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窮途陌路(9)
我領著三山媳婦在山上轉悠了半宿,打到了兩隻野獾,五隻野兔和十幾隻斑鳩啥的。
第二天一早,我倆就用木棍挑著這些獵物出了山,來到靈山衛公社的大集上,總共賣了五塊三毛錢。
這錢在那時也算是一筆大額的了。兩人進了一家飯館,要了倆菜和兩斤水餃,連吃帶喝,花了八毛二分錢,接著又道土產百貨店買了口大鍋,和一些碗盆、菜刀等生活必需品,把賣野味的錢折騰上,又去糧店買了一袋子苞米,順便在隔壁的磨坊磨了,油鹽醬醋啥的一應置辦齊了,又去百貨商店扯了兩丈被面和幾斤棉花,背著扛著的返回了大山裡。
接下來的幾天里,白天我出去溜達著打獵和采點野果,三山媳婦在家縫被褥,晚上呢,吃飽喝足,也沒啥娛樂活動,也沒門可串,更不用擔心被人聽見啥,關上柵欄,可勁造吧。
啥驚天動地,山呼海嘯的,三十六式,七十二招的全試驗一番,可把三山媳婦折騰的夠嗆,情緒上來,連叫親漢子。
眨眼半拉月過去了,天氣也進入初秋。
期間我出過山兩次,發覺外面的形勢越來越緊張,大字報貼的滿大街都是,我也就不敢再輕易把獵物拿出去賣了。
可秋天來臨,漫長的冬天也將到了,管咋的儲藏下過冬的糧食吧?要不等大雪封山就晚了。要知道,在山谷山坡的雪地里踩出一條腳印,要好長時間才能被風雪埋平,那時若有顯得蛋痛的民兵進山打獵,順著腳印就能發現我們。
所以,這絕不是個小問題。
可兜里沒錢,咋出去買糧食呢?我苦思冥想了幾個晚上,也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心說實在不行,就去江蘇連雲港那兒把那箱金條挖出帶回來,可又一想,即使有了金條也不敢去銀行兌換呀,沒有介紹信是要找災的。
再說,從這兒去江蘇,千里迢迢的,路上即使不住旅館,起碼的坐車吧?萬一被車站那些帶紅袖箍的看著不順眼,查介紹信啥的拿不出來,同樣會被逮住。
這特娘的咋辦?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三山媳婦就安慰我,說實在搞不到糧食,咱多打些兔子山雞啥的,腌起來晒乾,也能湊合著過日子,以前我聽工作隊上的同志講,咱們的祖先那時不會種糧食,不也指著打野獸果腹嗎?
話是這麼說,可若頓頓光吃肉,別說連吃半年,就是造上兩三個月也得望著肉類發怵,我可以挺過來,可她一個女人跟著我,我不能讓她受苦啊。
我心裡這麼想,但嘴上也不能違她的好意,就說不用你管了,我自有辦法解決糧食問題,你只管在家等著做飯就行。
又過了兩天,我準備行動了,幹啥?要下山去莊稼地里偷掰苞米,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不還能咋的?
為了這次行動,我足足準備了一天,用細藤條結了一個大麻袋,下午又睡了兩個時辰,直到三山媳婦做好晚飯才把我叫醒。
我吃著飯,才告訴了她晚上的行動,她一聽急了,說萬一被人抓住咋辦?咱可不能做賊呀。
我說沒事,地里的莊稼是集體的,也沒人看守,少一些他們也查不到咱這兒,我不在山下地里掰,遠一點,到時他們查也只查那些四類分子,誰會想到這大山裡還住著人家?
她聽了仔細琢磨琢磨,覺得有道理,也要跟著我去,說多一個人,掰的時間短,往回帶的也多。
我知道她半夜五更的自己不敢在這山洞裡呆著,可她沒夜眼啊,這山石嶙峋的,看不清腳下,萬一崴了腳脖子,豈不更是個累贅?
我便有些為難,她一看急了,說你可不能撇下我,萬一你跑了,我自己在這大山裡還不得被餵了狼獸?死也賴上你,你到哪兒必須帶我到哪兒,咱倆一步也不能分開。
她這是在故意撒嬌呢,這麼些日子處下來,我們沒有紅過一次臉,拌過一句嘴,她更沒說過一句怨言。這真的是個好女人。
話又說回來,我們自來到大山裡后,也沒缺過吃的,不用跟在村裡似的下地出苦力,打獵的時候她高興就跟著我出去轉悠,懶就在家呆著,想玩了玩,想睡了睡。更重要的是,她那方面得到了最充分的滿足,也沒多餘的脾氣發。
我拗不過她,便答應了。
吃完了飯,瞅瞅洞外,天色雖然有些暗淡了,但外面還是能老遠看清人。
行動不急,起碼要晚上七八點再行動也不遲,十點來鍾到達目的地,十幾分鐘掰完,扛回來也只才半夜。時間一切由我們擺布,寬裕著呢。
她把吃剩的骨頭和菜湯收拾后,端著盆子出了洞口,想倒進洞外的土坑裡。
我則坐在石凳上眯眼算計著晚上的行動。
突然,她端著盆子慌張地跑了回來,連聲低叫道:「壞了,壞了,我咋望見東面山谷有人影?不會是有人發現了咱吧?」
啥?我腦袋轟的一炸,倏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急問道:「你看清了嗎?幾個人?」
她緊張地道:「好像好幾個人,還在山谷大東邊,有林子灌木啥的遮著,沒顧得上看他們是幹啥的……」
我娘,這下壞了。
我急步奔到洞口,貼著洞壁慢慢伸出頭去,緊張地往東邊山谷下望去。但搜尋了一陣,卻沒發現她說的人影。心裡就疑惑起來,她不會是看花眼了吧?
