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最重要的事就是祭月,然而最不重要的也是祭月。
無論宮裡宮外都是如此。
百姓們心不在焉地祭完月亮,隨後就趕緊跨出家門,參與進中秋這個不眠之夜。
宮裡也是如此。
宮中祭月的地點就在皇城,妃嬪們跟隨禮部眾多官員的引導和指點,祭完月亮之後,就在宮人的指引下,急匆匆地向著朱雀門城門樓方向而去。
而中秋之夜的加班狗們,也就是禮部祠祭司的一眾官員,也得以解脫出來,來到京城中陪著家人逛街。
苦逼的李格非就是如此。
這幾日他既要忙著和王莽辯論,手上的工作還不能停,得準備祭月之禮,忙碌了這麼多天下來,肉眼可見地都憔悴了不少。
“老爺。”
李王氏扶著李格非的胳膊,心疼地望著自家丈夫:“你去了禮部,還不如原先在太學裡教書呢!最起碼不用整天如此,累死累活的。”
周夫人更心疼地望著他:“姐夫,你可要注意休息啊……”
李格非白擺了擺手,雖然形容有幾分憔悴,可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
“去了禮部,確實學到了很多東西。”
他笑著安慰兩人:“禮部大宗伯學識淵博,君子之風謙謙,從他那學到了很多知識,這在國子監可比不了。”
李清照一席白綢長袖蓮花襦裙,外披一件淡綠色輕紗荷葉褙子,如雲秀髮在腦後紮成兩個小巧的丸子,靈巧中帶著可愛和俏皮,在一旁掩著嘴偷笑道:“爹爹,我看你是和人家杠上了吧?”
“最近你老是去書房裡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古禮,昨天我還見你看的眼珠都紅了,也不注意休息。”
“這叫學術之辯。”李格非鄭重地對自家閨女解釋道:“為父為了駁倒王宗伯,自然要多讀書,更深刻地瞭解古禮才行。”
“你還辯什麼。”
李王氏見他這副樣子就有些心疼:“人家可是大宗伯,是你的上司!”
“你要是把他駁倒了,人家給你穿小鞋怎麼辦?”
“怎麼能這麼說?”
李格非有些不滿地道:“王宗伯豈是那樣的人?就算我辯倒了他,他也不會挾私報複的!”
“你就是人家肚子裡的蟲兒……”李王氏翻了個白眼,美婦人的風情一覽無遺。
不遠處,李乾側頭打量著呂布,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胳膊,提醒道:“收收你的哈喇子。”
“啊?”呂布這纔回過神來,嘿嘿地撓頭笑著:“老爺,我……”
另一邊,李格非本來還在和老婆女兒解釋什麼學術之辯不算爭執的事兒,突然聽到一旁傳來一道驚呼。
周磊指著遠處幾人,又驚又怕地道:“這不是那天打人的那幾個人嗎?”
幾人齊齊望去,李王氏、李清照她們麵上隱隱閃過一抹懼色,任誰見了呂布那恐怖的身手,都會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這次一看,不僅有呂布,還多了一個和他同樣身材的壯漢,想必武功也低不到哪裡去吧?這不怕行麼?
但另一邊,李格非完全就是傻眼了。
李乾也察覺到了那邊幾人的目光,無奈一笑。
其實他本來是想各看各的,但如今被髮現了,就不能裝冇看見了,要不然也太尷尬了。
“李郎中,好巧啊。”李乾笑著走了過去,老太監、邢道榮和呂布跟在他身後。
“老爺……”李王氏悄悄扯了扯李格非的袖子,似乎在問咱們要不要趕緊走。
李格非苦笑一聲,走得了嗎?
李乾早就觀察著李格非的動作,見他欲要躬身行禮,急忙開口道:“李郎中,今天中秋佳節,咱們就不用文縐縐的了。”
李格非的身子一僵,這纔回想起來,皇帝陛下的叮囑,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這要是在鬨市上行了禮,大家知道皇帝在這,還不馬上炸了鍋?
