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江南
東林黨是晚明時期以江南士大夫為核心的一個政治黨派,其發跡於顧憲成於東林書院講學,其也因此得名。
在最初的時候,東林黨只是一小撮政爭失敗的人聚集在一起講學議政,但由於這些人在士林中聲望比較高,而且喜歡「講習之餘,往往諷議朝政,裁量人物」因此造成的影響很大。
東林黨成立時,正是萬曆往天下派礦監最瘋狂的時候,而東林黨打的口號之一就是「撤除礦監,歸政於六部。」
明朝的商稅就是一個笑話,不僅稅率極低,而且偷稅漏稅嚴重,就連官員,也以不與民爭利的口號,不徵收商稅,甚至放任不管。
朱由校在後世時看到過這一則實例,說是江南某地的知縣,直接丟了個錢箱子在大街上,然後敲鑼打鼓的說,收商稅這事大家全憑自願,自己往裡面投錢,結果可想而知,最後只收到了十三兩銀子。
在大明,小民只能去種田,或者做苦力以及一些賣菜買吃食的小生意,大生意全都被士紳官僚所壟斷,他們有著官身特權,是文官階層背後隱藏的東西,屬於同一階級,如此情況下,那些文官們會管商稅才怪。
如此情況下,更不要說礦稅了,基本沒人交。全都是明目張胆的開採,除了打點和分潤外,全部都入了地方士紳自己的腰包。
整個大明,一年下來,全國的商稅徵收不過才五十萬兩,而且這還是執政強勢的張居正時代,等張居正一死,商稅立馬縮水,最近基本上沒有了。
三大征之後,國庫沒錢,無奈之下,萬曆之後派出礦監收稅,不僅收礦稅,還收鹽稅、茶稅等一系列的商稅。然而能在地方開礦經商的都是什麼人?大地主和士紳官僚,他們能樂意才怪,於是士紳官僚們採取了一些列的抵制對抗措施。這樣的措施在明朝士子的筆記中屢見不鮮,他們將這種對抗稱之為正義的,將皇帝派太監收稅稱之為邪惡,是昏君。
國家派人收取商稅礦稅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抗稅的人就是違法,理應抓起來判刑。然而當時的士林卻認為不是這樣,收商稅就是與民爭利,皇帝不能收商稅,收了就是混蛋,是昏君。
這在後世人看來極為可笑的念頭,在當時卻是奉為正統,視之為理所當然,基於這種論調之下,他們瘋狂的抵禦皇帝排下去的礦監,製造出了各種事端,死了很多人。
當然,這並不是為了太監洗地。萬曆派下去的礦監確實有很多都罪大惡極,為了中飽私囊,肆意使用權利,搜刮財富。然而這並不是抵制商稅的理由。錯的是執行者,而不是這項制度。
然而,在讀書人的鼓吹下,輿論卻恰恰與此相反。是這些士子大儒們真的不明白么?並不是,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其中的利益。
沒有商稅經商賺到的錢就都是自己的,那這樣憑什麼還要分一份給皇帝?
這個道理很簡單,讀書人們都懂,但他們就是裝糊塗,將收商稅和與民爭利聯繫起來,一旦皇帝有這個意圖,立即舉起這面旗幟來阻止。
在這樣的情況下,東林黨的口號一提出來,立即吸引到了很多人。而且,創辦東林黨的顧憲成還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以布衣之身而操控天下。身為聰明人,他自然明白輿論的力量。
有皇帝收商稅就是與民爭利的這個成功的例子在,他也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將輿論玩出了花來。
凡是加入東林黨的都是正值人士,加入的全是賢臣,不加入的都是奸臣。是賢臣自然會加入東林黨,是奸臣就不會加入。
如此雙管其下,在這樣的理念和宣傳之下,一大批的在野官員,東南城市勢力,地方大族紛紛聚攏到東林的旗幟之下,壯大東林黨。
萬曆將東林黨看的非常透徹,所以他在的時候一直壓著東林黨,默許三黨聯合對抗東林,最後將其清除出朝政。
只可惜,隨著萬曆身死,朱常洛上台,東林黨撈取了最大的政治成果,瞬間死灰復燃,進入朝政。然後又借著光宗死亡,天啟小皇帝登基后不明事理,趕走方從哲,成為執政黨。
原來的天啟皇帝雖然不聰明,但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文官的對手,知道放出太監去對抗。但是後來的崇禎簡直就是熱血愣頭青,被東林黨一眾人忽悠一下就找不到北,除掉魏忠賢后沒有安排好人接位。
