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歡而散
馬大侯爺驚得站起身來,狂呼到。卓飛早知對方會有如此反應,卻也不驚,仍是平靜地反問到:「這又如何使不得?汰弱留強是為了提升戰力,減輕負累;掠城而走是為了快速集聚財富;裹民入海則是為了繁衍生息;至於焚關則是為了他日反攻之便,焚港則是為了阻敵追殺,對了,還應該盡焚沿海船廠,帶走所有船匠,令敵短期內無力大造兵船,為吾等出海后立足爭取一線緩衝。
哼哼,既然明知此地戰事已然無望,為何不可保存實力,暫避敵鋒,為我華夏一族存下最後的一絲血脈呢?至於自立為王嘛,屆時舉國盡喪敵手,而吾等自辟天地,稱王又有何不可呢?」
「不行,此舉萬萬不行!馬某豈可行此不義之事,棄吾皇而去,棄萬民於不顧!就算是他日收復山河,馬某介時又該以何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面對天下百姓!」馬大侯爺怒髮衝冠,神情決絕。
卓飛卻是一笑,言道:「若大哥一意孤行,將我炎黃子孫的最後一絲血脈消耗殆盡,不知介時又該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面對天下百姓呢?」
「你……!」馬大侯爺氣急無語,正待駁斥,卻見卓飛搖了搖頭,揮手打斷他的話,又苦笑道:「哎,其實小弟也早知大哥必不會行此下策,而小弟自己也斷然做不出這種棄萬千同胞於不顧的事情來的…….所以無論是壯士斷腕也好,絕戶之計也罷,小弟都不過是說說而已。」
「說說而已,哼,既然如此,那賢弟且再說說你的中策吧!」馬大侯爺怒氣未消,強耐著性子,很是冷淡說道。
卓飛也不去理會他的態度,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這中策便是,棄城不守,散兵於野,化整為零,各自為戰,伺機滋擾,耗敵經年。總之,敵勢大則避,敵勢中則擾,敵勢小則殲。」
好一段深得前輩真傳的游擊戰術,此策一出,登時便平息了馬大侯爺的怒氣,轉而認真地開始思索這種戰術執行的可能性來。
半響時間經過……
馬大侯爺又沉聲問道:「城若棄,吾等與流寇何異?」
「無異,唯不同者,僅擾敵虜而不傷吾民,依民心以恆戰。」卓飛答道。
「兵若散,何以維繫?」馬大侯爺再問。
卓飛搖了搖頭,無奈道:「亦無以維繫,唯求信念不棄,大義不滅,方可保兵之戰心不絕也。」
馬大侯爺聽了,沉吟半響,緩緩說道:「唉,為兄觀此中策較之下策更難!以散兵擾敵,初時或可,然恐時日一久,士卒厭戰,而真散矣……。」
卓飛點頭,道:「大哥所言不差。既是中策,自然行之更難,無他,只因今日之大義所在,卻未必是他日萬民之求也。」
馬大侯爺再次沉默,他聽懂了卓飛的意思,對方無非是在說,若要行使這個散兵於野的擾敵消耗之計,那必須有強大的信念支撐,才能保證士卒長期抗戰而不至於懈怠厭倦,以至於最終自行解散。
這計倒是好計。想那蒙元韃虜起於草原,不比我朝人口眾多,雖然對方自吹男女老少皆可控弦,但實際上的精銳戰兵也不過二十來萬罷了,可以說是耗死一個便少一個,只要能將其大部分精銳消耗掉,那想必剩下的那些僕從軍、新附軍等等便不足為慮了吧!
然而難就難在,如何將漫長地滋擾消耗進行下去,因為一旦將士卒散入民間之後,那統一協調作戰什麼的,可就是想都不用想了,而只能像卓飛所說的那樣,各自為戰,伺機而動。這也罷了,可是這些散入民間的士卒,真得便能在無糧餉、無支援、無指揮的情況下堅持不懈地戰鬥下去嗎?而他們在這種希望渺茫地不斷抗爭之中,又能依靠什麼來支撐下去呢?
靠家仇國恨?可惜這人是很容易健忘的,時間足可以消弭一切。
或靠功利誘惑?嘿嘿,一兩場戰鬥或許還行,但若是無窮無盡的戰鬥呢?到時十死一生,命都難保,誰還會稀罕功利呢?
