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他把六部尚書、侍郎都叫了過去?」
東暖閣中,李乾聽着下面宦官的稟報,眉頭緊皺:「蔡京回去后,那些人又聚了過去……」
不用想都知道,能引得侍郎們這麼關心的,只有副考官的名額。
李乾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猜到了蔡京的想法。
『怪不得……怪不得他只是一聽不行,就急急忙忙地離開,原來還有這種算計……』
除了會試之外,還有什麼能吸引住蔡京?
尚書六部!
甚至可以說,尚書六部的重要性還要遠勝於會試。
蔡京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
李乾半躺在軟榻上,雙手捧著一個黃瓷茶盞,就像捧著保溫杯的退休老幹部。
此刻的他有些頭大,蔡京的這招着實讓李乾感覺非常棘手。
此刻的他必須要有所取捨。
要麼繼續支持秦檜,讓他和尚書六部爭鬥,令中書、門下的侍郎爭取副考官的位子。
但這麼做,會把六部中原本中立的侍郎們漸漸推到蔡京身邊。
另一種做法,就是立刻放棄和秦檜合作,宣佈副考官仍然從六部之中產生。
這樣的好處是能讓蔡京的計劃破產,他將失去繼續拉攏其餘幾個侍郎的理由。
但壞處也非常明顯,萬一韓木呂成為副考官,這次會試或許會被這些人攪的烏煙瘴氣。
無才無德者上,有才有德者下。
而且李乾比較看重的那幾個人也有可能因此被蔡京攪和走。
別想着還有什麼下次會試,李乾從不覺得人家有義務要在朝廷死磕三年,等着他這個皇帝來重用。
大乾還有這麼多諸侯國,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成為這些人發光發熱的地方……
而且第二種選擇還有其他壞處,那就是會得罪中書、門下省這兩方。
畢竟讓人家參選副考官的是他,轉頭又不讓選的也是他。
這種先給希望,又讓人絕望的行為可是很遭人恨的。
面對如此困境,李乾輕輕嘆了口氣,蔡京果然不是簡單角色。
自己只是稍有動作,就被他想出了如此招數來應對。
「對了陛下,蔡大人回去之後還拉了肚子,去光祿寺要了湯。」
「嗯,朕知道了。」
李乾點點頭,擺擺手示意那小宦官下去。
這種信息就屬於無用信息了,李乾哪還顧得上蔡京拉不拉肚子?
他幾乎將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破局之上。
『要不要把和珅叫回來呢……』
同為尚書僕射,和珅也許能控制一下當下的局面。
而且禮部本來就不是蔡京的地盤,等和珅回來,他就沒有正當的理由影響禮部了。
到時候不僅在副考官的人選上更有餘地,而且就算選中了尚書六部的侍郎,只要是吏部、禮部、工部的侍郎,他們也不見得輕易被蔡京影響……
李乾沉思了片刻,越發覺得這個方法有幾分可行性。
如今救災、修堤等事漸漸走上了正軌,災地也並非一開始那樣離不開人了。
又想了想,李乾坐起身來,提筆親自寫下了一封信,交給了身旁的老太監。
「讓人送給和珅。」
「是,陛下。」
老太監躬身,帶着皇帝陛下的密信向殿外趕去……
李乾不清楚的是,就在他寫信的時候,京城中也發生了另外一些變化。
從秦檜那裏得知了消息后,中書、門下四個侍郎自然不會幹等著,等著副考官的名頭落在自己的頭上,他們早就開始行動了……
嚴府。
房內溫暖如春,大胖子嚴世蕃只穿着一件藍綢絲質長衣,衣衫半開,露出白膩的肥肉,眯着眼睛半躺在長椅上。
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婢正跪坐在他的腳邊,伸出兩雙玉手幫他揉按著肥胖的大腳……
砰砰~
房間門被敲響,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相爺,兩位侍郎來了。」
嚴世蕃眯著的獨眼睜開:「讓他們進來。」