對朝政一點也不懂,沒錢了就知道加田稅,加田稅,甚至為了省錢還將驛站給裁撤了,簡直腦殘。這貨被人忽悠的,壓根就不知道還有商稅這一件事。
所以崇禎死的時候才說,朕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的遺囑。這句話崇禎雖然沒明說,但他的遺囑「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卻有這個意思。
明朝黨政始於東林黨,明朝之亡也始於東林黨。
當然,這是主人公來之前的歷史,他成為了朱由校后,歷史就截然不同。東林黨的謀划並沒有成功,反而被安上了逆黨的帽子,高層核心被一網打盡,背後的一些地方勢力也被連根拔起。
然而,東林之名雖除,但其根基猶在,其在江南地區依然有著廣泛的影響力,勢力盤根錯節。
紅丸案雖然讓朱由校抓了一批東林黨,但那只是高層核心,中層和底層卻幾乎沒有波及,畢竟抓人也是要有證據的。本來他是想要牽連開的,只是最後剛剛開了個頭,抓了幾個勛貴,就文官出面阻止。
當時朱由校剛剛登基,羽林軍人都沒有招滿,文官發力,他自然不能頂著蠻幹,因此偃旗息鼓。
皇帝雖然平靜下來了,但暗流卻沒有,反而愈演愈烈,於海底瘋狂激蕩,波濤洶湧,一旦機會來臨,便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大海嘯。
江南歷來是封建王朝最富庶的地方,也是稅負重地,全國三分之一的稅負都是從這裡收取。一般來說,江南地區是後世蘇南,皖南,上海,浙江,江西東北部這幾個地方的統稱。這裡水利豐富,灌溉發達,底下的平民百姓也富裕。
百姓富裕,就有錢讀書,讀書人一多,科舉競爭就激烈。江南歷來都是科舉的死亡之組,這裡隨便一個讀書人,放到別的省中個秀才是妥妥的。
讀書識字人一多,輿論就發達,也就更加的愛傳小道消息和議論朝政。
李三才死前,從皇宮中帶出來了一封遺旨和皇帝的親筆遺囑,隨後他自己自殺於宅院之內,那兩樣東西卻被一些出奔的人帶到了江南。
東林黨就是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政治黨派,這裡是他們的主場,這兩樣東西雖然隱秘不見,但上面的內容卻傳了開來。在某些人推波助瀾之下,迅速的傳開,甚至擴展到全天下。
南京,十里秦淮,一艘燈火輝煌,華麗燦爛的花船之上。幾個江南士子正行著酒令,時不時的還與旁邊的姑娘們調笑一二,好不風流快活。
終究是士子,酒令行完后,他們的話題不知不覺又轉到科舉上面。
「諸位可知今年科舉之變化么?」一襲青衫,顯得磊落陽光的張溥笑容滿面的說道。他嘴角玩味,看著眾人,等著他們發言。從京師禮部出發的快馬已經出發,作為科舉重地,江南早已盡知其變化,在做的都是讀書種子,自然對這方面關心。
然而明知如此,張溥還是出聲詢問,顯然其話語並沒有這麼簡單,內里定然有深意。幾個人眉頭一皺,紛紛思索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然而年紀最幼的陳貞慧卻沒這麼好的耐心,他一聽問題就立刻說道,「禮部發文,今年各府舉人的名額會多好多,而且會試還會多開明經、明法、明算等好幾個科目,而且明經科的考試內容還改了,天子重新劃定了內容。」
「定生知道的真多。」已經中了舉人的夏允彝摸了摸陳貞慧的頭,笑呵呵的說道。他的年紀大,又是眾人中唯一的舉人,行事自然隨意。
「不要摸我頭,我已經長大了,有字了,而且能參加科舉了。」陳貞慧一把拍掉對方的手,有些氣鼓鼓的說道。
他今年才十七歲,還沒有中秀才,但他從小文采非凡,於士林中已是嶄露頭角,有了些許名聲。但正因為他年紀幼小,個頭有些矮,總有些大齡士子喜歡用一種摸兒子頭的態度,摸他的腦袋,讓他十分的厭煩。
「是是是!」夏允彝被打掉了手也不以為意,反而嘻嘻哈哈的說道,顯然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別鬧了,彝仲你就別逗定生了,都是同道中人,留點面子。」楊廷樞調解了下,說了一句后,他又轉向張溥問道,「乾度如此問,難道還聽到了什麼風聲么?」
「是啊,別賣關子了,有什麼就說出來吧。」張溥的同鄉,和他共稱為「婁東二張」的張采也感興趣的問道。
他這個同鄉交遊廣闊,說不定在哪裡聽到些秘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