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深陷泥潭
祝御低頭看了一眼手臂,搖頭道:「不礙事!」
周琳則很緊張,快步走過來審視,低著頭蹙眉嗔道:「槍傷還不礙事?你要等到截肢才算事?」回身四下張望,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祝御一驚,馬上搶到門口向外張望。
周琳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掏出電話接通:「顧主任……我在我在,那個人……那個人剛才趁亂從窗戶跳出去逃走了,警察們一路追下去,沒有人進到屋裡,我躲在衣櫃中……嗯,沒受傷沒受傷,一點事都沒有。」說到這裡,突然臉色一變:「啊?沒事……沒事,我等你們!」匆匆掛了電話。
祝御凝望她俊美白皙的臉龐,又看了看椅子上的資料夾。
周琳神色焦慮,急道:「顧主任說要帶保安室的人過來看看……這可怎麼辦?」
祝御走過去一把抄起資料夾,扭頭就走。周琳扯住他的衣角:「你不能就這樣走!傷口不處理的話,非常容易感染,肌肉、神經、血管、骨骼統統都會壞死,最後一條手臂都保不住……我得看看你的傷勢到底怎麼樣!」
祝御吃了一驚,他從沒中過槍,想不到後果會這麼嚴重。這話要是別人說的就算了,可是周琳是幹什麼的?這身護士服一穿,至少算是半個醫生,如此疾言厲色的警告,恐怕所言不虛。
他遲疑的站定腳步,看了看門外,十分為難。咬牙道:「那我先去外面躲一躲!」
周琳畢竟不是十分了解祝御的「本事」,擔憂道:「樓下也肯定有人會去查……」咬了咬嘴唇,毅然道:「走,先去我的宿舍躲起來,他們查不到那兒!」不由分說,拽著祝御的衣角,就要出屋。
「等一等!」祝御回身快步走到窗檯前,抓起了那把槍塞在腋下。
周琳情急之下真把槍忘了,拍了拍胸脯,長出一口氣。
兩個人很快跑到走廊盡頭的一扇房門前,樓下已經傳來腳步聲。周琳迅速的掏出鑰匙打開了門,祝御抬頭看去,門牌上寫著「醫生宿舍請勿打擾」的字樣,回頭還待說話,周琳一把將他推了進去,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叮囑道:「不要開燈,自己躲起來!」無聲的帶上門鎖,腳步匆匆走向檢驗室。
一片昏暗中,祝御背靠房門四下觀望。一縷淡淡的芳香最先沁入鼻端,溫馨又愜意。房間里擺著一張簡單的方桌,電視,還有對面的上下鋪單人床。
門口邊是獨立的衛生間,外側一排檔案櫃,此外在角落裡還有個小小的梳妝台,整潔素雅。
祝御不知道這間屋子到底是周琳的「專用閨房」,還是她們科里醫生值班輪換的簡易宿舍。不過後者的可能性大些,因為那張上下鋪的床就說明了問題。
檢驗科夜間的業務量不會很大,所以一個到兩個人值班應該應付得來。就比如今晚,如果不是周琳在可能就是那個「檢舉揭發」了祝御的顧小梅在,也或者是她們兩人都留下。
門外走廊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高跟鞋響動的聲音尤為明顯,一定是顧小梅到了,跟來幾名保安暫時不好確定。祝御下意識的反手摸了摸門鎖,還好很穩固。又摸到了對面的窗前,觸手所及的是一片紗窗。
這就成,紗窗不論質量多過硬,關鍵時刻只要祝御想鑽破衝出,肯定都攔不住他。
警察們尚且拿他無可奈何,遑論一個顧小梅和幾名普通保安了。
只不過這種實力上的硬性比較,祝御越來越反感。他並不想享受「我比你武力值高出n條街」那樣蒼白無力的炫耀,在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平靜安逸、無憂無慮的生活。什麼時候不再受制於人,不再東躲西逃,光明正大的面對那個他曾經熟悉的現實世界,那才是「真的牛叉」。
駕車跳橋、飛檐走壁、以一敵十這些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神奇經歷,換來的卻是有家不能回,有路不敢走,有班不能上,甚至有個電話都不敢用,看到警察的第一反應就是提心弔膽戰戰兢兢,就連看見現在的顧小梅和幾名保安,也得躲貓貓一樣藏起來。
他缺失了應有的尊嚴、身份和權利,被無形的桎梏兩頭夾擊,逼到了一條看不見未來的路上。
祝御痛定思痛,對已經亂成一團的生活極度厭惡。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體內充斥蔓延,硬生生的把他從小綿羊變成了大灰狼。從那以後,他稀里糊塗的當過嫌疑犯,坐過囚車,怒火難抑的對龐遠傑「濫用私刑」,又一下變成了「殺人犯」。關小瑩被綁架,關向東開始對他產生質疑,逼不得已之下,只好燒酒吧、闖醫院,喪心病狂的揮起剪刀逼迫小護士周琳交出證物……
