服氣。有些事情啊,公布出來,對誰都沒好處。」獨孤夫人感慨道。她水蔥一般的玉手撫摸著自己的眼角,果然按到了兩條新生的細紋,「你看看,這麼些年過去,我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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