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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打仗遇到鬼(6)

  啥,啥?要我去當兵?

  麻子,你腦袋被驢踢了吧,你當初是怎麼說的,不是不願讓我去送死嗎?現在咋又逼我去?

  莫不是因為賴子媳婦的事?還是……


  「三爺!」我有些火了,「要當,那天我被俘虜的時候就當了,還不是為了你,再說,我只想過安穩日子,不想去拼死拼活了……」


  麻子皺眉聽了,欠身端起破椅子上的茶缸,咕咚著灌了兩口,抹抹嘴,又嘆了口氣,似有啥解不開的心事似的,但又說不出。


  他從來沒這樣啊,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改變了原來的主意,又逼我去當兵?

  我望著他,滿腦子疑惑,隱隱感覺到了大事不妙,可又不知不妙在啥地方。


  但隨著三麻子把話題打開,我也終於明白了我們目前的困局。


  原來,上級正在解放區進行人員大普查,尤其對於歷史不明的盲流等,更是重點審查對象。


  三麻子雖然曾對上面的幹部們賭咒發誓地說我們立過啥啥大功,打死過多少鬼子漢奸和國軍反動派,但陰暗面卻從不敢提一句。


  而上面查的就是陰暗面,據說有人已經舉報過我們在敵占區時的一些罪惡,不過上級還沒落實準確,但周鄉長已經跟他談過話,要他把在淪陷區的經歷詳細寫出來,並說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另外,也鼓勵三麻子不要有思想包袱,即使以前犯過錯誤,只要從今以後好好表現,組織是可以綜合考慮的。


  三麻子是啥腦子呀,能嗅不出這其中的信息來?

  所以他就充分發揮出了他智慧的一面,出錢出物,督促帶領全村大幹快上,春耕生產在全鄉奪得了頭名。


  另外,還以支援前線將士為由,捐出了自己祖傳十八代的一副玉鐲子(是當初我們抄了活閻王的,上次從墳地里扒出來的)。


  他的一連串表現得到了鄉上的讚賞,另外楊縣長也單獨接見過他,要他再接再厲,等等。


  三麻子這剛鬆了口氣,又突然鬧出我這一處「俘虜」返鄉的事,他能不心驚肉跳嗎?


  前面我說過,政府是按成分論的,我這反動派若再不思進取,加入到革命的大洪流中來,就將被迅速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你永不得翻身的。


  我聽了,也沉默了,想想回鄉的路上又犯下的罪行,心裡更加忐忑起來,尤其還有賴子媳婦這個目擊證人,萬一……


  我感覺到了後背的一陣陣發涼。


  便吭哧著把罪行跟三麻子說了。


  他眼光唰地緊緊盯向了我,像不認識似的,咬牙切齒地罵道:「你特娘的……」


  我苦道:「三爺,我,我也是沒辦法呀,你說過,殺夫之仇,奪妻之恨,我能忍了嗎,你若碰上這事的話,肯定也會那麼做……」


  「放屁!」他惡狠狠地低聲罵道,「留個活口你不是找死嗎?」


  我一愣,瞪眼張嘴地看著他,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不由一顫,我娘,麻子就是麻子呀。


  可,我不能那麼做呀,否則會愧疚一輩子的。


  我低頭不吭聲了。


  三麻子抱著茶缸又喝了兩口水,道:「走,跟我去鄉政府……」


  我腦袋轟的一炸:「咋了?」


  「去報名參軍!」他欠身一把把茶缸子頓到了破椅子上,順勢站了起來。


  原來是這個呀,我還以為要帶我去自首呢。


  到了這個地步,取輕避重,我只能這麼做了,剛跟著站起來,又猛然想起了被窩裡的那一小鐵箱寶貝,忙跟三麻子說了。


  他皺了下眉頭,稍一沉吟,又道:「這樣吧,我先帶著東西回家,你天黑的時候也回去,等明天我再帶你來報名。」


  我心中大喜,忙應了,看著他挎著包袱,拄著拐棍出了門,心裡不由如釋重負。麻子,你狗日的還是原來那個貪婪的麻子呀,只不過現在迫於形勢,暫時表面隱藏起來你的猙獰嘴臉而已。


  我忽然又想起了賴子媳婦,心裡咕咚一下,煩惱又冒了上來。因為以麻子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讓她活著的。


  這特娘的……


  我握拳錘了錘額頭,心裡煩躁的要死,可又想不出啥子好辦法,既讓她寧死都守口如瓶,又能不讓三麻子滅口。


  唉,早知如此險惡,當初跟「大花瓶」逃走多好呀。


  我仰頭躺倒在床上,翻來覆去愁苦的不行。又想起了土匪婆子一枝梅,我若參了軍,會不會碰到她?如果碰到,又該咋辦?

