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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聞言向河對面看去,周圍的鄉紳們也跟着望過去。
距離太遠,他們根本看不清什麼,視線中只有一團團模湖的小黑點來回移動。
結合到之前的煙花鞭炮聲,大家一下子明白了,這肯定是那裏有很多人在慶祝什麼……
「大災當前,又有北虜南下,居然還如此鋪張……」和珅感慨著搖了搖頭。
劉全見此試探著問道:「老爺,要不要派人去打探一下……」
「你去辦就好。」
和珅用屁股想都知道這肯定是嚴嵩搞出來的么蛾子。
「是,老爺。」
不多時,一艘小船就從岸邊晃晃悠悠地駛離……
於此同時,黃河北岸。
在一眾鄉紳大戶們的擁簇中,嚴嵩站在寬闊的石堤上,望着面前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嚴公堤」,目中閃過一抹滿意。
「汝貞,這太張揚了!」
轉回頭來時,嚴嵩已經拉下臉來了,沉聲訓斥道:「太過鋪張!有營建此碑的人力、物力,可讓多少百姓吃上一口飽飯?」
胡宗憲低眉順眼,連聲應是。
周圍的鄉紳們也是大氣都不敢喘,雖然平日裏嚴嵩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小老頭模樣,可當他真生氣的時候……朝廷右相的威勢便會展露無遺。
嚴嵩還不停下,依舊痛心疾首地道:「汝貞,本相一直都以為你是可造之才,乃是朝廷未來的棟樑!」
「但沒想到在本相臨行之時,你卻如此……」
他似乎是不忍心訓斥胡宗憲,說到這裏戛然而止,但一聲長長的嘆息卻將老宰相對年輕後輩的失望完完全全地表現了出來。
「嚴相教訓的是。」
胡宗憲這次卻並未完全接受訓斥,
而是「據理力爭」了起來。
「不過這次嚴相真的冤枉下官了!」
他昂着頭,直言道:「這立碑之事並非下官指使,甚至下官也是剛剛知道這石碑。」
「嗯?」嚴嵩眉頭微微皺起。
胡宗憲卻絲毫不懼,朗聲道:「嚴相,此碑不是被任何人指使而立的,也沒有任何人在其中勾結串聯!」
「這是我原武縣的百姓感念嚴相之恩,自發為嚴相豎立起的一座豐碑!」
周圍的鄉紳們都被胡宗憲這大膽的舉動驚住了,過了片刻,才有人大著膽子,緊跟其後道:「嚴相,我們確實沒同縣尊大人說。」
「是啊嚴相,一開始學生感念嚴相之恩,想起了立碑築祠的事,可沒想到當時東村的劉員外也有如此想法!」
「還有我們大窪鄉的周舉人、孫員外,草民剛這麼想的時候,沒想到那兩位兄台竟然同時來找我了!」
「俺們村的佃戶都感念著嚴相的恩情……」
胡宗憲見此更像是得到了某種認可,轉過頭有些動情地對嚴嵩道:「嚴相,您看,並非是下官在其中串聯他們,而是我原武縣的百姓自發立的此碑!」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嚴相讓原武縣數萬災民得以存活,讓他們不止於流離失所,讓他們能吃上一口飽飯……試問誰能不感念嚴相的恩情??」
「立此嚴公堤,就如子女反哺父母之恩!」
鄉紳們聽的一愣一愣的,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跟在嚴嵩身旁的嚴儀也有些傻眼了,以獃獃的目光望着胡宗憲,他早就知道胡宗憲比別的知縣強很多,但現在還是被他的行為驚到了,心中只剩一種念頭:此子恐怖如斯。
嚴嵩同樣沉默不能言,過了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
「本相……知道了。」
「下官和原武縣,甚至整個滎陽都不敢忘懷嚴相的恩德。」
胡宗憲鄭重道:「所以,這嚴公堤之名,就請嚴相萬萬不要再推辭了!」
嚴嵩又嘆了口氣,深深地望了胡宗憲一眼:「如此……也好。」
「民意不可違,既然是原武縣百姓們的心意,本相也不再拒絕了。」
他話音一轉,又道:「此碑已經立完了就算了,生祠、人像之類的就莫要再提了,太浪費人力。」
立像?
周圍的鄉紳們有些懵,什麼立像?
