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62】渣妃們的下場
後宮出大事兒了。
南疆王是第一個被驚動的人,除了看好戲的玄胤和司空朔。南疆王本已累乏歇下,聽了太監的稟報,連外衣都顧不得穿,坐上步攆便前往了冷宮。
小德子倒是機靈,隨手拿了件綉金龍雲海的鑲珠軟毛絲綢披風,跑著追上步攆,硬將披風披在了南疆王身上。
抬步攆的都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大太監,腳步飛快,又因南疆王催促,更是把速度提到了極致,往常小半個時辰的路,愣是給縮短了三分之一。
步攆一停,南疆王便邁步下了地,小德子機靈地遞過手臂,讓南疆王扶著。
冷宮門口,已經跪了黑壓壓一片,全都是聞訊趕來的在附近當值的低品級宮人,最高不過八品使監。
屋內,隱隱傳來岳公公壓抑的抽泣聲,南疆王眉心一蹙,只匆匆掃了這群眾人一眼,便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耿妍的情況很糟糕,經諸位太醫全力搶救,仍沒能保住腹中胎兒,由於月份尚小,倒是瞧不出性別,不過這也不重要,因南疆王到了這個歲數,已不那麼重男輕女了。
單看耿妍幹了那麼多足以死一百次的惡事兒還能坐在冷宮養胎,便知南疆王是個心疼孩子的,驟然失去,南疆王心痛不已,不免有些懊悔上午為何一衝動便把冷宮的宮人都給撤走了?若是不撤走,有那些人盯著,是不是就不會讓嚴惠妃如此輕易地闖進去?
要說是岳公公失職,也不盡然,岳公公是奉了耿妍的命去熬參湯,壓根兒沒聽到房中動靜,真要怪,還是得怪自己一個看門的人都沒留給耿妍,當然更多的,是那不知死活敢朝皇嗣下手的嚴惠妃。
「惠妃,你是不是活膩了?白瞎朕一番苦心,讓你端坐惠妃之位多年!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殺朕孩子!你怎麼不把朕也殺了?咳咳……咳咳……」講到最後,不免又是一陣猛咳。
嚴惠妃嚇得話都不會說了,當時在氣頭上,說什麼「既然來了就沒想過活著出去」,可真到了這一步,才知死亡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好半晌,她才從恐慌中回過神來,跪伏著,磕頭,泫然大哭:「臣妾……臣妾……臣妾一時糊塗,臣妾只想嚇唬嚇唬她的……沒想過傷她性命……臣妾冤枉啊……皇上……」
死不承認,是她在深宮摸索出的安身立命之道,不論多大的錯兒,也得咬緊牙關扛著。單從這一點上看,她不及耿妍果敢。
南疆王自是不信她的辯駁:「你沒想過但你還是做了!」
「臣妾沒有!」
「沒有?那你告訴朕,你手裡的磚頭是怎麼回事?耿妍倒在血泊里又是怎麼回事?那麼多聽到慘叫聲趕來的宮人都看到你從那裡跑出來又是怎麼一回事?!別告訴朕,是耿妍自己殺了自己孩子,然後嫁禍給你!」
孩子是耿妍的保命符,別說南疆王不信耿妍會這麼做,就連嚴惠妃自己都不信,嚴惠妃終於詞窮。
南疆王冷聲道:「沒什麼可說的了吧?殺了朕的孩子,朕要你給他陪葬!」
「陛下!」嚴惠妃尖叫了起來,「饒命啊陛下!陛下饒命!臣妾……臣妾是因為被耿妍算計了,才想去找她對峙的!」
「她算計你?她如何算計你?」南疆王明顯不信。
嚴惠妃險些把自己陷害寧玥對事兒一股腦兒地交代了出來,好在沒徹底喪失理智,知道陛下器重孩子,也器重馬寧玥,若因這個把那件事抖出來,才是真的難逃一死,就只說道:「昨夜,耿妍讓人稟報臣妾,說是有話對臣妾說,臣妾便去了,在她那兒喝了點茶,回來便昏睡不醒中了毒,她明知道臣妾的血可以做陛下藥引,卻故意毒害臣妾,然後自己找了個北域道士敬獻給陛下,想藉此博得陛下的歡心,臣妾氣不過,才去找她理論的!」
南疆王氣笑了:「嚴惠妃你是不是在做夢?這裡哪兒來的北域道士?」
嚴惠妃眸光一顫:「有的!他是耿無雙的師父!剛剛還與長孫殿下一塊兒說話!長孫殿下說,他救治了陛下,自己會赦免耿妍一命!讓耿妍搬出宮,在封地做個逍遙自在的太妃!」
一旁的小德子呵呵笑了:「耿無雙的師父早在上個月便辭世了,他老人家是託夢給您了呢還是託夢給您了呢?」
嚴惠妃面上的血色霎那間褪去了:「可小李子明明說……」
「小李子?」小德子在南疆王身旁多年,南疆王把他當半個孫子在養,偶爾插上兩句嘴兒,倒也不怕南疆王罰他,小德子笑道:「娘娘說的是中常侍大人身邊的小李子?他壓根兒就沒入宮,娘娘是在哪兒見著他的?」