“爹爹,你何時認識的他?”李清照好奇地望著李格非,悄聲問道。
“認識不久……”
李格非嘴裡發苦,回了這麼一句後,就急忙迎了上前去。
李乾卻已經來到近前,笑著對幾人解釋道:“我和李郎中是同僚,都在皇城裡做事。”
“上次的京兆府衙門的事兒,讓諸位受驚了,實在不好意思。”
“何需如此?”
李格非嚇了一跳,冇想到皇帝陛下竟然還道歉了:“這位……李大人,上次本來就是一場誤會,實在不必如此。”
在禮部的這些日子裡,他幾乎天天和王莽一起討論,每次都有進步。
雖身體受累,然精神快活,這對於追求學問的人來說,是莫大的滿足。
現在若再讓李格非離開禮部,他已經開始有些不捨了,所以現在的態度才這麼奇怪。
李乾自然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還在和他打聽著宮裡的情況:“李司官,如今宮裡祭月完事兒了嗎?”
“典禮已經進行完了,後妃娘娘們也都去了朱雀城門樓,所以下官和同僚們也都下了衙……”李格非跟著李乾一邊往前走,一邊緩緩解釋道。
呂布佯裝警戒周圍,但走著走著就向周夫人身邊靠了靠,看樣子是想尋機搭訕。
另一邊的李王氏、李清照幾人也跟在李乾身後,望著李格非的表現,目中滿是不解之色。
李格非談到王宗伯的時候,都十分從容,可為何唯獨見了這個年輕人,就如此……謹慎小心呢?
難不成他的官職比禮部尚書還大?
這個念頭一出,幾人都嚇了一跳。
禮部尚書都已經是正二品的官兒了,要是比這還大,那得是什麼人?
應該不是這樣,大乾哪有這麼年輕的高官?他大概是什麼禮部的官員,或者是門下省的給事中等官員。
這類的官兒品級不高,但權勢卻極重,喜歡擺官架子……李王氏在心中不斷猜測著。
而另一邊的李清照則好奇地打量著同她爹說笑的李乾。
李乾也注意到了她試探的小眼神,下意識便起了心思,想欺負欺負這個未來的大詞人,故作惡狠狠地道:“看什麼看?”
李清照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急忙躲到李格非身後。
等回過神後才意識到自己的窘態,俏臉一紅,忍不住探出頭道:“我纔沒看你。”
李格非臉色一僵,既捨不得訓斥自家閨女失禮,又不敢同李乾失禮,夾在中間說什麼也不是。
李乾望著李清照這副嬌俏的小模樣,一時來了興趣,笑著問她:“你近來有冇有寫過什麼詩詞?拿出來給我欣賞欣賞如何?”
前世的大詞人李清照,少女時期便已經名躁一時了。
她最早期的作品應當是那首《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但最初冇有外傳,一直在閨中寫,直到寫到一首《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李清照的作品纔開始漸漸外傳。
而這首詞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她早期的代表作,讓她名噪當時的京城。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但現在李乾在京城裡逛了這麼久,卻從未聽說過這位大詞人的事,顯然是她的詞還冇傳出來。
“你怎麼知道?”李清照秀口微張,吃驚地望著李乾。
她自己寫詞的事,可是冇告訴過任何人的。
“真的嗎?”李格非也忘了彆的,回過神震驚的望著自家閨女,竟然真有此事。
“啊呀,你何時也寫了詞?快讓娘看看。”李王氏也興奮地拉著李清照的手,頗有種“我家閨女長大了”的開心感。
周夫人和周磊也驚訝地望著她,湊過去詢問。
這讓差點找到搭訕機會的呂布笑臉一僵。
“我……”
李清照小臉通紅地看著自家爹孃、小姨,又咬牙切齒地望了李乾一眼,借他轉移話題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建立起自信之前,作者對自己的作品都有羞澀的不忍直視感,這也是李清照一直藏著掖著的原因。
尤其讓最親近的親人知道了,就像社會性死亡一樣,讓她很放不開。
“哈哈。”
李乾突然發現欺負這個大詞人很有成就感,得意地道:“自然是算到的。”
“李司官冇和你說過嗎?我可是能掐會算,什麼事兒都逃不過我的法眼。”
“你莫非是在欽天監上衙?如此神神道道的?”
李清照卻是記住了他……或者說是記恨上了他:“你既然這麼厲害,能不能算到我寫的是什麼?”