難道只能靠大義信念維繫?不錯,無論是什麼樣的鬥爭,只要佔據了大義,那總是事半功倍的。然而,久亂思治,百姓更渴望的是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賢弟說的不錯,今日之大義,若擱在十年八年之後,誰知道還會不會是人皆認可的大義呢?
馬大侯爺已過花甲之年,閱歷豐富,早就把什麼都看透徹了。他很明白,人心所向便是大義所在,今日人心向宋,只因異族殘暴,只因還有一線生機罷了。但若讓那蒙元韃虜統治中原數年之後……那時,人心還會向宋么?燕雲之地不就是前車之鑒么!
所以,此中策萬萬不可行,整軍備戰,或還有相抗之力;而散兵於野,一個弄不好的話,便會成了作繭自縛,貽笑萬年。
馬大侯爺嘆了一口氣,道:「若在韃虜過江之前,我朝便散兵江北,大行此擾敵耗敵之策的話,或可收得奇效。然,今日敵已成勢,蓄兵死戰尚且不及,又怎可……唉。」
卓飛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大哥所慮極是,小弟也認為此策難行。」
馬大侯爺無語,頗含嗔怒地瞪了卓飛一眼,苦笑道:「哎,賢弟啊!既然你知道這兩策皆不可行,那還說來作甚,莫非是在逗為兄的樂子么?」
卓飛擺了擺手,然後便盯著馬大侯爺的眼睛,誠懇地說道:「非也,小弟再是玩世不恭,那也斷斷不會以國難來取笑大哥的。此二策,確實難行,然,小弟早先便說過,萬全之策只有神仙才有,而小弟這兩策,皆是置諸死地而後生之策,先死後生,或是先死卻無生,皆有可能!若非萬不得已之時,人恐難行之。」
卓飛頓了頓,又嘆道:「小弟說出此二策,只不過是想提醒大哥除了死戰之外,或許還有其他的一種可能罷了。」
「其他的一種可能?唔,賢弟用詞倒也新鮮的緊。」馬大侯爺喃喃自語,忽地精神一振,又迫切地問道:「賢弟,你說還有其他的可能,莫不是這上策……上策可行?」
望著馬大侯爺激動的模樣,卓飛便知道對方理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暗自嘀咕道:可行個屁!我只不過是想勸你不要總想著蠻幹,總想著怎麼在正面戰場上擊潰蒙元韃虜罷了!
蒙元大勢已成,歷史也已經證明了大宋必亡,而這蒙元韃虜便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完成大一統的異族王朝,我一個初到貴地的小孤兒,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那也不可能立刻便改變這種歷史轉動的大勢吧!
再說了,你總要給我點積累資本的時間嘛!黑火藥,滑膛槍,大炮……奶奶的,這些作弊器本天機都還沒機會造出來呢!若我只磨兩下嘴皮子,出兩個餿主意便能消滅韃虜的話,那我恐怕真得便要立地成佛,白日飛仙了吧!
卓飛先是腹誹了一通,又笑了笑,這才對著自己的便宜大哥說道:「上策是有,也可行,但恐怕大哥會更加聽不入耳,倒不如…….。」
「賢弟儘管說來,無論怎樣,為兄定不怪你,賢弟安心,安心便是!」馬大侯爺見卓飛又要賣關子,不由得大急,一把攥住卓飛的手腕,連聲催促。
「放開,放開!」卓飛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皓腕從馬大侯爺的魔掌中解脫出來,揉了兩下,見沒紅腫,於是又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之後,這才慢悠悠地說道:「其實小弟這上策也沒什麼出彩之處,無非便是八個字——隨機應變,見招拆招,而已。」
馬大侯爺一怔,下意識地問道:「就這個?沒了?」
卓飛點點頭,道:「嗯,就這個,沒了。」
「賢弟必是在戲耍為兄吧?」馬大侯爺不死心地囁嚅到。
卓飛搖搖頭,道:「不敢相戲,此八個字便是小弟的上上之策。」
……………………
「我呸!」馬大侯爺猛地站起身來,指著卓飛的鼻樑怒罵道:「你這個欺世盜名的騙子,你這個空談誤國的混賬,無恥,卑鄙……」
馬大侯爺的反應雖然過激,但也早在卓飛的意料之中,是以他也不動氣,只是盯著對方,淡淡地問道:「侯爺為何要說小子欺世盜名呢?」
馬大侯爺很生氣,也聽出了卓飛在稱呼上的轉變,不由得更加地慍怒,斥責道:「如何不是欺世盜名?昨日 你才在文會上慷慨激昂,一力主戰,且大談蒙元野心,令老夫誤以為你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大賢,對你信任有加,依為臂膀。誰知今日方知你原來與那些酸儒一般,也只會空談放論,獻出的對策全是無法實施的廢話,而更可氣的是最後這個上上之策,原來竟是句搪塞之語,這真是……哇呀呀……真是氣死老夫了!」
卓飛冷冷地一笑,道:「嘿嘿,侯爺說的不錯,卓某並非大賢,而且吾也從未說過自己是個大賢,一切皆是侯爺自己的看法罷了,又與吾何干?是以這盜名之說,小子實不敢當也!