嚴惠妃駁斥道:「不可能!他剛剛還給本宮餵了參湯!那參湯還在本宮的內殿放著!」
小德子更要插嘴了:「娘娘,您這病吶,太醫與中常侍大人都叮囑過,不可進補,惠妃殿的宮人都記著呢,一碗蘿蔔湯都不敢給您,還參湯!」
嚴惠妃張了張嘴:「可我明明……」言及此處,她突然打住。
明明怎樣呢?明明看到了小李子,聽小李子說了那番話,還喝了小李子喂的參湯?那些痕迹,全都沒有了——
是她的記憶出了差池,還是被誰給狠心算計了?
答案很明顯,然而她卻不敢把幕後主使供出來,因為她有更大的把柄在對方手裡,供到最後,洗脫不了冤屈不說,還罪加一等。
她死死地捏住了袖子,垂眸道:「我做噩夢了吧。」
一句噩夢顯然不能平息南疆王的怒火,南疆王大掌一揮:「惠妃殘害皇嗣,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擇日賜三尺白綾。」
三尺白綾?
嚴惠妃沖了上去:「陛下!陛下臣妾有話要說——」如果這樣還是要死,那麼,不如把耿妍陷害她的真相說出來!也把玄胤司空朔聯手算計她的真相抖出來!
「大膽!竟敢衝撞陛下!」小德子一個箭步擋住了嚴惠妃,扣住她肩膀,深深地看著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道:「惠妃,您還有個英俊瀟洒的兒子、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和好幾個活潑可愛的小孫兒,讓他們給你一起陪葬,甘願?」
嚴惠妃的喉嚨……堵住了。
……
從冷宮出來,小德子先是送了陛下回寢殿安置,之後,到內務府覲見了正在給太監宮女們「體檢」的玄胤、司空朔。
「殿下,大人。」他規規矩矩行了禮。
司空朔漫不經心地走到了一邊。
玄胤低聲道:「如何?」
小德子道:「回殿下的話,都辦妥了,嚴惠妃什麼都沒用。」把嚴惠妃與南疆王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玄胤的表情還算滿意:「辦的不錯。」
真不錯還是假不錯,小德子不知道,他只知用人之處,大抵都是招攬為主,褒獎多、斥責少,兼之他又與別的內侍不同,非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而是被南疆王救下,一入宮便得了好差事,這麼多年順順噹噹長大,辦事得力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卻是陛下疼愛。殿下會待他如此客氣,多少也有些敬重南疆王的意思。
不得不說,很受用。
小德子道:「為殿下辦事,小的不敢居功。」陛下仙逝后,玄胤便是他主子,該聽誰的話、該替誰辦事,他心裡有數。
今天的計劃,他知道的不多,從小李子如給嚴惠妃上眼藥才參與其中,之前的是怎麼個安排,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總之,主子讓他幹什麼,他幹什麼便是。
玄胤心知小德子是難得的明白人,被南疆王疼著長大也沒養成傲慢懈怠的性子,反而十分機警勤奮,這次的事,算是一次小小的招攬,瞧小德子的反應,應該是樂於被招攬的:「小李子那邊如何?」
「已經跟採買的太監一塊兒出宮了,內務府多是宣王殿下管理,就算出了事兒也是宣王殿下背黑鍋,與咱們無關。」小德子恭敬地說道。
玄胤笑了笑:「你去吧,陛下醒來該找你了。」
「是。」
南疆王果然沒睡多久,醒來便喚小德子。
小德子撩開帳幔,關切地問:「陛下,您餓不餓?」
「朕不餓。」南疆王順著他的攙扶坐了起來,想起剛剛太累乏,卻忘記處理耿妍的事,「耿妍那邊如何了?」
耿妍這邊的情況已經不能用慘烈來形容了,被嚴惠妃拍了一磚頭后,耿妍當場疼暈了過去,醒來時,陛下與嚴惠妃等人已經離開了,太醫們給她落完胎后也離開了,沒留下任何藥物,她血流不止,很快便濕了身下的褥子。
岳公公急得大哭,翻東找西,想尋些止血的藥物,卻偏偏沒有,又趕忙拿了令牌去太醫院。
「不好意思啊岳公公,今早剛發現一個小太監染了時疫,為防止疫病擴散,太醫們都在給宮人們做體檢呢!」太醫院值班的小葯童說。
早不體檢晚不體檢,偏耿妍急需大夫的時候體檢,要說不是有人暗箱操作,岳公公絕對不信!
