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作孽夫妻
尤相彩哭喪著臉說:「娘,你根本就不懂,那孩子沒屁眼,早晚是個死貨!抱回家有啥用?」
娘仍堅持著自己的意見:「那可不行,你要是實在不想要,就把孩子包好了,放到原來的地方,對了,還有那些錢,再原原本本放回去。」
尤相彩覺得娘的話有些逆耳,不耐煩地說:「娘,你就不要管這事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數的。」
娘繼續叮嚀道:「你可一定要聽娘的話,不然要遭報應的,千萬千萬啊!」
尤相彩說:「娘啊娘,你就別操那份閑心了,老眼光看不得新問題了,現在世道變了,都不一樣了……不一樣了……你就放心吧,我走了啊。」說完轉身離去,快步追趕男人去了。
喝了酒的曹木匠顯得異常興奮,倒背著手,腳下踩著彈簧一般,哼著小調往前走。
老婆尤相彩跟上去的時候,已經出了村子。她小跑一陣,跟在了男人的身後,沖著男人一張晃來晃去的厚實脊樑,大聲喊道:「把錢給我!」
曹木匠繼續往前走,只是步子邁得比先前小了些,嘴裡的哼著的小調明顯軟了許多。
尤相彩扭著腰肢,甩動地碾砣一般的屁股,撒腿超到了男人前頭,轉過身,大口喘著粗氣,橫眉命令道:「把拿錢給我!」
曹木匠擰著脖子說:「給你幹嘛?」
「你喝多了,別把錢扔了。」
「還不是我拿著吧,這麼多錢,放你那兒我還不放心呢。」
「你別咧咧了,快給我!」
曹木匠不情願地把錢從褲兜裡面掏出來,遞給老婆,問道:「你不會是想著再放回去吧?」
老婆接過錢,手伸進了自己褲腰裡面的一個特製的小布袋裡,冷著臉說:「傻瓜才會送回去呢!」
曹木匠咧嘴一笑,說:「俺也這麼想,早些把那個小鬼頭送走了,也省得他待在這個世界上活受罪,這錢咱拿得一點都不理虧,你說是不是老婆?」
「這還要你說,等過幾天再回娘家的時候,你買些紙在那地兒燒一燒就行了。」
「那也好……那也好……小鬼也識敬,可別讓他纏磨著。」
兩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滿載而歸的喜悅,你一言我一語地往家奔。
走過撿孩子的壩頭時,連半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只是曹木匠朝著扔孩子的那個黑洞斜了一眼,便直接快步離去了。
剛剛下了壩尾,一陣涼風驟然颳起,直把兩個人的衣襟往上撩起,徹心徹骨的冷。
分分鐘之前還是晴朗如緞的天上也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了一大塊烏黑的雲彩,火車頭一般開了而來。
曹木匠意識到了什麼,拽著老婆的胳膊撒腿就跑。
跑了不到幾百米的樣子,雨點便噼里啪啦地摔了下來,雨點鋼豆一般,砸在地上就是一個坑……
一時間烏雲遮天,電閃雷鳴,曹木匠已經屁滾尿流了,大聲喊著:「快跑……快跑……」
尤相彩已經渾身戰慄,屁滾尿流,邊跌跌撞撞跑著,邊狼號鬼哭起來:「小雜種……小死孩……我們打發你走了……你還怪罪我們了……」
……
「你就別罵了,快找個地方避一下!」曹木匠喊著。
雨幕之下的荒原,哪來的避雨之地,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跑。
曹木匠腳下一滑,跌進了路旁的溝里,連驚帶嚇,又被雨水嗆了幾口,就暈了過去。
而他老婆尤相彩全然不知道男人跌進了溝里,魂飛魄散地只管自己往前奔,突然一道閃電把烏雲撕開了一條縫,刺啦一道金光劈下來,不偏不倚,正打在了她的身上,隨即一聲震天撼地的炸雷響起……
等雷聲消失,隨雨過天晴,光燦燦的太陽露出了笑臉,全然無視地上躺著的那個女人,那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被雷電擊穿燒焦了的女人……
曹木匠清醒過來之後,顫顫巍巍從渾水洶湧的水溝里站起來,打眼就看到了殘忍的一幕。
他蹣跚著走過去,見老婆已經面目全非,直著眼小聲念叨了幾聲,首先想到的是把老婆腰裡的錢摳了出來。
拿到手裡看一眼,見雖然已經被雨水濕透,但卻依然完整如初,連色彩都新鮮得很。
把錢揣進自己懷裡后,他沒有哭號,只是破口大罵起來,罵聲傳得很遠,直到把村裡的人引來過來。
辦完尤相彩的葬事之後,曹木匠唯一做的,就是關緊了院門,晾晾曬那些從襁褓中拿來的百元大鈔。
等到把錢晒乾后,曹木匠覺得屋裡陰氣重重,壓抑得很,還不時有奇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只得心慌意亂地出了門,直奔著老婆尤相彩娘家的方向走去了。
當他走上壩頭,路過撿孩子的那個地方時,扭頭朝著扔孩子的那個石洞亂罵了一通。
直到罵得自己口乾舌燥,才止了聲,悶著頭去了丈母娘的村子。
見到二老,曹木匠這才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場。