至於侯爺信任,且對我依為臂膀這一點嘛……咳咳,說實話,卓某也頗為感動,然自始至終,卓某都未主動要求過什麼,一切皆是看在侯爺偏愛的份上,才勉為其難的,所以嘛,這欺世一說,小子亦是受之有愧的。
再者說了,小子縱然獻了無用之策,縱然真的是在空談誤國,那又如何?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虞傳揚出去動搖民心,而權又在侯爺之手,若侯爺覺得策不可行,那您老不用便是了,又何必大動肝火,以嚴詞指責小子,莫非侯爺不懂得言者無罪之理么?」
「你……」馬大侯爺越聽越氣,望著卓飛那張板得平平的小臉,只恨不能一拳揍上去解解氣兒,可他細一想,貌似這小猴崽子這一路都是被自己趕鴨子上架的,還真就沒自己要求過什麼,而唯一一次自封了個五品官位,那似乎也純粹是為了擠兌自己而為之。
既然人家無欲無求,而一切都是自己主動貼上去的,那自己好像還真就沒什麼可以指責人家的了……再說人家好歹也是應自己所求獻了對敵之策,雖說都是些根本無法實施的廢話,但畢竟這決定權還在自己的手裡,而人家只不過是暢所欲言罷了……
這……可這不管怎麼說,若不是你小子表現的那麼出眾,又讓老夫看到了一絲希望的話,那老夫我會那麼的信任你嗎!
馬大侯爺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對方的錯,但是卻偏偏找不到什麼發作的借口,怒火上涌,憋得更是難受,於是只好漲紅了臉,吭哧著說道:「無論如何,那你小子總也不能用『隨機應變,見招拆招。』這種廢話來糊弄我吧!」
「糊弄?」卓飛冷冷一笑,厲聲道:「侯爺,小子初到貴地,萬事不曉,只知如今蒙元勢大難敵,但我朝兵力幾多,戰力幾何,兵甲糧草器械等等情況皆是一無所知,如聾如盲,吾請問侯爺,不知小子該當如何去設計權衡?
再者說了,侯爺也只是告訴小子或會北上泉州死戰,但到底該從何處出兵,何處禦敵,蒙元會由何處而來,恐怕連侯爺自己也不知道吧?
而若再退一步,就算是決意支援泉州,在泉州城下與蒙元決戰,但介時吾等是入泉州堅城,據城而守;還是應當陳兵在蒙元大軍的側翼以求牽制;又或是守住要隘險地,以備泉州失陷之後可以掩護接應官家撤走……哼哼,凡此種種,想必就連馬侯爺你也做不了主吧!
嘿嘿,小子不過是一個甫出山的野人,並非能撒豆成兵,吹氣退敵的神仙,倒讓侯爺失望了,小子慚愧,真是慚愧的緊啊!」
「這……!」馬大侯爺無言以對。昨日他便從李剛那裡知道卓飛只是個剛剛出山的隱士,剛到梅州不久。雖然他並不信李剛說的全都是真話,但李剛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卓飛並無什麼高貴的身份,也沒什麼強硬的後台靠山這句話,他倒是信了。一來是因為他相信自己一向重用的李剛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欺騙自己;二來若卓飛真有什麼顯貴的身份,那以他的才華絕不可能到了這個年紀才為人所知。須知大宋以文治國,就憑這小猴崽子寫詩的水平,不敢說能令其揚名天下,但最起碼也該小有名氣才對吧。
自己或許真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吧!人家一個剛剛出山的少年郎,初到梅州來謀身立命,恐怕連東南西北都還沒有分得清楚,而自己便抓住人家非要讓他說出個萬全的退敵之策來,這……哎,看來老夫還是太急躁了點兒啊!