  還有可憐的玲花,也不知她到底咋樣了,是徹底瘋了、絕望了,還是又尋了短見了?

  還有小鵝、王鳳蘭……


  愛恨情仇,折磨的我腦袋都快炸了,心緒低落到了極點,不知啥時,外面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


  我從床上坐起來,發了一會呆,長嘆了口氣,便出了門,跟掌柜的結了賬,趕著馬車往二十裡外的小王莊走去。


  其時,天色已黑嚴了,我打開夜眼,望著道路兩邊已經瘋長起來的野草和莊稼,腦子裡又閃出了玲花的音容笑貌。


  心裡一陣悲苦,耳邊隱隱地縈繞著玲花的歌聲。


  「哥哥吆,你快點走呀,妹妹在村口盼著你吆……」


  聲音悠揚而有動聽,一行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慢慢流了下來,溜到唇上,苦苦的,鹹鹹的……


  晚上近十點的時候,我回到了久別的小王莊村,車子路過順子家院門前時,我眼光瞞過低矮的院牆,看向了窗戶。


  那兒沒有一絲亮光,順子媳婦應該早睡下了吧,她不知道我今晚會回來,也不知這麼長時間了,她想不想我。


  不過,我覺得想肯定會想,只是想的程度深淺而已。


  唉,以後去當了兵,還不知道再能不能回來,和這女人的緣份也應該早已到此為止了吧。


  我不敢停車去打擾她,因為三麻子說過目前的形勢,還是忍了吧。


  我心裡嘀咕著,趕車穿過街道,來到了我們家院門口,停下,卸下車套,牽著馬到了門前,伸手就要擰門關,卻猛然透過門縫發現正屋裡還亮著燈光,心下一愣,忙關閉了夜眼,用肉眼再望去,見屋裡的燈光很亮,不像是煤油燈泛出的,而更像是馬燈。


  我靠,都這時候了,三麻子在家還亮著馬燈幹啥?

  我心裡疑惑著,就開了門,牽著馬進了院子,轉身關了門,把馬拴在東磨屋屋檐下的那棵樹上,拍拍手,跺跺腳,抬步往正屋走去。


  剛到屋門口,忽聽屋裡傳來一聲:「誰?」


  咦,這雖是個男聲,可不是三麻子發出的呀,難道上級組織又在審查他?


  我懵了,下意識地望望院門口,可又不能再往外跑了,只好硬著頭皮道:「我……」


  拔腿進了門,見西屋房門敞著,裡面煙霧瀰漫。


  完了,肯定是周鄉長他們在,他也抽煙的,從這煙氣可以猜出,他們來的時間不短了。


  這時,突然一個身影從西屋門口探出來,緊接著一聲叫:「郭子?」


  是女的,聲音透著驚喜,而且,竟是順子媳婦。


  我更迷糊了,咧著嘴進了西屋,這才發現炕上也坐了三四個男的,不過不是周鄉長他們,而是本村的貧下中農積極分子。


  女的也有三個,一個是順子媳婦,還有二賴子媳婦,另一個是外號叫陳大腳的四十多歲的寡婦,她的性格就是風風火火,能打能咬的那種農村女人。


  原來,三麻子召集他們是在研究商討村裡大生產的事。


  我的突然回來,讓眾人大喜,又見我眼睛好了,以為能看清景物,麻子也假裝是好久沒見我,話語里既喜又罵。


  眾人嘻嘻哈哈說笑了一陣,看看時間不早了,就說睡吧,明早還的下地呢。


  三麻子說好,並要親自送他們到街上,沒人好意思讓他這個瘸子勞煩,推讓了一陣,麻子只好讓我送送叔叔大爺嬸子嫂子們。


  出了院門,每個人都打了招呼走了,唯有順子媳婦磨磨蹭蹭的故意落在最後,見沒人了,又忙幾步返回來,低聲道:「等會去我家。」


  我一愣,還沒等開口,她就低著頭急急小跑著遠了。


  我暈,這都啥時候,啥形勢了呀。


  我心裡猶豫著回了家。


  見三麻子和二賴子媳婦對頭坐在炕上,心裡就覺得不是滋味,難道他們今晚還要睡在一塊?不是說形勢緊張嗎?


