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萬水千山走遍,只為這一句(3)
她醒來時,有些遲鈍地打量著眼前的環境,藍色的牆面,藍色的被,藍色的窗帘,窗外,夕陽似火般燦爛。
「念念。」談宗熠溫柔地喊她,「這是醫院,你安全了。」
紀念轉過頭看他,他真是太憔悴了,下巴上新長的胡茬兒沒有刮,眼睛里有血絲,眼下一片烏青,衣服皺巴巴的。這樣的潦倒的他,真是平生未見。
四目相對,他目光溫柔、珍視,像看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他沒有傷害我。」紀念說。
談宗熠一隻手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去摸她的腦袋,為她理了理亂七八糟的頭髮,他說:「念念,對不起。」
紀念的鼻尖一酸,眼淚就涌了出來,他看著她的眼淚,覺得每一滴都像落在了他心上,密集尖銳的疼痛感,令他不能開口說話。
他起身,在床邊坐下來,伸手繞到她身下抱起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他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說:「我知道這三天你一定過得非常辛苦,受盡了折磨。」
紀念抽噎著,像要把這幾天受的委屈、害怕、無助通通都宣洩出來。
談宗熠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像哄小孩子一樣,極盡耐心與溫柔,直到她再次睡著。
十六歲那年,她被一個醉鬼嚇著了;二十一歲那年,她被自己的死嚇著了;二十五歲這一年,她被一個變態殺手嚇著了。
人生中最美好、充滿生機的這十年,別的女孩兒都在開開心心地交朋友、談戀愛、結伴旅行,只有她踽踽獨行,笨拙地以一腔孤勇對抗命運加諸她身上的一切。
這一刻,談宗熠深深地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的堅持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林喜兒來時,談宗熠正準備帶紀念離開。
開車來的路上,林喜兒握方向盤的手一直在抖,心裡忐忑不安,緊張到了極點,她怕紀念再一次自我封閉,不理她。所以,當她推開門,看見紀念轉過頭對她笑時,她的眼淚嘩一下就流出來了。
「念念。」她衝過去抱住她,「對不起,我真不是一個好姐姐。」
每一次她出事時,她都不在身邊,還說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林喜兒真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你放心,我沒受傷。」紀念回抱住她,在她耳邊說。
「過幾天我們去上香拜佛,我要捐一大筆給菩薩、給佛祖,感激他們保佑你平安無事。」林喜兒激動得語無倫次。
紀念心裡暖融融的,誰說她不是一個好姐姐,她一直就是她最好的姐姐啊。
談宗熠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們,等林喜兒情緒平靜下來,然後說:「你陪念念去換衣服,然後我送你們回去,晚上,我做飯給你們吃。」
「終於又有口福了,走,念念,我們去換衣服。」林喜兒拉著紀念去衛生間。
談宗熠先開車把她們送回家,然後再去附近超市買菜。
紀念與林喜兒坐在外面院子乘涼。八月末,氣溫不再居高不下,西寧路這一片每一家院子里都種著樹,數十年的老樹,枝繁葉茂,遮陰蔽日,即便是白天,這裡也比別的地方涼爽。
房間里開著燈,把院子照得很亮,林喜兒摘了葡萄洗乾淨,端來放在石桌上。
紀念雖沒受傷,但情緒還是受到了影響,從被救出來到現在,一直悶悶不樂,也不愛說話。
「你是在生談宗熠的氣嗎?」姐妹多年,她對她還是很了解的。
「嗯。」她點點頭。
她醒來后,原本是不打算理他的,可是,當她看見他憔悴的面容,心一下就軟了。
「是啊,要不是因為心情不好,你也不會那麼早出門。」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麼,林喜兒都是絕對和她同仇敵愾的。
