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古佛之九
次日。
色初亮，大雪反出茫茫銀光。
雪雲層疊。
阿綺有了瞬間遲疑。
她本要今日到水靜庵，再勸李織煙。
可看這樣的雪……
很快，她就咬咬牙，直往城外去。
雪路難行，她抵達水靜庵的時間，遲了一些。
見到她，李織煙眉心輕蹙。
“施主，可是來上香的？”
自她瞬間，輕輕吐出的話，把阿綺嚇了一跳。
“……姐……”
“尼覺塵。”
阿綺似在李織煙臉上看到狡黠笑意。
有些像被欺負的孩子，和大人賭氣。
看到大人拿自己沒轍，心生歡喜。既要繼續在大人麵前裝模作樣，又藏不住得意。
但李織煙的笑意，消散太快。
阿綺甚至不知那是不是錯覺。
“……覺塵。”她好不容易改了稱呼，隻覺這兩個字，重若千金。
李織煙沒有特別招待阿綺，阿綺隻好規規矩矩。
她本就不是為了佛事來庵，現在上香禮佛都心不在焉。
雪越下越大。
阿綺眼睛漸漸亮起。
她始終覺得，自己與李織煙主仆多年，無論如何，李織煙都不會狠下心，真當她是陌生人。
大概李織煙還隻是因她之前總為周立彥話，心有不滿？
借著大雪，她能找到理由留在庵中，那她就能慢慢改變李織煙的想法。
阿綺刻意再拖延一下時間。
這回，便是她不，慧慈大師都不放心讓她下山，勸她住在庵裏。
阿綺假意推脫幾句，眼睛總往李織煙那邊看，大有害怕李織煙不高興，才執意下山的意思。
慧慈大師態度堅定，阿綺便這樣得到住在庵裏的機會。
入了夜，阿綺在外麵，敲著李織煙房門。
她的聲音哆哆嗦嗦：“……覺塵，外麵好冷，你讓我先進來，好不好？”
語氣哀求。
房內，李織煙垂眸，輕歎一聲，到底開了門。
阿綺進來，又趕緊把門合攏。
她忙著搓手。
“覺塵，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她的笑容，帶著討好。她凍得有些紅的臉，更為她添了誠意。
李織煙幽幽道：“你如今還得仰仗周家，你為周公子話，才是應當。”
她話中多少有幾分怨念。
阿綺卻是聽得心頭一定。
她不怕李織煙惱，就怕李織煙對她，隻如陌生人。
“真的是我的錯。周公子從來沒有想過要我和你什麽。他甚至讓我千萬不要來打擾你。”
“哦？”李織煙添了幾分興趣。
她忽然想起，那日默默為她撐傘，最後卻沒有追去打擾她的周立彥。
莫非……真是她看錯了？
周啟明也許心存歹意，周立彥卻不像其父？
但阿綺話中的意思，李織煙還是不大敢信。
周立彥喜歡她，才會處處幫忙？
李織煙不信一見鍾情。
而她與周立彥，合計就見了兩麵。
“周公子人很好的。”阿綺悄悄打量李織煙，見到李織煙並無不滿，還若有所思，她才壯著膽子繼續道，“我先前在信中與你，我開了好些繡莊，甚至請到了好幾名厲害的繡娘來教刺繡，讓更多人能靠刺繡賺錢。這就全靠周公子出力，我才能將這事辦起來。”
李織煙稍一回想，便知阿綺的那件事。
沈氏留給李織煙的鋪子中，就有不少繡莊。
但在李家倒下後，其他繡莊聯合，壓得阿綺打理的繡莊找不到貨源。
而後，阿綺自己找了一批人，長期為繡莊供應繡品。這批人本來不大會刺繡，全靠還有幾個厲害的繡娘不吝教導，才讓這批饒繡工大為進步，撐起了繡莊。
阿綺當初來信時，就了周立彥在其中作用。
“周公子辦這事，可不止幫了我，還讓很多窮人家都多了一筆收入。我可是看著那些繡娘家裏的日子一好起來呢。”
阿綺喜悅洋溢。
“我那時候還想，我欠了周公子好大的人情，都不知道該如何謝周公子。但周公子與我，他並非為了幫我，而是為了那些窮人。若沒有這筆額外收入，還有好幾戶人家，隻能賣孩子度日了。”
李織煙仍不做聲。
但她臉色尚佳。
阿綺鼓足勇氣：“……覺塵，我與你這些，隻盼著你能對周公子多些了解，莫要再誤會周公子了。也許有些事，周老爺有參與。但周公子……應當無辜的。”
這些話，她早就想和李織煙了。
到底是跟在李織煙身邊時間很長的人。
哪怕李織煙給她的回信裏，措辭都經過再三考慮，她仍能看出，李織煙藏起的對周家的恨意。
阿綺以前是丫頭，但她是權傾一時李家的大丫頭，自幼跟在李三姐身邊，還經過沈氏教導。
有些事，阿綺也看得出。
先前與李家關係密切的，在嚴文定搞垮李家後，那些家族多半敗落。
如衛家般，及時與李家撇清關係的，依舊討不了好。
周家卻在李家勢敗時，仍與李家往來密切，如今卻還守住了昔日勢力，不見頹勢。隱隱間，周家還有與嚴家一較高下的勢頭。
若李家倒下，周家沒從中吞些好處，阿綺不信。
她再為了自己好，也不至於將李家對她的恩情忘卻，當真把李織煙這位姐出賣。
李織煙垂眸。
阿綺看著她神色黯然，也不敢多，隻期盼地看著她。
許久，她才聽得李織煙歎息。
沉沉的。
像要心中壓抑的巨石喘出。
又像怎麽都擺脫不了折磨。
“阿綺，你再與我周公子做過的事。”
阿綺眼睛亮起。
她越越來勁。
她暗地裏也打聽過周立彥，知道周立彥當初在書院附近，就名聲極好。
大家都周公子急公好義樂善好施，而且擅授人以漁……
阿綺的很多，都隻能算道聽途。
畢竟她與周立彥接觸的時間尚短，周立彥也不可能總在照顧她這邊的事，她親身經過的有限。
李織煙看著阿綺眼中灼灼神采，心中感懷。
她在心底低聲問：你聽到了吧？如果周立彥當真是那個能完成你父親遺願的人，那你願意將手中的一部分東西，交給他嗎？
李織煙不知道原主有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留在水靜庵的日子，她既要平複自己情緒，更要平複原主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