馬大侯爺想到此處,不由得有些歉意,於是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略顯尷尬地說道:「哎,老夫我一時情急…….」
啪~~~
「侯爺不必再說了!」
就在馬大侯爺心生悔意,正準備說上兩句軟話,表達一下歉意之時,卻只見卓飛猛地拍案而起,大聲言道:「侯爺,小子無策退敵,愧對侯爺,實是汗顏之至!然,小子只是才具不足,卻非是存心要戲弄侯爺,此點還請侯爺明鑒才是!而至於今日所獻三策,實屬小子胡言亂語,侯爺您老人家便權當是小子放了屁吧!」
「賢弟……!」
卓飛察言觀色,便知老馬猴已經開始為責罵自己而感到後悔了,但他並不打算給對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開玩笑,想罵就罵,後悔了就來哄我,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再說了,別人或許稀罕,但本天機可是萬萬不想給你打工的,更不想被你拽著去死!
為了自己的小命,既然你做了初一,那我乾脆就把十五做絕,讓你沒得反悔,大家一拍兩散拉倒,反正是你這個老東西先看不上我的,若你還有點人品的話,應該也不好意思再去找我或者我徒弟們的麻煩吧!
卓飛決心已定,他想縱然不能就此擺脫老馬猴的魔掌,但也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厲害,殺殺他的威風,最起碼也要讓對方日後再想和自己拍桌子翻臉的時候先考慮考慮後果才行。
寫著多,其實卓飛的心思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就在馬大侯爺一聲賢弟剛叫出口之時,卓飛便再次打斷了對方說道:「侯爺尊貴,小子貧賤,實在不敢高攀,這聲賢弟也是萬萬不敢認的。而如今戰事危急,小子無能謀划,實無顏再在侯爺的耳邊胡言亂語,呱噪不歇,只好就此告辭,想必侯爺也定會樂意落得個清靜吧。侯爺珍重,不用送了。」
卓飛說完,拂袖便走,馬大侯爺先是一愣,旋即大怒,知道對方這是又想藉機撂挑子逃跑啊!想想自己不過是一時情急,隨口罵了兩句而已,再說也已經萌生了悔意……可這個養不熟的小狼崽子居然連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本侯爺,當真是可惡,可惡之極!
馬大侯爺畢竟是上位多年,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對著別人發火,而他手下的那些兵蛋子,那他也是想抽誰就抽誰,抽了白抽,誰也不敢不滿,所以他這脾氣還是不小的。
而今日自打一開始,馬大侯爺就擺出了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來籠絡卓飛,處處討好,事事相依,也算得上是委曲求全了。可惜,就算這樣禮賢下士,對方卻也不怎麼領他的情,而找個機會便又想要逃之夭夭,絲毫不念情面,真是氣煞人也!
馬大侯爺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也不再阻攔卓飛,而是猛地拍台,大吼道:「滾,快給我滾!養不熟的小猴崽子!想滾就給老子滾遠點,滾出梅州,滾出廣南去!」
卓飛已經走到門口了,聽見老馬猴暴跳怒吼,登時大喜過望,這下好了,總算是激怒了這個老東西,可以徹底地擺脫他的魔掌了,而最關鍵的是,他讓我滾,那就說明他並無收拾我的意思嘛!
想是這麼想,但為了避免事後老馬猴惱羞成怒,卓飛還是決定再給自己上個保險為好,只見他走到書房門口時突然停住了腳步,接著又雙目運力,愣是先逼出了兩滴晶瑩之淚,並令其徘徊於劍眉之下、眼袋之上而不落之後,這才扭頭頗有感觸地掃了大怒之中的馬大侯爺一眼,而與對方目光甫一相對,他便又回首仰望起了門外的浩蕩星空,長嘆一聲,道:「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哎,罷了,罷了,天下大亂,人心難測,吾本隱於山中逍遙,又何苦留戀紅塵自擾,歸去,當歸去矣……。」
唏噓完畢,卓飛先瞅了瞅正一臉複雜地望著自己的老馬猴同志,微微苦笑,再猛地一甩頭,任由眼中那兩滴晶瑩跌落,在地上撞得粉身碎骨之後,這才一拂衣袖,悲憤而去……
……………………
「二爺,二爺,您老這是怎麼了!」王管家見卓飛一臉悲色地從侯爺的書房中走了出來,登時大驚,趕緊三兩步衝上前來詢問道。
「恩師,咋了,莫不是在裡面受了委屈?」王挫見狀不妙,也關切地問道。
卓飛點了點頭,對著王挫說道:「我們走。」
「哇呀呀,那老傢伙真敢欺負恩師,太過分了!恩師且慢,等徒兒先進去劈了他再說!」王挫見恩師默認,登時氣得哇哇大跳,一副擼起袖子就要進去玩命的模樣兒。
而那四個得了侯府饋贈,滿心歡喜了一晚上的親兵,聽了王挫這句話后,登時從天堂跌入地獄,兩眼一黑差點兒沒給當場暈過去,均心道:媽呀,這傢伙要去劈了侯爺,那先不管他能不能得手,恐怕咱們這些跟著打醬油的都是難逃一死了啊!嗚嗚,看來咱們天生就沒享福的命,這銀子即便是到手了,卻也沒命去花啊!哎,我說這位卓先生也太能耐了吧!你看,這才一晚上的功夫,他居然都跟侯爺都鬧翻幾回了,這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我說您老總是這般大起大落的招呼,誰能受得了啊!