紀念看著她搖搖頭:「我不是因為這個生氣的。」
「那是為什麼?」
「只要一想到,他有過和別的女人訂婚的念頭,我就不能忍受。」紀念抿著唇,眉頭微蹙。
愛情是佔有,是絕對唯一,是精神潔癖。
談宗熠拎了兩大袋東西回來。林喜兒沒想到一個男人居然這麼能買東西,立刻充滿好奇地去看。萵筍、西紅柿、豆芽、豆腐、牛肉、鯽魚、土豆、胡蘿蔔,還有芒果、草莓、西柚和水蜜桃。
林喜兒大叫:「都是念念愛吃的,憑什麼啊?」
紀念的心悠悠一顫。
談宗熠看著她,笑得特別溫柔:「念念比你瘦啊。」
「談宗熠,你給我說清楚,我哪兒胖了!」林喜兒瞪著他。
「我可沒說你胖。」真冤枉啊。
「但你就是這個意思!」林喜兒氣呼呼道。
紀念看著他們嬉笑怒罵,胸口涌過一陣溫熱,這樣的場景,是她在夢裡都期盼的,是她要的歲月靜好。
談宗熠在廚房裡做飯,林喜兒和她蹲在院子外洗菜擇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食物的香氣從廚房散發出來,滿院飄香。
吃完飯,林喜兒要回去,紀念準備與她一起,談宗熠卻握住她的手,他看著她:「你在這兒,我送喜兒回去。」
林喜兒背對著談宗熠朝她擠眉弄眼:「哎呀,我可不耽誤你們的大好時光,不用送,姐自己找得到家。」
她說完,哼著歌大步離開。
林喜兒走後,談宗熠牽著紀念的手回房間,他們走到沙發旁,並肩坐下。
「念念。」他看著她,眉眼間都是溫柔,「我們聊聊好不好?」
紀念點點頭。
「你不在的這三天,我常常想起你問過我的話,你說,『阿熠,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這個話題,令他心痛不已,他深深呼吸,才接著說,「念念,只要想到你可能會受到傷害,我就不能呼吸,我壓根兒沒法再想得更深,我覺得我會瘋,徹底瘋掉。」
紀念心酸不已,她很慶幸自己沒有受到傷害,否則,他一定會痛苦終生。
相愛的人,對彼此所受的傷,不只是感同身受,而是更甚。
談宗熠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緩緩嘆了口氣:「念念,你不知我有多慶幸,慶幸你沒有受到難以挽回的傷害。」
紀念有點兒想哭,她對他的溫柔毫無招架之力,他總能輕而易舉擊潰她偽裝的堅強。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是我很怕,每一分鐘都很不安,不知道下一刻會面對什麼,他每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我全身的汗毛都會立起來,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被他殺害的那兩個人,誰知道他會怎麼對我呢。」
「念念,對不起。」談宗熠心疼極了。
「我知道你一定在外面想辦法救我,可是,我怕來不及等到你。那個時候,我就特別後悔,早知道那天晚上的見面可能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我一定不會朝你發脾氣的,我應該多看你幾眼,多聽你說幾句話,或者靜靜抱著你也好啊。」紀念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可是啊,我又在想,你都已經把我當成是負擔,為此甚至要和沈靜微訂婚,那麼,我死這裡又有什麼關係呢。」
最深的傷害和絕望,都來自於最深愛的人。
餘生都要面對失去你的痛苦,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想要再見他一面的念頭,卻也是支撐著她的希望。她的希望與絕望,都是他給的。
「念念。」談宗熠心潮起伏,喉嚨里一陣灼熱,他艱難地說,「我從沒有當你是我的負擔。」
她靜靜地望著他,眼底秋波蕩漾。
「你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他頓了頓,「因為太重要了,所以才會小心翼翼,我多怕你會因為我而遭遇不幸,所以,我寧願離開你。念念,你的幸福,是我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事了。」