祝御回首幾天來發生的事件,只感到自己像失足踏進了沼澤,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他想證明一件事是對的,就必須要做一件是錯的,恰如泥沼中的雙腿,抬起一隻就必然導致另一隻再下陷一塊。
要命的是他還毫無選擇餘地,不能坐以待斃。既不能停止在爛泥中求生,也無法終止現實中的掙扎。如果可以,他寧可再回到部隊,接著做飯,接著養豬,侍候菜園裡水靈靈的幼苗,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悠閑的看看藍天上的白雲……
可是這一切,都已和他遠離,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篤篤篤」輕微的敲門聲傳來,祝御伏在紗窗上的手閃電般收回,從痛苦的沉思中警醒。
隔了幾秒鐘,周琳的聲音在門外傳來,而且很大,像是自言自語:「困死我了,早點睡覺!」跟著有鑰匙探進鎖口,門鎖響動。
祝御會意,這是周琳在暗示她要進來了,而且並沒有什麼危險。
不得不說,這個女孩子的心思很細密,很多事情的應變上確實挺機敏靈活。
房門打開,外面的燈亮照射進來,周琳也隨之閃身而入,隨手打開了房燈。看到站在窗口的祝御,快速指了指床頭,小聲道:「坐下,別站在窗口!」
祝御馬上領悟,一屁股坐進了床頭,還躬下了身。
周琳把房門上了鎖,急急的把手裡一個大方便袋擺在梳妝台上,輕聲道:「應付完了,顧主任和保安都走了,今晚是我值班,不用擔心。」說著從袋子里取出一副嶄新的醫用橡膠手套,熟練的戴在手上。
祝御情緒不佳,只默默點了點頭。平心而論,他又做了件錯事,就是連累了周琳。
從不知情的人眼裡看,周琳這是在包庇、窩藏嫌犯,簡直膽大包天,離經叛道。
無論怎麼說,她善良也好,自主也好,聰慧也好,還是被祝御拉下了水。從這一刻起,祝御欠了她一個大大的人情,而周琳也會因為幫助他要承受、背負一切可能發生的風險和後果。
如果不是為了龐遠傑那張化驗單,她現在就可以安心恬靜的睡在床上做美夢了。
一想到這裡,祝御輕輕的嘆了口氣。
周琳斜睨了他一眼,會意道:「你又想向我再道一次歉對嗎?」說著從方便袋裡逐個掏出紗布、手術刀、線剪、組織剪、血管鉗、角針、圓針、縫線、傷口敷料、繃帶等一大堆醫療器械。
祝御顧不上回答,看著桌上那些東西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涼氣。
周琳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嗤」的一聲輕笑,頗有得意之色。抄起一把醫用剪刀也在空中絞了絞:「過來吧,你用這玩意只會傷害威脅人;我用起來卻可以救死扶傷。」
祝御聽的老臉一紅,低著頭慢慢起身走了過去。周琳的性子到底還是透著活潑開朗,剛剛穩定了點情緒,就一連拿剪刀的事挖苦譏諷了他兩次。不過祝御卻一點沒有想反駁的意思,相反在心底還隱隱覺得被她多奚落幾句頗為「受用」,可以減輕不少自己的負罪感,舒暢了很多。
周琳側開頭讓燈光儘可能的投射下來,輕輕挽住他的左手,皺緊眉頭看向傷口。
祝御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長袖衫,本來袖口是捲起的,可是受傷后脫落下來,蓋在了傷口上。他忙於應付危機,也沒時間顧及,到現在半個衣袖都被流出的鮮血浸透,整個貼敷在手臂上。所幸衣服是黑色的,大大渲染了鮮紅色的血漬,看起來倒沒那麼觸目驚心。
周琳也出奇的冷靜,沒有任何迴避害怕的表情。祝御猜測這一定和她的職業有關,經年累月的在醫院這種部門工作下來,對於針頭、血漬和傷口大概早就司空見慣了吧?
在人們平常的記憶和思維里,好像大部分女生看到諸如鮮血、傷口之類的都會做出緊閉眼睛、尖聲大叫的反應,害怕的不行。而女護士們相比之下,「膽量」和「見識」就不知高出了多少。從這一點說,同樣都是嬌弱的女子,同樣都是多彩的豆蔻年華,但是因為職業的區分,她們總是顯得比尋常女性更堅強、更果敢一些。
祝御不禁想到周琳「不計前嫌」的「仗義相幫」,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說「醫者父母心」,這句話放到如今物慾橫流、物競天擇的現實社會裡已經有些過時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還有部分醫務工作者縱使當不起這樣的褒獎,至少也在長期的一線工作中積累下了優良的工作作風與責任感,他們顧及到患者傷痛、健康的那種原則和底限不會打絲毫折扣,就像狼吃肉、牛吃草那些簡單的生存法則一樣正常、自然。
周琳無疑就是這些人的其中一個。祝御並沒有開口求啃,但是她知道槍傷不及時處理的嚴重後果,所以毫不猶豫的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