「給我一些止血的藥材!」岳公公呵斥道。
小葯童道:「對不住了岳公公,鑰匙都在師父們手中,我打不開,外頭的倒是有些金銀花露,您要嗎?」
金銀花露是瀉火的,對耿妍有個屁用?!
索性還有不少埋在後宮的暗線,讓他們走動走動,出宮請個大夫也是好的。
這麼想著,岳公公挨個宮殿找了過去。
「這個也是?」玄胤看著被司空朔以「時疫」為由扣押到小別院的內侍,「只是個最末等的御茶司洒掃太監。」
司空朔慢慢地說道:「可可別小看一個洒掃太監,知道御茶房是幹什麼的地方嗎?宮裡上至陛下與各宮娘娘,下至宮女太監,全都從御茶房走茶喝,且御茶房又與御膳房不同,有機會在御書房與軍機要地附近走動,陛下哪日高興了,喊他們去泡個茶,若是在招待貴客,那該聽的不該聽的可全都聽了去,六宮中,消息最靈通的便是這御茶房,它那兒最末等的太監,消息都比別處的領事太監靈通。」
「縱然是這樣,你又怎麼斷定他是耿妍的人?」玄胤問。
司空朔拍拍玄胤的肩膀:「這就是靠眼力了。」
玄胤掃了一眼小別院中的「疑似時疫病人」,黑壓壓一片,足有五六十人之多,全都是司空朔的手筆,而篩選還在繼續,哼了一聲道:「你那什麼眼睛?」
司空朔貼緊他耳畔道:「火眼金睛。」
玄胤被他吹的熱氣弄得耳根子發紅,往一旁挪了挪,眨巴著眸子道:「診脈吧你!」
司空朔輕輕地笑了。
這之後,司空朔又以疑似時疫的癥狀為由,揪出了三十多名宮女太監,他檢查完后,恐太醫們不服氣,必會讓太醫們複查,而那些被查到的「病人」,一開始明明無異狀,到太醫手上后,又的確出現了各種大小不一的疹子。
這是司空朔診脈時動的手腳,就連「病人」自己都沒能發現。
而病人與病人之間,儘管都是耿妍的蛾子,卻彼此間並不一定知曉存在,偶爾幾個打過照面的,也只在心裡感慨一句,老弟,你也倒霉得了病啊。
用司空朔的話說,這些人裡頭,肯定有一小部分是被冤枉的,但司空朔一貫的原則是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既然要拔掉耿妍的根,就必須拔得乾乾淨淨。
篩選得差不多后,司空朔將名單整理了一份,遞給玄胤道:「宮裡應該還有漏網之魚,這倒是不必著急,時疫有潛伏期,這幾日,連著診脈就是了。這份名單你收好,這些裡頭,一部分會救治無效身亡,一部分會被治癒。治癒的人裡頭又有一部分會回歸原先的崗位,另一部分則是感念皇恩浩蕩,自請到撫城堅守皇陵,明白我的意思嗎?」
玄胤點頭:「明白。」願意歸順的就被「治癒」,不願意歸順的就被「病死」,還有一些模稜兩可但又的確有些能耐的,先發配皇陵過幾年苦日子,等想通了自然就歸順了。若實在想不通,就守一輩子皇陵吧!