紀念的眼淚簌簌落下,既心酸又難過,她哽咽著說:「這世上有多麼相愛的人因為疾病、災難而不得不分開,可我們明明能在一起,自己卻先放棄了。因為一個壞人,而放棄我們該有的幸福,不該是這樣的啊。」
談宗熠點點頭,伸手溫柔地擦拭著她的眼淚:「是,是我太自以為是,在你被帶走的這三天,我才意識到我有多蠢。人生充滿意外,我憑什麼認為避開一個高信達,我的念念就能夠平安終老呢?」
說到底,是他太怯弱了,他走不出自己心底的恐懼,在面對著可能失去紀念的強烈自責和悔恨中,他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與其說他是為了保護紀念,不如說他潛意識裡是怕高信達的,高信達奪走了他生命里最初最重要的一切,害他成了孤兒,害他遠走他鄉,他害怕他要再一次面對這樣的結果。
事實上,他內心深處,一直住著那個親眼看著母親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的十二歲小男孩兒。
這一次,紀念的意外,讓他突然醒悟。
「念念,以後我親自守護你,彌補你所受的所有的苦,告訴我,我還有這樣的機會嗎?」他看著她,溫柔地問。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要讓他的小姑娘傷心了,人世間種種,都敵不過她。
紀念的心驀地一顫,她屏住呼吸,靜靜地望著他,談宗熠與她對視,目光溫柔有力,無聲的承諾。
「不和沈靜微訂婚了?」她紅著眼睛問。
「從未想過。」談宗熠捧住她的臉,一字一句說,「從我答應你求婚那一刻,我已認定你是我的妻子,這一生,我只有一個妻子。」
紀念覺得有一股強烈的熱流湧進她的心底,傳遍四肢百骸,談宗熠的話,讓她感動滿足得無以復加。
即使下一秒死去,也不可惜了,人生無憾。
她是這樣偏激極端的人,愛就傾盡全力,完全奉獻也完全佔有,是唯一的、排他的,她願為此付出,就算是吃苦也不覺得是苦。人生原本就有得有失,她已經得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了,其餘的一切,都可忽略不計。
紀念看著他,強烈的感情在心裡翻騰,讓她急迫地想做些什麼,她屈從本能,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深深吻了上去。
因為太激烈,她的牙齒咬到了他的唇,輕微的刺痛,讓談宗熠如被電擊,從腳底升起一陣戰慄,他的小姑娘此刻閉著眼睛,臉紅紅的,睫毛上下顫抖著,笨拙卻熱情地吻著自己。
談宗熠心跳如雷,再也抑制不住了,雙手放在她的腰間,用力一拉,讓她完全緊密地貼著自己,反被動為主動,深深地吻她,攻城略地,極盡熱情與瘋狂。
心底里對彼此的渴望和佔有,一發不可收拾,紀念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仰著頭看他,孩子般純真毫不掩飾的神情,迷離的雙眸,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都令他心動不已,他突然攔腰抱起她。她尖叫一聲,隨即把臉埋在他胸膛里,又害羞又歡喜。
卧室里,她在床上,他俯身貼上來,手肘撐著床,不讓自己壓到她,他看著她,輕輕喊了聲:「念念。」
他聲音低沉沙啞,紀念的心像是在盪鞦韆。
房間里沒有開燈,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他們的臉上,美好得令人眩暈。
「我愛你。念念,我愛你。」他深情地望著她。
紀念堅定回應:「我也是,談宗熠,我也愛你。」
他低下頭去吻她,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緩慢溫柔,像在譜一首纏綿的戀曲。紀念覺得自己像飄到了一片海上,她失去了自主的能力,跟著海水蕩漾,忽上忽下,身體柔軟,與大海融為一體。
最後一刻,當他們完全緊密結合,他就像一波強烈的水流,突然湧入她的身體,一陣陣的激蕩讓她幾乎失去意識,紀念緊緊抱住他,把自己完全交付給這樣的一個人,她覺得無比的安心。
他看著她被月光照得格外明亮的臉,心裡生出巨大的滿足與幸福。
紀念,我愛你。
從開始到現在,從未有一刻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