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香火之情
當晚祝御回到「蝸居」過夜,越看這個昏暗狹窄的豬窩越彆扭,多一天都不想再住下去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把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捋了一遍,轉而又想到了關小瑩,整個人感覺更不好了,迷迷糊糊的一直過了午夜才沉沉睡去。
一清早侯義飛的電話就吵醒了他,說通過工友聯繫上了一個高檔小區的保安,他手裡就掌握著很多要對外出租的房源,不但可靠穩妥,還能繞開那些黑心的中介,節省下一批開支。
祝御惺忪著睡眼叮囑:「成啊成啊,定個20層以上的三陽面,越清靜越好的那種,辦妥了后給我打電話,咱們一起去看房簽合同……另外別忘了我和你說的事,跟工頭請假了嗎?」
「請了一禮拜。」侯義飛說道:「不過這一禮拜也沒一分工錢了,你那事靠譜嗎?」
祝御道:「放心吧,不靠譜我就不找你了,待會打電話!」掛斷電話匆匆起床,洗漱后換好衣服出門,打車直奔二院。
他在住院樓後街買了精緻的早點,用手提袋裝好,悄悄的來到高幹病房探頭探腦。
周琳的挎包里多了那張銀行卡,一定在等著祝御「自投羅網」,看來今早是不能讓她見到了。
一名護士匆匆經過,祝御靈機一動,跟著她一起走向護士站。看看身邊再無旁人,粗著嗓子道:「護士你好,這裡有位叫李桂蓉的患者吧?她的病房叫的早餐,勞駕您一會給送過去好不?」
那名護士想了想,說道:「好吧,你放在桌上就行了……需要付賬嗎?」
祝御順口道:「昨晚已經結過了,早餐是預約好的。」
護士道:「那就好,放下吧。」
祝御道了聲謝,把早餐放下,隨即轉身出門,看了看走廊裡面,逃也似的飛奔下樓。
如此一來,就算不見周琳,他也信守了「承諾」,把早餐如約奉上,至於周琳作何感想就再說吧。
在一家小店鋪,祝御草草喝了碗粥,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朝公司進發去上班。
果然不出所料,他前腳才進辦公大廳,屁股還沒坐穩,周琳的電話後腳就打了過來,語氣透著十足的不滿:「祝御!我要是想找到你在哪裡上班不是什麼難事,只要給高警官打個電話就行了!你這樣躲貓貓玩覺得很有意思是嗎?給你把最後期限延長到今晚前,乖乖的上醫院來找我,否則後果自負!」
祝御苦笑道:「周醫生……不至於這麼疾言厲色的吧?」
周琳沒好氣的啐道:「我沒心情和你耍貧嘴!醫院對我媽媽的醫藥費已經給出了很大的優惠,再加上她有醫保,我們全家能承擔得起。你是個打工仔,哪裡來的那麼多錢?一定是東挪西湊的,這錢我絕對不能要……」
祝御還待分辨,猛一抬頭看到張泰堯出現在大廳,正笑吟吟的朝他招手,連忙捂住話筒低聲道:「我晚上再和你聯繫吧,老闆來找我了。」說著掛斷了電話,起身迎過去:「張總,您來的這麼早?」
張泰堯從容的點了點頭,問道:「你有時間嗎,到我辦公室吧,簡單聊幾句。」
祝御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後穿出大廳,緩步上樓。
公司老大一清早找他,說「簡單聊幾句」,看來未必簡單。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張泰堯不會親自來到大廳召喚他。祝御無暇細想,進了屋還是手腳麻利的拿起老闆杯給張泰堯接滿了水,自己也接了紙杯的,放在茶几上。
張泰堯坐進老闆椅,淡淡一笑:「坐吧,幾天沒見你,精神狀態不錯嘛。」
祝御坐下來道:「張總來的比我們員工都早,您的狀態是真好。」
張泰堯微笑道:「不早些來就有很多的事要往後推,現在這個社會,老闆的日子也未必就比員工們輕鬆,都不容易啊。」說著眼神掃過來,頗有些意味深長。
祝御不答話,端起紙杯喝了口水。
「向東給我打過電話了。」張泰堯也不轉彎抹角:「他說你上個周末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好像……好像還被警察請進了公安局,事關一起命案,有這事嗎?」
祝御想了想,緩緩點頭。
張泰堯喝了一口水,說道:「他還建議我,馬上開除你!說作為老朋友,把你介紹到我這裡來是他犯下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會無端給公司帶來麻煩,十分汗顏。」
祝御猛的抬頭,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凄苦。
