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人進府

  酈國譽冷冷道:「閑話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喲,九月里張撫台梳攏了我們翠喜姑娘送您,您一走,我們就發現姑娘有了身子。張撫台知道之後,就派人送姑娘上了京。從頭到尾,咱們翠喜姑娘只伺候過您一個,天地可鑒!」那男人語速極快,一大串話連著拋了出來。


  酈國譽來不及打斷,整顆心都沉了下去。他平生最好顏面,這下卻在妾室、女兒、老母面前丟盡了臉。


  翠喜含羞道:「奴是個苦命人,六歲上被後母賣到了堂子里,幸虧遇見了酈大人。奴家不敢求名分,哪怕在大人府上做個粗使丫鬟,也是逃出苦海了。只求大人給奴家肚裡的孩子一個名分。」說到後來,泫然欲泣。


  「大丫頭,你扶著我回去。二丫頭,你回自己房裡去。」蘇太君的語氣不容置疑,扶著八仙桌面顫巍巍地站起身。


  酈書雁扶著蘇太君往後門走去。出門之前,她無意間看見艾姨娘凄楚裡帶著怨毒的面容,又想起翠喜,覺得她們微妙地相似。


  同樣出身秦樓楚館,同樣是從小就被家人發賣,連這副無怨無悔地為酈國譽奉獻一切的樣子也是一樣的。要說不同之處,也就是翠喜比艾姨娘年輕美貌不少而已。


  「你爹的妾室里,我最討厭的就是艾氏。」蘇太君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


  酈書雁不知道如何去接這句話,扶著蘇太君慢慢往前走去。蘇太君也沒有讓她接話的意思,又說道:「這種狐媚子,前十幾年學的都是應付公子哥。哼,你爹他怎麼抵擋得住?」


  酈書雁心道:他抵擋不住,是他自己的錯。表面上並不頂撞蘇太君。


  「你爹前二十年都在考科舉,二十歲往後又一心經營做官。后宅里的事,他就是個睜眼瞎!」蘇太君也對酈國譽的「不通世務」積攢了不少意見,「這次也不知道又讓誰給糊弄了,要不了幾天,肯定有御史參他一本!」


  「既然如此,祖母打算怎麼處置那個翠喜?」酈書雁問道。


  蘇太君冷笑兩聲,說道:「他們把人送上門,想的不就是我能大發脾氣,輕則虐待她一番,重則打死了事?老婆子偏偏不如他們的意!」


  酈書雁不清楚這件事背後的情形,不再多話,扶著蘇太君回房之後,自己也帶著丫鬟,回了夜雪春雲。


  她從書柜上拿了一本《資治通鑒》,坐在書桌前頭,想起自己剛剛說過的話,苦笑起來。


  還說什麼不如意的事都留在去年呢。今年的糟心事這麼多,用今天作為開場,實際上也挺恰當的——一年都倒霉。


  酈國譽應付完翠喜,煩躁地揮退了兩個妾室,去向蘇太君請罪。


  蘇太君剛好也正在等他。看見酈國譽進來,她冷聲說道:「你說說看,這一次,你做錯了什麼?」


  在蘇太君面前,酈國譽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犯了錯的黃口孺子。他低著頭,說道:「兒子沒能給這件事收好尾,還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了家裡。」


  「錯了!」蘇太君余怒不息,「你爹對你的教訓,你全忘了?」


  「兒子不敢。」酈國譽低聲道。


  「不許嫖妓,不許嫖妓,這一條你爹告訴過你多少次?還是你覺得自己比他高明?」蘇太君想起亡夫,又氣又痛,順手拿起念珠,對酈國譽劈頭蓋臉地丟了過去。


  酈國譽不敢躲避,被念珠砸中了鼻樑,瓮聲瓮氣道:「是兒子輕狂了,往後一定不敢。」


  「往後不敢有什麼用!你說,你準備拿他們怎麼辦?」


  「我……兒子明天就厚贈財帛,封住他們的口,把他們送回去。」酈國譽方寸大亂,隨便拿了個主意。


  蘇太君諷刺道:「好,你還沒蠢到極點,要滅人家的口。——你給我聽著,明天你就把這個女人納進門!」


  酈國譽遲疑道:「這……這使得么?」


  「稅收多了以後,反而不知道人心險惡怎麼寫了?」蘇太君懶得解釋,「給我滾!滾出去!」


  菱格窗戶上蒙著紅紙剪成的窗花,窗花邊上,透出酈國譽慌亂離去的身影。蘇太君看著他的背影,從心底湧上一陣失落與悲涼。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輕聲道:「相公,你在天有靈,千萬要保佑國譽這孩子逢凶化吉,咱們酈家福緣深厚,不至於落得個五世而斬的下場……」


  傍晚時分,天上又落了雪。酈書雁讀書貪圖清靜,不樂意讓人貼身伺候,這會下了雪,她又嫌冷,於是下令往書房裡多添了一個炭盆。


  早上剛鬧出了那種事,酈府的晚膳當然不會在一起吃。酈書雁這兩天有好幾餐沒吃好,還沒到正餐時分,就餓得心煩意亂,又讓春柔送了點心過來。她也沒什麼敬惜字紙的習慣,右手用筷子夾著一塊芸豆卷,左手同時翻書,讀得很是輕鬆。


  「酈小姐,在下被人追殺,請問是否可以暫避在此?」


  清朗優美的男聲帶著笑意,在她背後響起。酈書雁毫無準備,雙手劇烈地一顫,芸豆卷掉在了書桌上。


  她心有餘悸地回過頭,看見慕容清穿著一身漆黑的緊身短褐,正站在她背後。酈書雁看著他整齊的髮鬢,一股無明業火從心頭燒起,怒道:「世子是來消遣我的么?」


  慕容清收起笑意,向她一揖到地:「我並未說謊。在下斗膽,請小姐救命。」


  「怎麼回事?「酈書雁半信半疑,試圖從慕容清的表情里找出破綻。


  「方才我出於私怨,跟在某位王叔的賓客身後,被他發現了。」慕容清嘆息一聲,「我打不過他,只好躲進小姐房裡。多有得罪,乞望海涵。」


  慕容清長得太過俊美,氣度也是絕佳,即使說出「打不過」之類的喪氣話,也顯得他很是光風霽月,岩岩如孤松之獨立。酈書雁看了半晌,收回了懷疑的視線,漠然道:「世子請自便。」說罷,起身往窗邊的竹編躺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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