「是。」僕從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就領着兩個身着冬裝的人走了進來。
「小相爺。」兩人對嚴世蕃的態度非常慎重,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隨意。
「坐。」
嚴世蕃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再等幾個人。」
兩個門下侍郎對視一眼,紛紛安靜地坐到了座位上。
這兩人分別是門下左侍郎丁汝夔(kuí)、萬寀(cài),兩人在嚴府也絲毫不見外,一邊端起茶杯小口飲著,一邊輕笑着和嚴世蕃搭話。
「小相爺,嚴相那邊賑災賑的如何了?聽說有幾個地方的堤已經打好了地基,修的緊鑼密鼓啊。」
嚴世蕃點點頭,正當他要開口說什麼時,門外再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都進來。」還不待門被敲響,嚴世蕃就對門外喊道。
來人的腳步似乎頓了頓,隨後嘎吱一聲,門被打開,一陣寒風湧進來,三個身着錦衣冬裝的人也依次進來。
「還是屋裏暖和!」走在最後的人凍得齜牙咧嘴,一進屋就甩下了凍得冰涼的貂絨外袍。
「喝杯熱茶。」嚴世蕃一蹬腳邊的美婢,直起身子來,指著一邊的桌子,對他們三人露出笑臉。
前兩人不必多說,自然是嚴嵩的哼哈二將,鄢懋卿、羅龍文。
至於最後一個人則是太常寺卿趙文華,他稍稍年輕幾分,面白,唇邊留着兩撇小鬍子,此刻正快步跑到桌邊,端起一杯熱茶就往嘴裏灌。
噗~被燙了一口的趙文華嗷地一聲叫了出來。
「瞧你那傻樣兒!」嚴世蕃無情嘲笑他:「燒的滾開的茶葉也敢往嘴裏灌。」
「我這不是太冷了嗎?」趙文華扯著嘴唇,嘶嘶哈哈地地喘著氣。
看得出來,他在嚴府里非常自如,就像自己家一樣。
因為這貨認了嚴嵩當義父,嚴世蕃就是他的義兄,關係自然更近一層。
「行了,趕緊坐,說正事。」
嚴世蕃轉頭望向兩個門下侍郎:「你們兩個有幾成把握,拿下這個副考官?」
兩人對視一眼,面上有些遲疑。
最終在嚴世蕃不耐煩之前,還是丁汝夔皺着眉頭開了口:「大概……兩成?」
羅龍文和鄢懋卿兩人紛紛側目,似乎在驚訝兩成這麼低的成功率。
鄢懋卿忍不住開口道:「既然這是第一年從中書、門下選副考官,那幾乎就是內定了從你們四個裏面選吧?」
「就算嚴相不在京城,兩位也不見得這麼希望渺茫啊,怎麼也得有個四成左右……」
「還四成?連兩成都是多了!」
嚴世蕃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們倆加起來總都共不到一成。」
「要按我說,根本就不用折騰這個,看着他們斗就行了!」
窗外寒風呼嘯,室內溫暖如春。
兩名身着白色棉綢裙的侍女從側室款款來到桌前,走在前面的侍女轉身從後方侍女的托盤中端起茶壺,給眾人以此倒上茶。
在場的眾人都因嚴世蕃的話怔了片刻。
「不到一成?」
趙文華忍不住驚呼道:「這也太低了吧!」
「小相爺,這……這會不會是您想錯了?」
丁汝夔也緊皺着眉頭:「秦相勢大是不錯,但就算上尚書六部那邊的影響,咱們的勝率也不會低於兩成啊!」
「你錯了。」嚴世蕃搖搖頭:「你是不是只看見了眼皮子底下的餡餅,忘了什麼東西?」
「我……」丁汝夔和萬寀紛紛一怔。
嚴世蕃抿了一口茶水,繼續自顧自地道:「你以為你們四個人就能包圓這次的副考官?」
萬寀眉頭緊皺:「小相爺,為何不行?」
「中書省那邊都說,這次幾乎必定是中書、門下的人擔任副考官,而且陛下也很中意我們兩省的人,會暗中支持……」
「陛下?」
嚴世蕃嗤笑一聲:「我問你,這副考官的人選是他說了算嗎?」
萬寀沉默了片刻:「……自然不是。」
「副考官的人選最後是禮部決定,咱們的陛下要是說了算,他早就直接定人了!」
嚴世蕃嘲笑道:「估計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考慮過你們兩個。」