咱們說過立像嗎?
胡宗憲張了張嘴,回過神后急忙又道:「嚴相,下官……」
「不用再說了。」
嚴嵩擺擺手,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本相雖然幾日後就要回京,但依舊會隨時關注原武縣,希望你莫要讓本相失望,不要做些鋪張浪費的事。」
胡宗憲立刻會意,急忙拱手應下:「嚴相一片苦心,下官明白。」
「只是……」
他面帶難色地道:「下官不會如此,但百姓們卻會自發地為他們愛戴的好官建造生祠,立像……」
嚴嵩冷哼一聲:「你身為一縣父母官,自然要加以約束。」
胡宗憲苦笑一聲,無奈道:「誠如嚴相所說,民意不可違,百姓們的孺慕之情也不可遏制,下官只能竭盡全力,並不見得能完全查禁此事。」
鄉紳們也反應過來了,有聰明人急忙道:「嚴相在我原武縣聲望之高,可謂家喻戶曉,甚至有的鄉民在家中就能供奉恩相牌位!這如何禁止啊?」
「不錯,十戶人家就能湊起錢來,在河邊為恩相立一石像,這防不勝防啊!」
「既然如此,一個村的人家集錢為恩相建一個生祠也非常合理吧……」
嚴嵩聞言有些無奈,長長嘆了口氣,剛要再杜歐些什麼,這邊就出現了突髮狀況。
一艘烏篷小船從河對岸晃晃悠悠地駛了過來。
這麼多大人物都在這裏,警戒工作自然是做的足足的,離岸還有一段距離,就有兩艘小船迎了上去。
「兀那漢子,你是做什麼的?」
船夫似乎被這大陣仗嚇了一跳,也不回話,調轉船頭就要往回划,臨走前還伸著脖子一個勁兒地往大堤上看。
這樣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堤上的眾人,別的鄉紳們可能不怎麼在意,只是看一眼就過去了。
但胡宗憲、嚴嵩和嚴儀卻明顯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尤其是那人臨走前回望的動作,越看越像是來打探消息的。
小船直挺挺地駛向江心,向著河正對岸行去。
胡宗憲順着這烏篷船的方向向南望去,一下子發現了河對岸的異狀。
「嚴相,那邊……」
這種情況下,胡宗憲自然要聽嚴嵩的意見。
嚴嵩也皺眉望向那邊,思索了片刻后,才道:「派個人去打探打探,那是做什麼的。」
「是,嚴相。」
嚴嵩派出的人剛剛出發不就,和珅派去探查的人就回到了南岸。
「什麼?」
和珅眼一下子瞪圓了:「嚴公堤?」
聞言一干鄉紳們也有些傻眼,這是怎麼回事兒?剽竊創意??
和珅回過神來,以怪異的眼神忘了一旁的鄭諶一眼。
他覺得別人可能不知道,但鄭諶肯定知道些內情吧?
只不過這次他好像真冤枉了鄭諶。
「和大人……這……」
鄭諶腦門上都是汗,一時還真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時候可不能湖弄和珅,兩方都和和美美地相處了大半年,哪能臨走了、臨走了,反而來這麼一出?
「和大人,草民突然想到,其實這碑還沒建完。」
情急之下,鄭諶想出了一個補救的法子。
「沒建完?」
和珅也幫他順坡往下爬。
「不錯,和大人。」
鄭諶應道:「其實這碑旁還缺了一個立像。」
短短這麼一會兒時間,他就在心中做好了打算,此刻胸有成竹地道:「就是和大人的立像!」
「僅有和公堤的名字,別人看見也不見得能一下子知道這是和大人的功績……不能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
「若在碑側再立上一道石像,不僅能讓來往的行人、百姓都見到和大人的英姿,更是能讓我們滎陽的父老鄉親一表感激之情!」
「這……」
和珅卻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他自己,肯定用不着這麼張揚的行為。
但現在河對岸就是嚴嵩的嚴公堤,要是和他一模一樣,也太讓人難受了。
和珅頓了片刻,又問道:「鄭老,這不會太鋪張浪費吧?」
鄭諶聞言一喜,急忙道:「不會,不會!」
「和大人請放心,不過一個立像而已,有何靡費的?想必在和大人返京之前,就能放過來了!」
這次和珅是真的有點驚訝了:「返京之前?」
「鄭老,本官可是三日後就要返京了,這也來得及?」
「定然來得及!」
鄭諶下了保證,只要分工合作,有的人凋頭,有的人凋手,有的人凋腿腳……連夜趕工,還怕做不出來?