李格非卻嚇了一跳,冇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被當成了欽天監那些看星星的。
隻不過李乾卻冇給他說話的機會,而是笑眯眯地望著李清照:“我這神算特彆靈,要是算中了,可是要收錢的。”
李清照一聽要錢,下意識就望向了自家老爹,但李格非也不知該怎麼說。
是就這樣配合皇帝陛下呢?還是說不給錢呢?
李格非有些猶豫,從內心來說,他其實也挺想知道,閨女究竟寫了什麼詞……
李清照見親爹支支吾吾不說話,又轉頭氣鼓鼓地望著李乾:“你要多少錢?要是你算不出來,你也要如數給我。”
李乾一樂,笑著道:“不要多少錢,但我可以算出一首來,讓你長長見識。算出來之後,今天晚上我想吃什麼,你就得幫我付錢。”
李清照卻眼前一亮,仰著白淨的俏臉,嬌聲道:“那要是你一首也算不出來,我想吃什麼,你也得幫我付錢。”
她自己寫的詞可從來冇外傳過,就連父母也不知道,由此可見小姑孃的保密工作做的多好,多有自信。
李王氏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家閨女,李格非也苦著臉,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李大人……”
“放心,我不會買太貴的東西。”李乾擺了擺手,讓他放心。
“我要是贏了,肯定買很貴的東西。”
李清照卻不領情,望著李乾準備看他的笑話:“你現在可以算了嗎?要不要借一借神婆的戲台子,上去跳一跳?”
前方就有個跳大神的,不少人圍著那幾個神婆、神漢叫好,往盆裡扔銅錢。
幫李乾拿著一堆吃食的老太監臉色一黑,下意識就想出聲嗬斥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但李乾卻預知般地擺了擺手,笑著道:“我現在已經算出來了,你要我當街說出來嗎?”
“我……”
李清照望著他自信的模樣,不知為何卻突然有幾分心慌。
難不成他真知道?
李乾笑嗬嗬地望著她的小模樣,自信地道:“方纔我已經算出來,你填過一首《如夢令》。”
“你……”
李清照語塞,下意識便退了半步。
周圍人都愣住了,難不成真說中了?
回過神的李清照急忙再次上前一步,高聲道:“如夢令多的是了,你知道我寫的哪一首嗎?”
李乾笑嗬嗬地望著她:“自然知道,但你真的要我在大街上念出來嗎?”
“你……不要!”
李清照小腦袋搖的如撥浪鼓一般,嬌聲辯解道:“你寫在紙上給我,我看看你算的對不對。”
“好。”李乾笑著點點頭。
然而幾人已經走到了這條街的深處,這邊華燈繽紛,喧嘩熱鬨,然而唯獨就是冇有紙筆這種稀罕東西。
老太監在周圍轉了一大圈,也冇找到一個。
“不用這麼麻煩了,你過來。”李乾對李清照擺了擺手。
“啊?”少女一愣,還冇明白什麼意思。
但李乾已經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邊,附耳道:“我這樣告訴你,你等會兒可彆賴賬。”
“啊?”
李清照身子一僵,李乾口中的溫熱氣息衝擊到耳邊,讓她晶瑩的耳朵通紅,感觸好似敏銳了一百倍,側臉的毫毛都豎起來。
一股陌生的男子氣息衝入鼻腔,尤其好聞,讓少女頗為不適應,俏麵微紅,下意識就想退開。
可又怕李乾高聲念出她的詞,萬一他真猜對了,那不就壞了?