岳公公發現自己的小夥伴全都感染了「時疫」,他是繼秦公公后,唯一一個對所有心腹都心知肚明的人,一瞅那黑壓壓的一片,便知是遭了掃蕩,一邊膽寒一邊在心裡把玄胤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再回冷宮,耿妍已經第二次暈了過去,岳公公掀開被褥,血腥味兒幾乎濃厚得令人作嘔,他心知再這麼拖下去,不等陛下把毒酒端來,耿妍就會沒命了。
「娘娘,娘娘您再堅持一會兒,奴才……奴才這就去找人來救你!」
……
南疆王從小德子那兒聽說了耿妍的病況,深深嘆了口氣:「若真是這樣死了,就賞她個體面吧,也算是全了她與孩子一場情分。」
小德子知道這杯毒酒是送不出去了,倒不是陛下有心讓耿妍苟活,而是耿妍大出血,凶多吉少,丟命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岳公公找到了七皇子的寢殿,奈何玄胤早已保護七皇子遠離時疫為由,將皇七殿圍了起來,別說岳公公了,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岳公公嚎了幾嗓子,被人打走,之後,岳公公又悄悄地出了宮。到底在宮裡混了那麼多年,縱然宮規森嚴,他還是躲進餿水桶里逃了出去。
兩刻鐘后,他渾身狼狽地上了一輛雇來的馬車:「去六公主府!」
……
風和日麗,大帥府的戲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大戲,描繪了精緻妝容的花旦與武生曲藝俱佳、身姿不凡,一顰一笑、一靜一動,唱得好不精彩,整個花園都跟著活色生香了起來。
容卿剝了一顆荔枝喂進妹妹嘴裡:「好聽嗎?」
寧玥將荔枝含進嘴裡,笑道:「好聽,哥哥陪我,什麼戲我都愛聽的。」
「你這張嘴兒啊,果然是吃荔枝吃多了。」容卿笑著,又給她剝了一顆荔枝。
她如今雖是看不見了,但平日里都沒閑著,玄胤在,便是玄胤陪她,玄胤若是不在,便是容卿或容麟陪她,她悶了,或是看戲,或是逛街,總之,變著法兒地哄她高興。
她有時也會想,明明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因著身邊這些關懷,知道自己無論得了多大的病,都不會被拋棄、被嫌棄,心中竟也慢慢地釋然了。
「大哥。」她探出手,去摸容卿。
容卿主動將她的手握住:「怎麼了?」
「我的病很難治對不對?其實治不好也沒多大關係,你們都陪著我,我挺安心的。」前世雖有一雙眼睛,卻在水牢里暗無天日,與失明又有何異?那樣的十年都熬過來了,如今這日子,簡直比天堂更好。
容卿低叱道:「說的什麼胡話?我便是捨去自己一雙眼睛,也是要治好你的!」
「大哥……」寧玥喉頭哽咽,若她的病真這麼好治,大家何以這段日子如此反常?那模樣,分明像她隨時可能死掉一樣。
容卿輕輕地嘆了口氣:「我那也是胡話,我會好好的,你也能治好,大家都在想辦法,玄胤和司空朔已經入宮了,不日便能拿到藥引,你且放寬心,你難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過的。」
「嗯。」寧玥含淚道:「倒是我多心了,大家明明都為我的事著急上火,我卻在這邊自我消沉。」
「你還小,碰上這麼大的變故,沒崩潰已經很難得了。」容卿拂去她眼睛的淚花,「宮裡的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這一次一石二鳥,既能治你,也能滅了那些欺負你的人。」
戲台上精彩絕倫地唱著,寧玥漸漸地有些犯困,靠在容卿肩頭睡了過去。
容卿叫來容麟,把她抱回房間,容麟問是否撤了戲班子,容卿想了想:「她看不見了,若是沒聲音,定會害怕,讓他們唱吧,唱些輕柔的便是。」
容麟與班主交代了一聲,班主果真換上了舒緩輕柔的戲曲,關上門窗,細細聽著,竟有些催眠。
容麟打了個呵欠,見四下無人,俯身親了容卿一口:「我們也去午睡吧。」
容卿也的確覺著睏乏,便與容麟一道回了房,時下正是秋高氣爽之日,早晚溫差大,下午熱得冒煙兒,容卿卻因體質特殊的緣故,頗覺涼爽。