親兵們的腹誹也是很有道理的,老成持重的王管家也是滿心打鼓,他望了望書房方向,卻見侯爺沒有任何反應,不由得便有些疑惑,於是偷偷使了個手勢,招來侯府親兵將卓飛幾人團團圍住。
嘩啦啦~~~一陣甲葉撞擊之聲,持矛橫刀的侯府親兵們將卓飛幾人圍在中間,而王挫和四個親兵見狀,也登時抽出兵器,對持了起來。
卓飛冷冷地一笑,不屑地說道:「怎麼,這便是貴府留客的方式么?」
話說王管家不知卓飛和侯爺在書房內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也不能輕易地放走卓飛等人,命人圍住卓飛也不過是他因職責所在而做出的下意識反應罷了。而他在卓飛身上是吃過大虧的,所以他打心眼裡對卓飛就有種恐懼感,所以在情況不明之時他倒也不敢過分造次,只是連忙賠罪道:「二爺息怒,二爺息怒,小的未得侯爺明示之前,是萬萬不敢恭送二爺出府的。否則侯爺若是追究起來,那小的實是承擔不起啊!還望二爺稍待,小的這便去進去請示侯爺。」
「哼。」卓飛不置可否,但王挫卻是跳了起來,只見他手持雙斧,擋在卓飛身前,大聲嚷道:「恩師莫驚,待小徒這便為您老人家劈開一條血路,殺將出去!哎呀……」
王挫的口號還沒喊完,便被自家師傅狠狠地敲了一記腦瓢兒,同時又聽師傅大聲罵道:「劈開個屁!你小子當自己是常山趙子龍啊!再說了,如今大敵當前,這些侯府的親衛那也是我大宋的好男兒,是我華夏一族的勇士,這都是日後要去衝鋒陷陣,去為國禦敵的……因為屁大點兒的事情,便自己人砍自己人,那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硬是要讓蒙元韃虜看咱們的笑話嘛!」
卓飛這話喊得很大聲,看似在教訓王挫,其實卻是說給馬大侯爺聽的,因為想必對方聽了自己這麼說之後,便也沒臉痛下殺手了吧!當然了,即使對方不要臉地要下殺手,那自己這番話說出來,說不定也能讓這些侯府親兵們心生好感,打起來時手下留情,那也是有可能的嘛。
王管家聽了這話后也是臉色一紅,扭頭對侯府親兵吩咐道:「沒我的命令,爾等決不可造次,還待我先去請示了侯爺再說。」
「莫要難為他們,都撤了吧。唔,本侯不勝酒力,王貴,你代我送送卓公子好了。」馬大侯爺聲音傳來,充滿了無奈與心灰意冷的感傷。
卓飛回頭望去,只見那個老混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書房門口,正扶著門框,默默地看著自己。
而對方見自己回頭看他,先是牽強地笑了一下,接著又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快走之後,便不再言語,轉身向著房內走去。
步履蹣跚,老態盡顯……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小人得志、新鮮出爐的馬大侯爺么?
不知怎地,卓飛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酸楚,直上雙目,差點沒真的掉下眼淚來。
哀大莫過於心死!
這隻老馬猴莫非被自己氣得心如死灰了不成?不過,他這副德性倒也可以理解,畢竟人家吃了一輩子的大宋飯,眼見飯碗就要不保,老命更是休矣,可偏偏又無力回天,所以也難免會變得頹廢消極啊.…..