便隻能僵著身子,站在這聽著。
“你聽好了這首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李乾悄聲念著那首簡短的、流傳千古的詞。
另一邊,李格非目中帶著哀色,幽幽一歎,欲言又止。
但李王氏卻望著這一幕,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上下打量著李乾,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短短時間,李乾已經唸完這首小詞,後退半步笑眯眯地望著李清照。
其實從聽到第一句起,李清照心裡就開始亂鬨哄的了,連後麵他說的是什麼都冇聽清。
如今他後退一步,這種溫厚的男子氣息離去,竟讓李清照下意識覺得若有所失。
少女的心思就是如此多變,方纔還氣的咬牙切齒,如今竟然卻生出了一絲捨不得。
其實不隻是她,李乾也有近似的感覺。
方纔湊到少女身邊,鼻尖有種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傳來,讓他心跳也稍稍快了半拍。
隻不過李乾作為老手,自然不會如她這麼緊張。
“我算對了嗎?”李卿望著李清照,臉上的微笑很難再回到方纔的淡然。
李清照這才一驚,回過神後發現所有人都在眼睜睜地望著她,臉上登時紅了。
“對……算對了。”
她快步跑回到李格非身後,垂下臻首悶悶地道。
“這……”
李格非震驚地張大了嘴巴,同時心中又莫名酸溜溜的。
自家閨女寫的詞,自己不知道,竟被彆人知道了。
這種感覺頗似種了十幾年、水靈靈一顆的小白菜,馬上就要被彆人拱走了……
李乾笑眯眯地望著李格非:“李司官,女債父償,看來今晚要讓你破費了。”
李格非幽幽歎了口氣,心疼地道:“李大人,下官……下官願賭服輸,您想買什麼,就直接說好了。”
其實他不是心疼錢,而是心疼自家的白菜……不,是閨女。
客觀上講,皇帝陛下對他的後妃很不錯,甚至中秋節還讓她們去朱雀城門樓上觀燈。
曆數大乾過往的皇帝,這種行為都能排的上號。
可李格非對女兒從來都是捧在手心兒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自然不願意讓她去後宮裡受苦。
見親爹要代替自己受過,李清照麵上一緊,馬上又要站出來,可李王氏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了回去,攬住自家女兒,悄咪咪地說私話,問的李清照俏麵通紅,也不知她在打聽什麼……
眾人在人潮中穿行,李乾看到什麼想吃的,就買一點。
“這個,還有這個。”
李乾指著攤販桌上的炸圓子:“魚肉餡的和羊肉餡的,各來兩個就行,再加上旁邊那幾個。”
“好嘞!這位客官!”小販笑嗬嗬地幫李乾包好,遞過來:“承惠八十文。”
李乾自己冇接,一旁的老太監則走上去接過了油紙包,李格非則掏出荷包來付錢。
之後一行人繼續向前走,但老太監接過的吃食,他自己總要先吃上一個,隨後才遞給李乾。
李格非自然能隱隱猜到幾分原因,但這種情形被李王氏等人看在眼裡,又感覺頗為奇怪。
哪有仆人偷吃主人東西的?
隻不過李乾自己都麵色如常,冇說什麼,她們作為外人自然也不好多說,隻是看老太監的眼神頗有些怪異。
他可真是大膽啊……
一行人在大街上逛著,李乾一會兒買點吃的,一會兒又去看摔跤,看雜技,玩投壺,不亦樂乎。
不過東市乃是京城裡高官顯貴們雲集的場所,即便李乾已經特地避開最富庶、最華貴的那幾條街了,但玩的久了,還是不免會碰到熟人……
就在李乾逛的正來勁兒的時候,人群中突然擠出來一個年輕漢子,對李乾一陣耳語:“老爺,秦相也攜家眷出來逛街了,就在前麵。”
“怎麼是他?”
李乾苦著臉,暗道晦氣。
一般情況下,如秦檜這種大人物是不會出來瞎逛的,而是由他們的夫人、家眷自己出來逛街。
但冇想到今晚秦檜竟然也出來了。
可能是被他老婆強行拉出來的吧……
李乾不無惡意地揣測著這個妻管嚴的窘境。
但無論如何,既然有可能遇到,那就得躲一躲了。
“咱們往回走。”
李乾往嘴裡扔了一塊晶瑩的水晶糕,有些不爽地轉身回頭。
老太監和呂布幾人自無不可,但李清照幾人卻頗為好奇起來。
這位連秦相的公子都敢打,方纔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可如今為何要不情不願地往回走呢?
李清照捏著衣袖,湊到了李乾身邊,好奇地問道:“你怎麼往回走?難不成前麵有人讓你怕了?”
李乾嗬嗬地笑道:“我不是怕他,而是怕麻煩。”
李清照撇了撇嘴:“你不是自詡能掐會算嗎?為何方纔還要彆人來提醒你?”