  我低著頭坐到炕沿上,臉就沉了下來。


  三麻子看看我,又看看賴子媳婦,道:「他們走了,咱三個開個小會。」


  我一聽有些發懵,和賴子媳婦面面相覷,不知麻子又要折騰啥。


  接著,麻子就用官腔給我們講了目前的大好形勢,鼓勵我們好好乾,多為人民服務,爭取早日入黨等等。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又和藹地道:「所以呢,咱們這個家呀,首先要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使,咱們都是好人,都是窮苦出身,心都向著組織向著黨,但俗話說,人無完人,就是高級幹部偶爾也會犯錯誤嘛,是不是。」他說著,眼光就轉向了二賴子媳婦,「所以,咱自己家裡人偶爾犯的錯誤,做的錯事,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不能講,明白了嗎?」


  我恍然大悟,三麻子這是故意說給賴子媳婦聽的,因為她是我殺人的唯一目擊者。


  「你倆去青島都住在一塊了,這事若說出去,你們還有臉見人嗎,是不,所以你們要把這段經歷徹底從腦子裡抹去,大妹子就是回娘家住了一個多月,郭子就是自己去青島安裝假眼了,這事對誰來說都沒毛病!」


  一句定音,我暗暗舒了口長氣,見二賴子媳婦連連點頭,知道她也謹記在心了。


  不過,她點了頭后,稍一猶疑,看看我,又瞅瞅三麻子,紅著臉問道:「那,我和郭子都定好了,我們……」


  麻子臉皮一抖,明白了她的意思,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安慰她道:「噢,大妹子,你是說郭子跟你有感情了是嗎?」


  「嗯……」賴子媳婦低著頭輕應了一聲。


  「沒問題,」三麻子痛快道,「不過你們暫時還不能在一塊,這事也不敢往外說,一是二賴子那兒等他回來要慢慢勸說,二是明天郭子也要去出夫,所以……你放心妹子,從今以後,在我心裡,咱就是一家人了,大哥我一定會成全你們,讓你們小兩口過上好日子,一同為建設新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


  賴子媳婦聽了,感動的又是直點頭。


  看看時間不早了,三麻子就讓賴子媳婦去東屋睡,她應了,抬頭看看我,磨磨唧唧地去了東屋。


  不過只聽門響,門閂卻沒動靜,也就是說,她故意給我留著門呢。


  明天我要走了,她是想多跟我說說話。


  我心裡暗暗叫苦,但也不能讓三麻子看出來。


  兩人鋪了被褥躺下,吹滅了燈,三麻子附在我耳邊低聲問道:「順子媳婦沒要你今晚去?」


  我一愣:「說了。」


  「那你等會快去快回,跟她說說話,等明天上午,我給你戴上大紅花,騎著馬,讓鄉親們歡送你去參軍。」


  我皺了下眉頭沒吭聲。


  「這事要隆重一些,讓他們都知道你當並打蔣匪軍去了。」


  三麻子說完,長嘆了口氣,不一會兒就發出了鼾聲。


  既然三麻子發了話,我也就沒顧忌了。


  起來穿好衣服,下了炕,輕輕敞開房門,躡手躡腳地向屋門口走去。


  不料,剛提心弔膽地拉開門閂,忽聽東屋響起一陣輕咳聲。


  我暈,二賴子媳婦這是一直沒睡呀,顯然她是特意在等我。


  咋辦?過去吧,要不真出不去的。


  我想到這兒,只好撓撓頭,徑直走到東屋門口,推門而入。


  黑暗中,只聽賴子媳婦問了一聲:「你三爺睡了?」


  我腦子一閃,道:「沒呢,他讓我出去巡邏,說最近有壞人在搞破壞活動。」


  「哦,」她一聽,顯然有些失望,「那你……」


  我緊安慰道:「我出去繞村轉兩圈,看看沒事就回來,你先睡會行不?」


  她聽我這麼說,也只好應了,叮囑早點回來。


  我自然滿口應承,轉身帶上房門,急急出了院門,拔腿就往順子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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