「和大人回京必然要走水路,屆時就從此地上船,順便也看一看這立像!」
「不必如此。」和珅卻開口拒絕。
「和大人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鄭諶卻堅持如此,一定不能讓和珅心中留下芥蒂……
就在一干鄉紳們忙着討好和珅的時候,胡宗憲派出來探查情報的小船也在這邊轉了一圈,返回了北岸。
「和公堤??」
嚴嵩面無表情地望着面前過來報信的僕從,雖然還沒說什麼,但周圍的人都已經感覺到氣氛有些不正常了。
周圍的鄉紳們也紛紛傻了眼,大家像沒了主心骨一般,齊齊望向胡宗憲。
這是什麼意思?剽竊創意?
實際上胡宗憲現在的心情比他們也強不到哪裏去,但這時候除了他,也實在沒人能站出來主持大局了。
「嚴相,這……」
胡宗憲抹了把汗,靈機一動,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其實目前這碑還沒修完。」
「下官之前聽諸位鄉賢們說,不只是這嚴公堤的碑,還要在碑旁立一座高高的立像。」
雖然方才已經說了要立像,但立在哪裏也是關鍵。
現在立在這石碑旁,一下子就能壓對面的和大人一頭,自然意義非凡。
「嗯?」
嚴嵩從河對岸收回目光,轉過頭望向了胡宗憲:「汝貞,這是不是太過鋪張了?」
「自然不鋪張。」
胡宗憲暗暗鬆了口氣,急忙解釋道:「不過一塊石頭而已,有何鋪張的?」
「相比原武百姓對嚴相的感激之情,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嚴嵩頓了片刻,沒做出評價,反倒是對他道:「今日就先看到這裏吧,本相也累了,該回去了。」
「是,嚴相。」
胡宗憲急忙應聲,後方的鄉紳們也紛紛給他讓路,嚴嵩穿過人群,向著大堤下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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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同樣還是這個地方,嚴嵩再次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走上大堤。
與前幾天不同的是,這次大堤下方還佔著許多百姓,這些人都是自發前來,送嚴嵩一程的。
百姓們有的帶着幾塊烙好的餅子,有的則帶着腌制的鹹菜,條件好的則是幾顆煮熟的雞蛋……
雖然嚴嵩不會收,但這也代表着他們的心意。
嚴嵩身着一襲打着補丁的青袍,嚴儀提着一個裝衣物的黑布小包,相比於來時,似乎什麼都沒多,什麼都沒少。
堤上的鄉紳、官吏們都在同嚴嵩說着告別的話,恭送這位右相大人離開原武縣。
在他們中間,前日還是孤零零的「嚴公堤」石碑,今天就多了一個石制的立像當夥伴。
這立像通體灰白色,是一個身着麻衣、在泥濘中前行的老者。
雖然風雨遮面,但仍步履堅挺,完美地體現了這人身上的堅韌。
至於相貌,則是完完全全地還原的嚴嵩本人。
實際上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來看,恐怕根本不會想到這是大乾的宰相,戶部尚書,因為根本沒有一點貴氣和官位,這模樣和鄉下的那些泥腿子根本沒有一點區別。
前幾日設計這個立像的時候,不少鄉紳還為此反對了胡宗憲。
但胡宗憲還是力排眾議,一定要堅持這麼做。
嚴嵩剛走上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座立像,同胡宗憲點了點頭后,便穿過人群,來的到石像之前,仔細打量起來。
鄉紳們紛紛把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突然生氣。
胡宗憲雖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這時候也不免緊張起來。
直到嚴嵩輕輕點頭,轉身露出笑意,所有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汝貞,本相回京后,你要將原武操持好。」
只是這麼一句簡單的叮囑,說完后嚴嵩就毫不留戀地轉身,經過碼頭登船。
「嚴相,下官定牢記您的囑託。」
胡宗憲搖着手送走嚴嵩,眼角似乎還流出了兩抹晶瑩。
可能是激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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