丁汝夔有些不自在,萬寀的面色也有些漲紅:「中書、門下都是一起的,而且相比於秦相,還是嚴相更得陛下的喜歡,我們門下侍郎也應當……」
「那也是我爹在的時候。」
嚴世蕃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只要我爹在京城,你們兩個當上副考官的機會很大很大。」
「但現在我爹不在,你們兩個就半點機會沒有!而且,你們覺得秦檜就一定能搶到副考官嗎?你們把尚書六部放到什麼地方了?」
丁汝夔的眉頭微微一皺:「六部他們……」
「都說了你們讓眼皮子底下的餡餅沖昏了頭。」
嚴世蕃毫不客氣地道:「誰說過,副考官的人選就必須得從中書、門下省裏邊選?」
「中書省那邊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讓你們四個參選,誰說內定你們了?」
「你們只是能參與選拔,憑什麼就覺得四個人就一定能爭得過人家六部的十二個侍郎?」
「六部!」兩人紛紛怔住了。
丁汝夔和萬寀兩人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們下意識就將競爭對手當成了中書省的兩個侍郎。
如今被嚴世蕃一說,這才意識到問題。
嚴世蕃輕輕搖頭:「是不是見了會試副考官,想到了那麼多門生,就被沖昏了頭??」
按理說,這兩位平時也算得上是有謀之人,但這次的表現卻讓人格外失望。
歸根結底,還是利益動人心……或者是說,下意識就不願意相信,六部的侍郎們還有威脅。
嚴世藩面上帶着冷笑,擊破了這兩人的幻想:「這名額本來就是人家六部的,這次又沒說不讓六部的侍郎擔任副考官。」
「他們為何不會爭??」
「就算秦檜幫忙,中書省那兩人也不見得能爭得過尚書六部的侍郎,更何況是你們兩個?」
「你們自己說說,有六部參與,你們的勝算有多大?」
「這……」
丁汝夔面色有些蒼白,嘴唇翕動了幾下,但終究還是沒開口。
反倒是萬寀無奈地承認了這個事實:「真的……不到半成……」
嚴世蕃冷笑着點點頭:「知道就好,都這樣了,要我怎麼幫你們?」
「可是小相爺……」
丁汝夔面色不甘,咬着牙道:「要是爭一爭,咱們還有機會。」
「可要是直接放棄,那就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了!」
嚴世蕃盯着他,皺眉道:「此事本來就是人家中書省和六部的事兒,你們幹嘛非要摻和?」
「詔令上說門下侍郎也能參選,這自然也有我們門下省的事,我們就能找理由摻和。」萬寀也回過神來。
雖然希望渺茫,可成功后的利益實在太大了。
嚴世蕃眉頭緊鎖,似乎在厭煩這兩人的不知所謂。
突然,門外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關鵬大人來了。」僕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房中眾人齊齊頓了片刻。
嚴世蕃獨眼轉了轉,對門外道:「請他進來。」
「是。」
過了片刻,門再次被打開,一身緋色官袍的關鵬急乎乎地趕了進來。
「嚯~」
嚴世蕃的胖手在鼻子下邊呼扇了幾下,一臉嫌棄的表情:「老關,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其他幾人也一臉怪異地望着他。
雖然這味道很淡,但卻很臭。
「別說了……」關鵬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兒不太友善,苦笑着搖搖頭,來到桌前,也不管燙不燙,端起一杯茶就灌,彷彿要好好洗一洗自己的嘴。
嚴世蕃往後挪了挪椅子,坐的離他遠了點:「怎麼樣?蔡京回去后怎麼說的?」
這話一出,門下省的兩個侍郎立即將關切的眼神投向關鵬。
什麼回去?蔡京做什麼了?