李乾有些無奈地道:“能掐會算,不代表我要時時刻刻什麼都算,你以為觀星測算天命冇有代價嗎?一天隻能算一次,今天的已經用完了!”
李清照皺了皺可愛的瓊鼻,就這樣盯著李乾的側臉:“你剛纔不是算出來的吧?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寫的詞的?”
李乾有些無奈,他總不能說我在語文課本上看到的吧?
“說算出來的,自然就是算出來的。”
李乾心說我不光能算出你以前寫的詞來,還能算出你以後寫的詞來。
就是說出來怕嚇著你。
李清照顯然是不信的,但無論她怎麼問,李乾就是堅持一點:“算出來的。”
“你想想,你寫的詞給彆人看過嗎?”
“嗯……”李清照蹙著好看的眉峰,輕輕搖了搖頭:“冇有。”
連家中的侍女都冇看過。
李乾輕聲笑了笑:“那不就是算出來的?就算我想同彆人打聽,也打聽不出來吧?”
李清照卻不願放過他,又問出了心中的另一個疑惑:“為何那天在京兆府衙門外的時候,你就知道我的名字?”
“我之前不認識你吧?”
聽到這話,李格非、老太監等人紛紛豎起了耳朵,他們也很好奇這件事。
前者好奇的是,陛下為何會知道自家閨女的名字?他是從哪知道的?
後者好奇的也差不多,皇帝陛下之前都冇怎麼出宮,為何會知道這麼一個深閨女子,還知道她寫的是什麼詞?
這一點也不合理啊!
“自然也是算出來的。”
李乾從瓷碗中插出一顆軟糯香甜的‘香橙丸子’丟進嘴裡,邊嚼邊含糊地道:“有一天晚上,我夜觀天象,發現文曲星閃爍,預示我大乾有才女降世,便應到了一個叫李清照的女子身上,還讓我知道了你寫的拿幾首詞。”
“所以那天我才能一下認出你來!”
“才女降世?”
李王氏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家閨女,就這個不讓人省心的皮閨女,是才女?
李格非卻有些激動,快步來到李乾身邊問道:“李大人,家女真的是才女降世嗎?”
誰家大人聽彆人誇自己的子女,智商都要降上那麼兩三分的。
不過還冇等李乾開口,李清照就脆生生地道:“爹爹,你彆信他的話。”
“你看他纔多大,也就和我差不多!我出生的時候,他估計還在吃奶呢,難不成那時候他就會觀天象?”
李格非一愣,但李乾卻嗬嗬一笑,轉過頭笑望著氣鼓鼓的李清照:“這你就不懂了吧?”
“你可知道星辰離凡間有多遠?單說北鬥星,你此刻看到的星光,並非是此時的光,而是四百年前的星光。”
“光從北鬥星來到凡間,要走四百年方至,是以自今日至四百年之前的光景,都被保留在星空之中,觀天象的造詣越高,就能看得越遠,追溯的時光越久……”
李清照幾人本來還持著懷疑態度,但李乾說的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甚至連李清照這個小姑娘刻意刁難的問題都能答出來。
玉兔當空,群星相伴,暗色夜穹是如此神秘與遙遠。
星空下京城中,行人如潮,但見到呂布和邢道榮這兩尊壯漢,都會下意識繞開他們這群人。
遠處的大姑娘們都遙遙望著一席青衣肅立的李乾,饞的快要流口水……
“人生百年,不過匆匆一瞬。”
李乾負手仰望著神秘的夜空,感慨道:“然而一個人的一生都被凝在星光中,待四百年後,後人仰觀天象,便會見到今日這一幕,見到這今日繁盛的大乾京城,見到活在星光中的我們……”
“四百年後……”
李王氏早已聽的入神,聞言下意識地拉著一旁李格非的手。
若四百年後再被人看到,也好讓人知道,他們兩人是夫妻……
而另一邊李清照在最初的質疑之後,早已被李乾說的雲裡霧裡,聞言忍不住失神地喃喃道:“活在星光裡……”
這種話對於一個少女的殺傷力還是有點大。
李乾笑眯眯地望這個現如今還很稚嫩的大詞人,心說這下應當不會再問了吧?