容麟滿頭大汗地將他摟在懷裡,他的身形完全長開了,越發健碩,小腹上八塊腹肌,塊塊分明,貼著容卿的纖薄的脊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美。他寬肩窄腰,渾身上下無一絲贅肉,長腿長胳膊,身材好得足以讓人尖叫。
容卿抿抿唇,道:「你熱,別靠我這麼近。」
「那不行!」容麟把他抱得更緊,看著他精緻如畫的容顏和那脖頸間微微露出的一截白瓷美玉般通透的肌膚,下腹一緊,「熱死也抱著。」
「不許胡來。」容卿威脅。
容麟黑了臉。
二人沒睡多久,秋管家稟報,六公主來了。
皇甫穎來得很急,連頭髮都沒來得及束髻,披散在肩上,被風吹起幾縷,狼狽地粘在滿是淚水的臉上。容卿見了她這般模樣,心中已隱隱有了一絲不詳的猜測,不動聲色地對容麟道:「我有些冷,你幫我拿件披風來。」
容麟哼了一聲,轉頭走出了花廳。
「公主,你今天……」容卿開口,話未說完,皇甫穎撲進了容卿懷裡,容卿身子一僵,「公主……」
皇甫穎揪緊容卿的衣袍,泫然道:「容卿,只有你能幫我了……你幫幫我好不好?我知道這件事會讓你為難……我也不想的……實在是沒辦法了……父皇他不肯見我……容卿……能幫我的只有你了……」
她說的語無倫次,容卿卻依舊聽懂了她的意思,心中篤定更甚,不由地神色凝重:「公主,有些事,不是我能插手的。」
皇甫穎抬眸,望進他幽深的眼底。
容卿被這種受傷的眼神震得無所適從,縱然他再冷心冷情,這世上,也總有那麼幾個人讓他狠不下心。
皇甫穎哭道:「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這一次,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最後一次求你,我發誓,過了今天,不論將來如何,我都不會再來麻煩你……」
容卿握住她的手,一臉為難。
皇甫穎受傷地道:「不可以嗎?容卿……」
容卿陷入了痛苦的掙扎之中,想起最早流落到南疆之時,自己身無分文,緊靠著給商隊提供一些經商之法為生,可到底,沒碰上好人,商隊非法營私遭了掃蕩,他也被賣入小館,若不是碰上還是孩童的皇甫穎,如今的自己……已被那群混賬糟踐死。
當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曾這麼期盼地望著她?
她懂了,跳下馬車,看著不顧一切爬過去的自己,對嬤嬤說:「我要他!」
七年後,還是這句話,我要他。
轉頭,卻瞞著他,用一段姻緣,換了給他續命的菩提子。
這份情,他如何能忘?
對著這個人,他如何狠得下心?
……
出了花廳,容卿一抬頭,瞧見寧玥,再眸光一掃,看到了容麟,想說什麼,又壓了下去:「先回屋,玥兒,我有話對你說。」
寧玥坐上床頭,怔怔地望著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大哥什麼都不必說了,去做吧。」
容卿艱澀地張了張嘴:「玥兒……」
寧玥摸上他臉龐,微笑著道:「剛剛的話,我都聽到了,大哥不必覺得為難,你為我做了那麼多,要是我還是只顧自己好受,不管你心裡難不難受,我又怎麼配做你妹妹?不是你,我已經死了,對我來說,你比復仇重要,我不想你心裡一直長著一根刺。」
辜負這個用生命愛過自己的女人,已經讓大哥的愧疚,若再連她最後的請求都不答應,大哥這輩子,恐怕都要在自責與煎熬中度過。
寧玥握緊了容卿的手:「還給她吧……這份恩情,我們一起,還給她。」
滾燙的淚水砸在了寧玥的手背上,寧玥聽到他哽咽著說:「對不起……」
一句又一句。
……
入夜時分,一輛裝滿垃圾的馬車在皇宮的側門被攔下。
侍衛敲了敲車板:「裝的什麼?打開檢查!」
太監笑道:「都是些腌臢東西,怕污了小哥兒的眼。」
侍衛不耐地說道:「下來!」
太監跳下馬車,躬身立在一旁,滿臉笑意:「您若實在要檢查,就檢查吧,都是些女人用過的腌臢東西。」
侍衛打開一個籠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侍衛捂住了口鼻:「這裡頭裝的什麼?」
太監笑道:「小哥沒聽說嗎?冷宮的耿常在被嚴惠妃打得小產了,太醫給吃了多少葯都不管用,一直流血,怕是命不久矣,這褥子想來也沒什麼人會再用,晦氣!掌勢總管便讓小的把這些東西拿出去扔掉,扔得越遠越好!」
