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往複雜里整
當他們火急火燎地趕到村南的大口井邊時,蘭子早就被打撈了出來,被放置在了井邊的柳樹下。
撥開圍觀的人,柳葉梅隨著尤一手走了進去,打眼一看,心就涼了半截——人已經直挺挺了,雙眼緊閉,面色烏青,哪兒還有點兒活人的影子呢?
「快去把胡大海喊來!快去!」尤一手對著身後的人喊著,讓他們趕緊去喊赤腳醫生。
有人就說:「已經打他電話,說是去縣城藥材公司提葯了。」
「打120了嗎?」尤一手瞪眼扒皮地問道。
後面的人鴉雀無聲,蹲在地上的柳葉梅卻說話了:「甭打了,沒救了,已經過去了。」
「你是說已經死了?」尤一手問她。
柳葉梅點點頭。
「你確定?」
柳葉梅又伸手摸了摸蘭子的胸口,說:「呼吸沒了,脈搏沒了,心跳也沒了……還咋救?」
尤一手急了眼,喊起來:「過來幾個有身體棒的,倒提過來,給她控水,快……快……快點兒!」
「她肚子里沒水,控不控還有啥意思?」柳葉梅懨懨說道。
尤一手一愣,問:「沒水咋死的?」
「會不會……會不會是跳進井裡后,一口水就給嗆死了。」柳葉梅謹慎地推理著。
「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死了吧?來,來,孫猴子、李良、張紅宇,你們三個趕緊過來。」尤一手手指著後面幾個看熱鬧的人,大聲說,「抱起來,往外倒……倒……」
三個棒小伙怯生生走向前,一個抱腿,一個摟腰,另一個用胳肢夾住了蘭子的上身,倒提了過來……
控來控去,足足控了十幾分鐘,卻只是從嘴角流出了一點點口水。
「別白費那個勁了,她壓根兒就沒喝水,肚子里空空的。」站在一旁的柳葉梅搖搖頭說。
「柳葉梅,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說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嗎?你還愣著幹啥?快點……快點啊……」尤一手赤白了臉喊著。
柳葉梅望他一眼,無言以對,獃滯地站在那兒。
尤一手似乎還是不肯承認蘭子死了這一現實,又點名問過幾個上點歲數的圍觀者,見他們也都搖頭晃腦,嘴裡說著沒治了,不行了,這才不得不接受這一現實。
三個年輕人重新把蘭子放下來,閃到後面去了。
柳葉梅蹲下來,把蘭子身上皺巴巴、濕漉漉的衣服抻平了,再從兜里摸出了一塊乾淨手絹,搭在了蘭子那張因恐怖的臉上。
起身之際,柳葉梅淚水潸然而下,落在了板結的土地上。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波瀾迭起,五味俱全——唉,人的生命咋就這麼脆弱呢?脆弱得就像一陣風,一滴水,甚至是一個夢……
就在一個多小時前,這個躺在這兒已經沒了一絲生命跡象的女人,還在為她的五隻羊痛惜哀嚎,還在為力圖挽回損失而耍賴撒潑,還在為掙得最後的尊嚴而歇斯底里……
也許僅僅是一念之差,一個活蹦亂跳,甚至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人就沒了,就消失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尤一手畢竟老奸巨猾,他站在一邊悶頭想了想,然後問第一個發現蘭子投井的宋良玉:「你是在哪兒發現蘭子跳到井裡面去的?是咋發現的呢?」
「村長,我可是遠遠……遠遠看到的。」宋良玉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看上去神色惶遽,目光躲躲閃閃。
尤一手知道他在想啥,他一定覺得是在懷疑他,懷疑他有作案嫌疑,是在審問他,所以才顯得慌裡慌張,神色不寧。
於是,緩下聲來說:「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也好心裡有個數,你就照實說就是了。」
一聽這話,宋良玉表情自然了許多,他說:「我在那邊的菜地澆水,晃眼看到蘭子從村裡出來,直接奔了大口井過去,腳步匆匆忙忙的。一開始我還以為她是丟啥了東西,也沒太在意,結果突然就聽到噗通一聲門響,這才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放下鐵杴就奔了過來,一看人已經沒了,只有水面上蕩來蕩去的大水花,。」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四下里喊,好在有幾個在附近幹活的人,聽到喊聲后就急著趕了過來,二話不說就跳到井裡摸了起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給摸了上來,一看人就不行了,沒氣了,然後就打發人去了村委會,趕著去向你報告了。」