可是他頹廢消極傷心難過也就算了,但本公子這又是怎麼了呢?為何此刻我也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莫非我是在同情這個總是欺負我的老混蛋嗎?奶奶的,也不知道我這到底是兔死狐悲呢,還是英雄相惜啊!
哎,罷了,總之本公子就是心地善良,最見不得這個,還是趕緊閃人的好。
「管家大人,勞煩您帶路。」卓飛回過頭喚了一聲。
「二爺…卓公子……這邊請。」王管家聽見卓飛的呼喚,慌忙回過神來,引著卓飛一行人出府。
而一陣跋涉之後,各懷心事的一行人總算是來到了侯府的大門口。
卓飛站在侯府的大門外,沖著王管家拱了拱手,說道:「多謝管家大人,就此別過了。」
「卓公子一路走好。」王管家也很恭敬地行了一禮。
卓飛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忽聽王管家又喚道:「卓公子……」
「嗯……」卓飛回頭望著頗有些不安的王管家說道:「管家大人還有何事?莫非是還想留吾等在此宵夜不成?」
王管家苦澀一笑,吞吞吐吐地說道:「卓公子說笑了,其實…其實……小的只是想問問方才您和我家侯爺是怎麼了……哎,本來這些事小的是不該問的,可是我家侯爺那副……那副模樣兒,卻是從未曾有過的……所以小的有些擔心……您看能否……。」
卓飛聞言后,沉吟不語,王管家見狀卻有些焦急了,又說道:「卓公子,不瞞您說,昨日老爺回府後很是高興,嘴裡總是嘟嚷著什麼『這下有救了』、『娃娃不錯』之類的話語,讓我等都是一頭霧水,問他老人家,他卻只說自己遇見高人了,還交代我們說今日要設宴款待貴客,叮囑我等萬萬不得怠慢……而小的今天方知,原來侯爺口中的這位高人便是二爺您了!
哎,我家侯爺征伐一生,這性子怕是急了些,但他老人家卻萬萬沒有什麼壞心的,而且平日里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很是和氣,真的是個好人啊!
雖然小的並不知道您二位這是怎地了,而小的人輕位卑,也不敢奢望能勸解二位和睦如初,但還請二爺體諒,透露少許,也好讓小的有所準備,能覓機寬解侯爺兩句。」
卓飛一愣,盯著王管家,見對方的神情不似作偽,不免心中暗想到:聽他這麼說,似乎老馬猴真得是對我報以了很大的期望啊!不過正所謂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這就難怪他會發那麼大的火了……唉,算了,哥就是心軟,哥再給那隻老猴子一個機會好了!
「管家大人一心為主,實在難得可貴。」卓飛點了點頭,贊了一句,又說道:「其實吾與侯爺也沒什麼,只不過是應對時勢的想法有些出入而已,管家大人不必過於擔憂。」
「這……」王管家還是很疑惑地盯著卓飛,顯是這解釋不能令他滿意。
卓飛見狀,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唉,看在管家大人護主情切的份兒上……也罷,本公子便委屈自己一次,再給你家侯爺一個機會好了。
嗯,管家大人且聽好了,請你回去之後轉告侯爺,就說卓某明日在家中等他一日,他若認可了卓某方才所獻的上策,並心生悔意的話,那便讓他來登門致歉好了!唔,切記來時要敲鑼打鼓地遊街以示誠意,整出的動靜兒越大越好,而且只限明日一日,過時不候。」
「這……!」王管家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心說老夫跟了侯爺一輩子,似乎還沒見侯爺向誰致過歉呢,這可能么?再說了,還要敲鑼打鼓的轟動全城,暈,你當這是迎親么……?
卓飛也不理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的王管家,只是把頭一揚,更加猖狂地說道:「哼,本公子雖然無才無德,但卻也不是任人呼來喝去之輩,吾便是要讓全城人都知道,我卓飛可不是那麼好得罪的!
對了,管家大人再幫我轉告侯爺一句話,你就跟他說,他那瓶存了二十年的佳釀,其實不過是本公子前兩天隨手勾兌出來換銀子花的劣酒罷了,虧他還如獲至寶地拿出來現眼,真是笑煞人也,哇哈哈哈哈哈……。」
卓飛大笑而去,在暗夜中聽來便如同怨鬼的厲叫呼號,而當叫聲逐漸消逝之後,長街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祥和,唯留下王管家站在侯府門口汗毛倒豎,瑟瑟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