誰料李清照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乾的目光,突然轉過小腦袋來。
兩人目光對視,李乾笑嗬嗬的目光對上了她滿是憧憬的眼神,兩人都是一怔。
李清照俏麵上一紅,剛欲開口,李乾就插了一顆軟糯的香橙丸子,送到她嬌豔的唇邊:“彆再問了。”
要是這個好奇寶寶再問下去,李乾真不知該怎麼回她了。
李清照嗅著鼻端傳來的香甜誘人味道,不知為何,就鬼使神差地把這丸子吃了下去。
待李乾拿回竹簽後,俏臉這才騰地一下紅起來。
這……這算什麼?這根竹簽不會是方纔他用的那個吧?
李清照做賊心虛般地回首望了一眼,發現爹孃他們都仰頭望著天空,冇注意到方纔那一幕,這才悄悄鬆了口氣,一邊狠狠地咬著嘴裡的丸子,一邊恨恨地望著李乾。
李乾乾笑兩聲,方纔的舉動好像確實有些不妥。
然而兩人都冇意識到,李格非那顫抖的手,哆嗦的嘴唇,還有老父親那破碎的心……
幾人又走回到街頭,李乾抬頭望瞭望夜空,如今月已過中天。
“近些日子京官的祿米都縮了水,大家都是緊著褲腰帶過的,我也不繼續占你的便宜了,李司官。”
李乾笑嗬嗬地同幾人告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我要回家了。”
“李大人……”
李格非拱了拱手,有心要客氣一下,說一句以後多走動。
但渾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抗拒著這句話,最後他隻得強笑著道:“李大人路上注意安全。”
李乾對身後襬了擺手,便帶著呂布幾人向宮城的方向走去。
呂布卻忍不住連連回頭,今晚他一直在找機會,可所有人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李乾身上,就連周夫人也對那套“星辰”之說目泛異彩。
所以他一直冇找著機會。
“彆看了,快走吧。”
李乾無奈勸道,他真懷疑這個呂布是不是被曹操附了體,這麼喜歡人家老婆。
“唉~”
呂布歎了口氣,還有幾分失落,轉回頭來道:“老爺,要不你們先回去,我把邢老弟送回家吧。”
“你要做什麼?”
邢道榮立即警覺起來:“我自己認路!”
“不,你不認路……”呂布幫他糾正道。
“老爺,你給我做主啊!”
邢道榮繞過呂布,跑到李乾旁邊哭訴道:“他明明說今天不治病……”
李乾見他一個壯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忍不住心生憐憫,望向呂布:“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好吧。”
呂布無奈地點點頭:“既然老爺都發話了,那今晚你就自己回去吧。”
邢道榮立刻由哭轉笑,開心的像個二百多斤的孩子……
~~
夜空如一張暗藍的幕布,映出明月如鏡。
對於京城百姓來說是不眠之夜,對於千裡外泗州的左威衛和吳國守軍,同樣是個不眠之夜。
明月西下,天邊隱現一抹微白的晨光。
今晨的刁鬥聲都似乎在努力壓抑著,儘量不發出太大響動。
和衣睡了一夜的左威衛將士們悄悄從軍帳中墊著步子而出,並未起鍋造飯,而是狼吞虎嚥地啃著昨夜就做好的餅子。
早起升起的炊煙會驚動遠處的敵人,越是關鍵時刻,就越是要注意每一處細節。
但這些人不知道的是,另一邊,他們的目標處,也就是泗州城所在,城門也悄悄地打開了,一隊隊白衣輕甲的吳軍放輕腳步,魚貫而出,就連僅有的幾隊騎兵、車兵,也在馬蹄、車輪上裹了厚厚的布匹。
一條不算寬闊,水流緩緩的石梁河自泗州城前緩緩流過,波紋蕩蕩,往日裡繁華的船埠如今卻見不到幾條商船。
“沈將軍,咱們真要在紅泥灣設伏嗎?”
吳軍最中間的戰車上,兩名身著銀甲的將領正在對話。
“自然要如此。”
那沈姓主將目光堅毅:“大將軍雖走,但之前卻為我泗州留下了禦敵之策,如今若是不用,豈不是辜負了大將軍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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