這也有可能,畢竟太陽已落下了山,四周視野也不太清晰,又因為心理緊張,晃個影子看錯是避免不了的。
「看到了嗎?他們是不是往這兒走?」三山媳婦貼在我身後,忐忑地小聲問道。
我轉頭道:「瞎說,你看花眼了吧,吊毛人影都沒,一驚一乍的嚇我一跳……」
我說著就往洞里走,她哦了一聲,卻上前兩步到了洞口,又貓腰伸頭地往山下觀望。
「有,有人,快看,快看……」我還沒坐到石凳上,她在那兒緊張地小聲叫了起來,聲音倉促而又發顫。
我忙疾步奔過去,伸頭再瞅,這下終於發現有人影了。
東邊山谷里,在茂密的灌木叢中,有一前一後兩個人影在四下張望著,慢慢往這兒跋涉而來。
我娘,他們是幹啥的?難道是特意來搜尋抓捕我們的?
我腦子疾速搜索著這些天來的行蹤,近半月來,我只出過山兩次,且都是賣獵物,在大集上也沒碰見面熟的人,每次回來的時候也都是特別警惕小心,尤其進山的時候,那是比特務還特務,絕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看出破綻的。
如果說大白天有人進山的話,可以認為是打獵,可這倆人為啥天快黑了的時候才來?而且那鬼鬼祟祟的行蹤,也不像打獵的呀。
這特娘的,我迷糊了,使勁皺著眉頭,緊張地觀察著下面的人影,陷入了糊塗陣。
「他們不會是來抓咱的吧?」三山媳婦緊拽著我的胳膊,顫聲道。
我搖搖頭說不是,但又說不出他們為啥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只有眼不眨地繼續觀望他們的一舉一動。
隨著天色漸漸變暗,那兩個身影也一點點往這兒靠近。
我終於慢慢看清了兩個人的大體身影,一個男的,手裡拿著根棍子,一個女的挎著包袱,緊跟在他後面。
咦,這也不像打獵的或是來搜山的呀,應該是……對,很可能也是和我們一樣逃進山裡來避難的。
我靠,這倆人莫不是也犯了啥錯誤,比如殺人、偷盜啥的?再或者是四類分子,在外面實在受不了人民群眾的打擊,逃出來的?
我想到這兒,心一下子落了下來,轉頭對仍在膽戰心驚的三山媳婦說道:「沒事,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還挎著包袱,肯定是逃出來躲風頭的。」
三山媳婦似乎也看清了他們的身影,但仍心有餘悸地問道:「真事咋的,你看清了?」
我眯眼堅定地道:「沒錯,就是逃荒的!」
「噢,好,哎呀,嚇死我了……」三山媳婦聽我這麼一說,大鬆了口氣,抓著我胳膊的手也不再那麼抖了。
但我們還不敢鬆懈,站在那兒繼續觀察下面倆人的動向。
天色越來越暗,那一男一女倆身影在山谷里有些停滯不前了,好似還在觀察棲息的合適地點。
而在他們去留之前,我們是不敢出山偷糧食的,這樣就僵持下來。
特娘的,不管他了,愛咋咋地!
我一屁股坐在洞口的石頭上,凝神打開夜眼,木木地望著洞外。
三山媳婦則蹲身從後面摟住了我的脖子,附在我耳邊小聲道:「他們會不會上咱這兒來?」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不過最好上來,那樣咱也能摸清他們的身份,要不這大山裡憑空多出兩個陌生人來,不論起居還是出行,都特么彆扭呀,更重要的是還要時刻提防著他們,這日子就不好過了。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洞內黑咕隆咚,洞外微風颯颯,不知那對狗男女往哪兒去了,我忍不住又站起來,借著夜眼往山下觀望。
突然,半山腰上又出現了那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距離我們的洞口只有四五十米了。
我娘,這倆東西咋就神神叨叨地摸這兒來了呢?難道他們也有夜眼?不可能,肯定是瞎貓撞死耗子,碰運氣來了。
我既興奮又緊張,悄悄地對身後的三山媳婦道:「他們上來了。」
「啊?」她猛地一驚,急道,「那,那咱咋辦?趕緊躲起來吧……」
她說著就往洞內拽我。
這不是掩耳盜鈴嗎?人躲起來,洞口還在這兒呀,他們也不是來找人的,而是找個暫棲的洞穴。
我低聲道:「躲啥,別出聲,來了正好,省的咱去找他們。」
「找,找他們幹啥?」女人在驚慌之下,智商幾乎等於零。
我不敢再跟她啰嗦,用手用力按了她一下:「呆這兒,別動,一切有我!」
說完,從地上撿起兩塊石頭,緊緊攥在手裡,眼盯著下面那倆愈來愈近的身影,心裡咚咚直跳。
近了,更近了,倆人一前一後,形影相隨,男的大約有四十歲左右,上身著一件白汗褂,褲子是綠色軍褲,腳穿一雙黃球鞋。
女的呢,齊耳短髮,素色碎花汗褂,藍褲子,布鞋,胳膊上挎著一個花包袱,那模樣也有四十齣頭。
我暈,他們跟我們有的一比呀,難道也是勾搭成奸,被形勢所逼跑出來的?
若真是那樣,那我們可真可以稱的上是難兄難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