他的哭聲很悲慟,連兩位花甲老人的眼淚都引了下來。
其實他自己心裡清楚,此時的哭,一來是表達喪妻之痛,二來則是博得岳父岳母的同情,免得他們把女兒的死怪罪與他。
這一招果真立竿見影,二老不但沒有怪罪他,反倒做了一桌比昨天那桌更豐盛的飯菜,盛情款待了他,這讓他很是激動,顫巍巍舉著舉杯表態道:「爹……娘……你們放心,雖然尤相彩人沒了,但我依然還是你們的親女婿……」
只是這幾句,就讓兩位老人哭得死去活來。
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二老依然把他送出了村外。
丈母娘用她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攥著女婿,痛心不已地說:「大丫頭走了就走了吧,她是罪有應得,為啥就不聽我的話呢?打小我就教育她,人心不能太貪,可她就是不聽,早晚沒逃過這一折……」
聲淚俱下地哭過一陣后,抹乾了眼淚望著女婿,說:「你記著,回去把錢送回去吧,那錢花不得。還有……還有一點,那就是趕緊看看那個孩子還活著不,如果活著,你就帶回家去吧,實在覺得自己養活不了,那就用被子抱嚴了,再送到原來的地場去,一定別忘了,把那錢放回去,千萬千萬呢!」
曹木匠帶著濃濃的酒意,大大咧咧地說:「都兩天了,又下過……下過那麼大一場雨,怕是小命早就沒……沒了……」
丈母娘說:「不行啊,那是一條性命呢,命是天給的,誰都不能隨便斷送的,要不然就會遭報應的,女婿呀,你可一定就好了!」
「啥呀,照你這麼一說,那……那個死孩子還……還不成了殺你閨女的兇手了?你還嘰嘰咕咕為他求情?撕碎了他都不解恨呢!」曹木匠瞪著血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
老太太眼含著淚,苦苦哀求著:「女婿啊好女婿,你千萬別犯糊塗啊,那是一條人命呢,你糟蹋了他,老天不依啊!為了你……為了你們的閨女,一定……一定……照著我說的去做呀!」
曹木匠二話不說,扭頭便走,腳步蹣跚,跌跌撞撞,嘴裡一直不停地咒罵著:「熊死孩子……讓你去死……去死……死一萬回都不多……」
等到了壩上,他在最早發現孩子的那個地方坐了下來,掏出香煙猛抽了幾支煙。
這時候一陣清涼的微風吹來,曹木匠的酒意已經醒了八九分。
他站起來,直瞪著雙眼,朝著扔孩子的那個石洞瞅了一陣子,然後徑直走了過去。
當他來到洞口時,打眼往裡一瞅,竟然有明燦燦的陽光灑進了裡面,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一覽無餘——令他瞠目驚心的是那個孩子竟然還活著,臉色紅暈,小眼微眯,一絲光亮射出來,直懾魂魄……
「死……死熊孩子,你……你竟然還活著?」曹木匠失聲喊道。
那嬰兒竟然發出了吱吱的叫聲,就像一支被逼急了的猴子。
曹木匠愣怔了片刻,隨即活泛回來,不知道是被嚇懵了,還是刻骨的仇恨讓他失控,他竟然扯開嗓子刻毒地罵了起來:死孩子……狗雜碎……狗娘養的……就是你這個惡鬼奪去了我老婆的性病……你這個該死的……讓你死……死無葬身之地……死一千回……死一萬回……」
邊罵著,邊彎腰撿起面前堆積著的石頭,喪心病狂地往裡扔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把孩子掩蓋了起來。
這還不算完,曹木匠繼續往裡扔著,一鼓作氣把眼前滿滿一堆零碎石塊全都扔進了洞里。
再低頭看時,外頭的石塊已經所剩無幾,洞口已經基本被填平,沒了一絲縫隙。
曹木匠被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渾身直打哆嗦。
他乾脆一屁股坐下來,嘴上叼一支香煙,划火點燃了,深吸一口,呼的噴出一陣濃濃的煙霧。
等把所有的香煙抽完了,他才站了起來,剛想轉身離開,突然又想起來了什麼,折了回去,解開腰帶,褪下褲子,掏出卧在襠里的那根髒兮兮的玩意兒,朝著那個被石頭填滿了石洞撒起尿來。
伴隨著嘩啦啦的急促尿流聲,曹木匠再次撒潑尖刻地叫罵起來:「死孩子……淹死你……嗆死你……讓你永世不得翻身……做你的**臊鬼去吧……去吧……狗日的熊孩子……」
撒完尿后,像是覺得仍不解恨似的,他再朝著被爛石覆蓋著的洞口狠狠啐了幾口唾沫,便邁步往壩頂爬去。
到了壩頂,剛剛直起腰身,突然一陣狂風呼嘯著從背後旋起,夾砂裹石地從他身旁掠過,就像一團碎刀子直刺皮肉,麻涼隱痛。
曹木匠不由得心頭一緊,渾身頓時涼了個透徹,連血液似乎也在瞬間里凝固了。
他突然被一種揪心的恐怖攫住了,顧不上多想,撒腿死命地朝著村子的方向跑去,心裡本能的一個念頭是——跑,快跑!跑快些,興許就能保命!
可無論他跑多快,那股風就跟隨他多快,看上去隱隱約約就像一條翻騰飛舞著的灰龍,繞在他的身前身後盤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