「就是這麼個過程?」
「嗯,就是這麼個過程。這不,那幾個救人的都還在呢。」宋良玉說著,轉身朝身後指了指。
尤一手點了點頭,他心裡在琢磨著,這事自己身為一村之長,能夠親臨現場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後事就萬萬不能插手了,一旦插手,就容易無事生非,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於是,他對宋良玉說:「你既然遇到了,好人就做到底吧,抓緊去聯繫一下他的家人,讓他們為蘭子料理後事吧。鎮上有領導要來,我還急著趕回去呢,就這樣吧。」
宋良玉還想說啥,尤一手已經招呼柳葉梅轉身離去了。
回到村委會後,兩個人悶頭坐著。
尤一手只顧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而柳葉梅則一聲接一聲地唉聲嘆氣,眼淚也一陣接著一陣地流,臉色陰沉的很難看。
大概吃過五支煙的樣子,尤一手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揉踩著,一直踩成了粉末,然後抬起頭問柳葉梅:「蘭子家丟了羊,來村委辦案的事兒還有沒有人知道?」
「有,她來的時候吳支書在呢。」
「他知道蘭子家丟羊的過程了?」
「當然知道了,他把我們喊道他屋裡去的。」
「都詳詳細細問過了?」
柳葉梅想了想,說:「差不多吧,蘭子又哭又鬧的,吳支書問我,我就跟他說了個大概。」
「他咋說了?」
「他也沒啥主意,說自己要去鎮上開會,時間來不及了,就急急火火地走了人。」
見尤一手低頭不語,柳葉梅接著說一句:「我看他說去鎮上開水只是找個借口,就是為了脫身,不想管那些閑事罷了。」
「他怎麼會扔下你們就走了呢?沒交代啥?」
「交代了,讓我們去找你,說你分管社會治安那些事兒。」
「真那樣說的?」
柳葉梅點了點頭。
「哦,對了……」尤一手抬頭望一眼柳葉梅,接著問她,「他在場時,你跟蘭子拌嘴吵架了沒?」
「吵了,她胡說八道不算,還罵我。被罵急眼了,我才還口的。」柳葉梅解釋道。
「你可真糊塗。」尤一手雲里霧裡地說一句,然後摸起了桌上的電話,撥了起來。
對方接聽后,他才換了一副輕鬆的腔調說:「高所長,高老弟啊,我是尤一手,村裡又出事了,還得勞你大駕呢。」
對方應道:「咱誰跟誰啊,用得著客氣嘛,有話你說。」
「村裡又出人命了,大口井裡撈出一具女屍來。」
「人是哪兒的?本村的?」
「本村的。」
「他殺還是自殺?」
「誰知道是自殺還是他殺,這事除了你老弟誰還能說得清,是不是?」
兩個人又閑侃了幾句,便收電話。
「你這就算是報案了?」柳葉梅問道。
「可不,必須得報案。」
「何必鬧那麼大的動靜呢?連傻子都知道,她是投井自殺。」
「說你幼稚,你還不服,還不為了你呀。」
「為了我?這話咋講?」柳葉梅吃驚地望著尤一手問道。
尤一手站起來,來回走著,突然站定,面對著柳葉梅問道:「你就沒覺得這事有點兒糟糕,很有可能沾會沾染到咱身上?」
「沾染到咱身上?這怎麼可能呢?是她丟了羊,心疼了,又擔心她男人回來跟她不算完,這才跳井了,與咱有啥關係?」柳葉梅一臉茫然。
「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你跟她吵了,鬧了,還說了一些打擊侮辱她的話,有知道內情的人就會說是你刺激了她,傷了她的自尊,所以她才去自殺的,你又怎麼著解釋呢?」尤一手逼問道。
「這哪兒跟哪兒啊,也能扯得上?」
「不但扯得上,聽上去還合情合理,別有用心的人說是我們兩個合夥逼死了人家,你信不信?」
「你這想法也太荒唐了,我看你也像那個女人,是被嚇破了膽,盡在那兒胡說八道,自己嚇唬起自己。」
「我就那麼容易被嚇破膽嗎?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說的那些話,萬一傳到蘭子家裡人耳朵裡面去,他們不來鬧才怪呢,鬧來鬧去還不惹一身騷啊!」
柳葉梅不假思索地說:「誰給傳?蘭子死了,又沒其他人在場。」
「不是還有支書吳有貴嗎?」
「他?你說他會從中……他可是村幹部,怎麼會亂說話?」
「人心隔肚皮呢!」
「他可是你一手拉扯起來的,能反過頭來加害你?」
尤一手點燃一支香煙,深吸了幾口,然後說道:「你是看不透,外表上看他大大咧咧,啥也管,只管忙著賺自己的錢,其實內心裡早就把我當成絆腳石了,想踢又踢不動,挪又挪不開,保不住他會利用這次機會,給我挖個陷阱,再夢一腳踹下去。」
「這個我還……我還真沒想到來,可是,你報案又有啥用?這不是明擺著把事情往複雜里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