他想到了關向東會誤解自己,但是沒想到竟然如此決絕!如此徹底!建議張泰堯直接開除他。
這意味著關向東最終的表態,對祝御算是徹底放棄了,也沒打算留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
在老友和老鄉之間,可以理解成關老闆做出了取捨。他對張泰堯負責的同時,也就把祝御「廢止」了。這並非是什麼要求嚴格、期盼殷切的表現了,而是了斷了原本的香火、故舊之情。
一瞬間,祝御突然覺得胸口奇悶,悶的喘氣都極為艱難。一種被人拋棄、冷落、鄙視甚至是落井下石的憤懣充斥其中,同時也伴隨著難以名狀的憤怒和不甘。
「你先不要激動。」張泰堯的語氣依然溫和:「向東怎麼說,畢竟是他的一面之詞。祝御,放在以前的話呢,這些事我可聽可不聽;但是現在你已經入職了我的公司,是正式的一名員工,那麼我作為老闆,應該是有知情權的,你說對吧?」
祝御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張總說的話在理,您是有必要過問一下,想聽什麼儘管問,我會如實回答。」他心裡已經隱約產生了一個想法,也許泰鼎公司的求職之路,還沒展開就要終結了。
「我想問你的話只有一句,並且是最後才會問。」張泰堯淡定的拿起一份文件,指了指道:「現在我只做陳述。這是一份市公安局出具的證明材料,是我昨晚給他們打過電話後傳真過來的,上面詳細說明了你在那起案件中沒有嫌疑和關聯,是警方辦案過程中無意牽連到了你……也就是說,你實際上是一個無辜的、清白的人,所謂殺人犯云云全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祝御一怔,看著那份文件有些發獃。
張泰堯呵呵笑道:「我是上了點年歲,有時候也犯糊塗。可是還不至於糊塗到連根本的是非都分不清,顛倒黑白。公安機關的說明材料白紙黑字的擺在這裡,已經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了,還有什麼好質疑的?向東這次是犯了錯,但不是錯在他向我推薦了你,而是太主觀了,缺乏必要的調查和分析,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你冤枉了。」
祝御這時總算想明白了,高遠帆畢竟還是在事後為他做了些補救工作。
不把祝御「洗白」了,就等於他自己的危機始終沒解除,這不是原則,而是基礎。
高遠帆是聰明人,才不會讓祝御無端感覺到自己的麻煩還沒過去,他也沒那個膽子。這一場博弈下來,他是對祝御畏如蛇蠍,再也不想和這個人打交道了。
因此張泰堯求證到的,自然全都是對祝御有利的信息。不過高遠帆學了個乖,只是把他的關係撇清了,沒有像給周琳「平反」那樣,再大大的扣上一頂榮譽之冠。也許他也意識到了,祝御不需要這些東西,只想安穩的過太平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泰堯雙手合攏壓在桌面上,微笑道:「該說的我都說完了,現在你該知道我要問什麼了吧?」
祝御不解的搖搖頭:「請張總明示。」
張泰堯哈哈笑道:「當然是你的去留問題了!年輕人,做一個決定前千萬不要衝動,不要意氣用事。剛才那一瞬間,我已經看出來了你的不甘和委屈,大概是在責怪向東對你不近人情,對吧?可你同樣也不能忽略一點,他是他,我是我……他是你的老鄉,而我現在才是你的老闆。」
祝御目光轉動,定定的看過去。
張泰堯攤開手笑道:「剛才我說,我有權利問清你的事情,現在一切都說清了,沒有問題了,那麼就該談談接下來的事了吧?一句話,我的初衷沒變,公司的大門依然為你敞開,歡迎你繼續留下來工作。千萬不要因為我和向東的關係就『恨屋及烏』,一賭氣就此離去,那是大家都不願看到的結局。」
祝御沉默不語。不得不說,張泰堯的話是有感而發的,並且不少說到了他心裡。
因為關向東的絕情,祝御真心萌生了退意。
他不想厚著臉皮再在這家公司呆下去了,即使高遠帆已經還給了他「清白」,即使張泰堯非常睿智的開解和挽留,他的心裡始終不是滋味。
無論如何,來泰鼎公司走的還是關老闆關係,祝御不去和任何人解釋,也始終逃脫不了有一種「寄人籬下」的自卑,這份「嗟來之食」難咽的很。
原本這是份和諧的、自然的,水到渠成、理所當然的雇傭關係,但都隨著關向東的誤解和剛愎,給張泰堯打出了那一通電話開始,變成了尷尬、彆扭,再也無可挽回的錯亂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