侍衛惡寒地蓋上了籠子,又打開另一個,也是滿滿的血腥氣:「這也是耿常在的東西?」
太監就道:「可不是她的么?她流血太多,褲子衣裳全都是。」
侍衛又打開了第三個籠子,這回,倒是沒血腥氣了,只隱約有些尿臊氣:「這些又是誰的衣裳?」宮裡有宮裡的規矩,除了確實不能使用的衣物,別的,都不許私自運出宮的。
太監稍稍後退了一步,道:「這些是『時疫病人』穿過的衣裳,還有他們蓋過的被褥,太醫交代,全都要拖出去焚燒的。」
侍衛皺眉:「下午不是已經燒過一批了?」
太監眼神閃了閃:「沒燒完呢,這是後面又查出的幾人。」
上頭放了話,時疫有潛伏期,所以會接連排查幾日,侍衛便沒再懷疑太監:「行了行了,趕緊去吧!裡頭裝的病人的東西,你怎不提醒我?」滿是嫌棄與後悔的語氣。
太監僵硬地笑了笑,驅車駛出了宮門。
皇甫穎早早地在西街等候,容卿坐在輪椅上,目不斜視地注視著前方。
容麟臭著臉坐在屋頂上,晃著小腿兒。
皇甫穎揪心地問道:「怎麼還不來?不會是出了什麼問題吧?」
「不會。」那對兄弟在剪耿妍的羽翼,暫時沒動其他人的,比如他的,他有自信,他的人能把耿妍帶出來。
又過了半刻鐘,那輛裝著垃圾的馬車停在了路口,太監壓低了音量道:「容公子!公主!」
容卿眸光一動:「容麟。」
容麟哼了哼,飛身至馬車前,一手掰斷車身,將藏在夾板下的岳公公和耿妍拉了出來。
耿妍失血過多,雖是服用了容卿的止血藥勉強止住鮮血,卻依舊虛弱得不成樣子,連如今發生了什麼事都一概不知。
「母后……」皇甫穎淚如泉湧。
容卿淡道:「她能不能活,只能看天意了。」
皇甫穎抱緊耿妍,抽泣道:「我明白。」
容卿捏緊了手指:「記得你答應我的事。」
皇甫穎點頭:「我會帶她離開南疆,這輩子……都不再回來!」淚水簌簌滑落,她又道:「我七弟那邊……」
容卿低低地說道:「他自始至終沒參與任何事,又是陛下骨血,不會牽連他的,你放心去吧。」
皇甫穎抓住了容卿的胳膊,這一走,就再也不能見了。
「容卿……對不起……」
容卿擦了她眼角的淚:「你我之間,不說這些,好好地活著……想想我欠你那麼多,到頭來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個……但即便是這個,也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勇氣,所以,不要浪費它,不論怎樣,都要堅強地活下去。」
「容卿……」皇甫穎哭成了淚人。
容麟不耐煩地說道:「走不走啦?你們當玄胤和司空朔是傻子?別等下人家追上來,你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容卿定定地看著皇甫穎,點了點頭:「走吧。」
皇甫穎握著容卿的手不肯鬆開。
容卿隱忍著道:「走啊,快走啊!」
岳公公強行掰開了皇甫穎的手指,將她塞進了馬車:「公主,快走吧!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那兩個混蛋,把娘娘的勢力都給肅清了,他們是來真的,真的要弄死我們啊……」
皇甫穎撕心裂肺地往外沖:「容卿……」
岳公公抱緊了她:「您踏上了這條船,已經沒了退路!就算再留在京城,玄胤也不會放過您的!他可不是陛下!他會殺您!」
皇甫穎哭得渾身顫抖。
岳公公對車夫道:「走!」
「誰都別想走!」
伴隨著一道威嚴的厲喝,玄胤飛身落在了皇甫穎的馬車前,冷冽的眸光一掃,不屑地嗤道:「在我背後放冷箭的人,居然是你?你不記得那個人是怎麼陷害玥玥的了?你居然救走她,容卿,你太令我失望了!」
容麟攔在了容卿面前,目光如炬地看著玄胤:「你們走,這裡交給我。」
這話,顯然是對岳公公等人說的,岳公公馬上催促車夫前行。
玄胤打個響指,十名影衛嘩啦啦地沖了上來,玄胤打了個手勢道:「一個不留!」
「是!」
影衛們將馬車團團圍住,拔劍,不遺餘力地砍了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容麟的麒麟軍也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雙方人馬,陷入了廝殺。