關鵬放下茶盞,長長出了口氣,引得在場眾人齊齊眉頭一皺,趙文華更是捂著鼻子往後仰了仰身子。
「陛下沒答應蔡京的要求,還是會考慮讓中書省、門下省的侍郎擔任副考官。」
嚴世蕃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真的?」
萬寀卻異常驚喜地望着關鵬:「陛下真這麼說了?」
嚴世蕃眉頭微微一皺,關鵬也無奈道:「先別高興的太早。」
丁汝夔拉了拉萬寀的袖子,小聲道:「你忘了小相爺方才的話?陛下本來就支持中書省和門下省。」
萬寀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兩聲:「是在下失態了。」
關鵬輕輕搖頭,開口道:「雖然陛下沒答應,但蔡大人的手段還是很強。」
「他直接在尚書衙門裏開了會,以他的幾個黨羽,再加上幾個對副考官名額很緊迫的侍郎領頭,想要把整個尚書六部擰成一股繩,以此來應對中書、門下和皇帝陛下的壓力。」
這話一出,不僅是其他幾人,就連嚴世蕃也是一愣:「蔡京挑頭?這老貨有這麼好心?」
丁汝夔和萬寀的面色更加難看:「整個尚書六部的侍郎?不是有很多人不能擔任副考官嗎?他們也願意摻和進來,替蔡京衝鋒陷陣?」
關鵬搖搖頭,又將當時的情況對幾人複述了一遍,最後還道:「這已經不是一次副考官人選的問題了,而是關係到以後每次副考官的選擇。」
「蔡京故意引導,再加上其他侍郎們也確實有這種顧慮,他們擔心有了這次突破口,以後的每次副考官都會被中書、門下搶走,成為慣例,所以才如此同仇敵愾。」
萬寀面色難看:「這是不是有病?只管着自己就行了,還有空擔心什麼慣例?」
嚴世蕃聽着他們的話,突然砰地一拍桌子:「蔡京那老東西,絕對沒有這麼好心。」
他皺眉盯着關鵬:「老關,你把當時蔡京的話都原原本本說一遍。」
關鵬一怔,面露幾分回憶之色,將自己記得的話一一複述……
誰料只是說到一半,嚴世蕃就猛地一拍桌子,獨眼都瞪圓了幾分:「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幾人把目光都望過來,嚴世蕃眉頭緊鎖:「現在和珅不在京城,蔡京肯定是想借這個機會,插手吏部、禮部、工部,把這三個部都攬到自己手裏!」
「這……」所有人都一愣,就連正在喝茶的趙文華都灑了一腿茶水。
房間內一時間寂靜無比,過了半晌才有人開口。
「小相爺……」
丁汝夔和萬寀的對視了一眼,前者轉過頭,慫慫地對嚴世蕃道:「既然牽扯這麼大,那我們還是不爭了吧……」
萬寀也咬咬牙,開口道:「小相爺,我也覺得如此,還是不爭了。」
要是嚴嵩在京城,他們自然不會慫。
可現在嚴嵩不在,還要參與這種宰相級別的謀划、交鋒,那危險可就太大了。
別看侍郎們在別處很厲害,可以呼風喚雨。
可到了這種級別的交鋒中,那也不過是排頭兵罷了。
慫一慫,很正常嘛!
嚴世蕃緊皺眉頭做思索狀,藏在袖子裏的手指敲打着大腿,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背對着幾人,獨眼又轉了轉。
「其實,你們兩個要是實在有想法,也不是不能試試。」
嚴世蕃轉過頭,面色有些凝重,但獨眼中卻閃爍著一種叫拿捏的光芒:「雖然蔡京這次有大計劃,定會很重視會試副考官,但你們可別忘了,你們是門下省的侍郎,是我爹的手下。」
「有我嚴家在背後支持你們,還要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