玄胤招招攻向容卿,被容麟一一攔下。
玄胤出的全都是殺招,這一刻,他是真的動了肝火,要把容卿殺死,容麟非他敵手,卻死也不會讓他動容卿一根汗毛。強大的執念,讓容麟在玄胤的殺招中奇迹般地堅持了起來。
麒麟軍人多勢眾,為皇甫穎等人開出了一條血路,馬車絕塵而去。
司空朔感到這邊時,容麟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玄胤的拳頭司空朔深有體會,簡直是把人往死里揍,再這麼下去,容麟就要被他活活打死了,至於容卿那孱弱的身子,一拳就能歸西。
司空朔扣住了玄胤的手腕:「夠了!」
玄胤怒吼道:「夠什麼夠?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耿妍整垮?眼看著她就要死了!他卻把她放了!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你殺了他,玥玥會原諒你嗎?不想我趁虛而入,就給我滾回去!」
司空朔永遠知道怎麼掐准玄胤的軟肋,這頭暴怒的小獅子,幾經掙扎后終於咬牙離開了現場。
司空朔淡淡地看著一臉倔強的容麟、面色痛苦的容卿,道:「但願你不後悔今天的決定……晚飯快涼了,早些回來吃飯。」
容卿的手指深深地插進掌心。
容麟吐出嘴裡的血,隨手擦了擦,掰開容卿的手道:「走吧,回去吃飯。」
容卿摸上他紅腫的嘴角:「我除了會拖累你們,什麼都做不了了。」
容麟就道:「別聽他們瞎說,他們是兄弟,一個鼻孔出氣!我覺得你做得對,耿妍是討厭,但畢竟你欠了皇甫穎,還給她是應該的。容卿,你再也不欠她什麼了,真好。」
你從此,都是我的了,真的,很好。
……
玄胤陰沉著臉回了房。
冬梅一瞅這架勢不對,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姑爺,您回來啦……那個……奴婢讓人傳飯?」
「出去。」
「這……」
「讓你出去!聾了還是傻了?」
冬梅被吼得汗毛都豎起來了,踮起腳退了出去。
玄胤關上門,插上門閂。
寧玥剝荔枝的手一頓,語氣如常道:「回來啦?是不是很累?我剝了新鮮荔枝,就等你回來吃的,我特別喜歡,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乾的?」玄胤沉沉地問。
寧玥笑笑:「什麼事兒啊?」
玄胤冷冷地看著她:「放走耿妍的事。」
寧玥心口一緊,喉頭滑動了一下:「……是。都是我的主意,你別怪我大哥。」
儘管已經猜到了答案,可親口聽她講出來,還是氣得恨不得把她吊起來痛打一頓!他廢了老大的勁兒,忍住發抖的雙臂:「你為什麼這麼做?就只記得你大哥和皇甫穎的那點破事兒,不記得耿妍是怎麼殺你的?」
寧玥聽出了他話里的咬牙切齒之味,站起身,怯生生地說道:「你、你先別生氣……」
這兒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不生氣,撇開耿妍做的那麼多惡事不談,單是勾引玄胤這一項,就夠玄胤把她大卸八塊了,更別說耿妍還是玄胤帝王路上一塊最大的絆腳石,不弄死她,猶如卧榻之外有人酣眠一般,如何踏實?
寧玥輕聲道:「我大哥欠了皇甫穎人情,我想幫我大哥還上,我知道你會惱我……」
玄胤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知道我會惱你,還這麼去做!馬寧玥,我在你心裡算什麼?」
「我丈夫啊。」寧玥厚著臉皮耍滑頭。
「我這個丈夫,根本比不得你那哥哥一根手指頭!你幫他報恩,就可以忘記你我跟耿妍有多少仇恨!」
「我沒忘!但我不能為了給自己報仇,就讓大哥拒絕皇甫穎,他一輩子活在愧疚里,我也一輩子不安心!」誠然,如果她執意阻攔,大哥會回絕皇甫穎,但是然後呢?皇甫穎鬱鬱而終,大哥就能好過嗎?她沒得選擇!她是容卿的妹妹,她有什麼辦法?大哥這麼疼她,她又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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