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魔印,靈獸的暗墮
「啊……啊……啊!」
原本不知他要做什麼的鳳九在垂眸看到自己的腳竟開始變成粉末時驚駭地慘叫出聲,而那比鑽心之痛還要厲害數倍的痛楚讓他幾欲就此倒下。
今日天大晴,萬里無雲,一刻鐘前微風陣陣,好不舒適。
然現在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翻天覆地,片片烏雲如潮湧般鋪天蓋地,遮住溫暖陽光,掩蓋只屬於白日里的陽光,風吹怒號,為燃燒著的火焰增加了助力。
黑髮飛舞,衣袂飄飄,景象分明駭人,始作俑者卻如遊玩一般悠閑。
「鳳九,好看嗎?」他緩緩走近,「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喜不喜歡?」
蹲下,手中摺扇挑起了驚恐驚人的下巴,等著他的回答。
鳳九冷汗涔涔,疼痛讓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卻不忘問:「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你失蹤的這些年,我沒有哪一天沒讓人尋你……你……你卻這般對我,你……啊!」
身體變成粉末消失,漸漸地竟是到了膝蓋處,疼痛的鳳九忍不住慘叫出聲。
沉靳看著他,笑出了聲,「鳳九對我好,我當然知道,不若如此今日我也不會回來了,所以鳳九,便讓我來送你上路可好?」
邊笑,他的眸中邊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便如那當初從他眼中掉落的金色琉璃一般。
鳳九的內心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看著男子,連連搖頭,「小靳……小靳你不可以,你不能……你分明是喜愛我的……我也喜歡你啊,你怎麼能……」
「噗嗤……」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引來了沉靳的笑聲。
「嗯,喜歡,」沉靳點頭,神情像極了當年的模樣,「小靳最喜歡的就是鳳九了,不然怎會願意留在鳳九身邊,又怎願意做你的男寵那麼些年。」
男寵,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曉自己在說出這兩個字時有多恨。
「幼時,我是真的喜歡你,無關情愛,」他說,「只可惜後來鳳九你自己將我的喜歡染上了情愛之色,我現在卻需很明白地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樣的喜歡,一、點、也、不。」
一字一頓,說出了曾經他怕傷到男人的心而遲遲沒有說出口的話。
「知道嗎?」他笑著繼續說,「每每你對我做那種事時我都恨不得廢了你,可怎麼辦,誰叫你對我好呢,誰叫我當年遇上的是你,喜歡的是你呢。」
那些年他想,只要鳳九開心了,即使他痛點又算什麼呢,鳳九是喜歡他的不是么?
呵呵。
熊熊大火將整個府邸燃了個遍,府中男女老少在火海中凄厲慘叫。
任憑多少水,任憑怎麼想辦法,都無法動得了那火半分,最後連他們自己都被那無形的力給拖拽進紅艷艷的火海中,悲戚無比。
雙腿已經全然消失,滾滾的熱度隔著亭外的湖水蔓延得越來越近,鳳九內心的恐懼不斷加大,加大,求生的慾望驅使他一把抓住了沉靳的衣裳。
「小靳……小靳,你向來聽我的,求你……求你再聽我一回可好?不要這樣,我……我還不想死,還不想死啊……」
沉靳由著他扯著衣擺,只肖手指從那塊衣料上劃過,鳳九所抓的那方衣角便落了,鳳九一個趔趄險些正面撲到地面。
沉靳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摸上了那已然蒼老的臉,笑著說:「鳳九不怕,只要看不見了就不會害怕了,我知你不想死,便不讓你死,不會有事的,嗯?」
說完,好看的手指已經移到了鳳九的那雙眼睛上。
意識到他可能要做什麼時鳳九拼了命似的抓著沉靳的手往外拉,指甲將那白皙的手背抓出道道血痕卻是徒勞。
「啊——」
痛楚侵襲全身,鳳九渾身被冷汗打濕,感覺快要窒息,他能清楚地感覺到眼睛從他眼眶裡出來,似是能聽到那手指入肉的聲音,痛得他血淚直流。
「看吧,」看了看那掉落在地的物體,沉靳將手上的血抹滿了那滄桑而扭曲的臉,說:「看不見了就不會害怕了,我沒有騙你對不對?」
是啊,看不見就不會害怕了,這話可是鳳九親口告訴他的。
如今,他這般安慰他,何錯之有呢?
「啊……啊……不要……不要!不要!」
鳳九一把亂揮著手,聲音裡帶著恐懼和痛苦,看不見的他哪裡知道他的大半個身子都化成了粉末,隨著那火焰帶起的風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沉靳斂起了唇邊的笑,看那男人驚恐不已駭然無措,看那張臉從最初相遇時的清秀溫和變成如今的狼狽不堪。
「呵呵……」
他笑了,聲音從最初的輕笑變成哈哈大笑,最後連眼角都滲出眼淚來。
「鳳九,走好。」
衣袖一揮,那粉碎得只剩下上半身的人便如此騰空,攸地投入了熊熊大火中。
三十多年了,在極寒之牢的每一天他是如何過來的只有他清楚,他對母親的傷害有多深只有他知道,他對自己的折磨有多大,也只有他知道。
那些年,他是真的喜歡鳳九的,也是真的無關情愛的。
父親的訓練太過兇殘,手足之情太多冷淡,唯一能給他溫暖的母親卻也只能聽父親的話。
他生性頑劣,不甘孤寂,不甘被冷漠相對,所以背著族人來到人類之中,所以他從鳳九身上尋到了一種名為「溫暖」的東西。
與鳳九在一起時他才像個孩子,才能感覺到身為王族之子的他該有的寵愛。
所以他上癮了,以至於後來變得從此不像他。
肉被燒焦的味道隨風飄散到空中,燃燒的灰燼也隨風四處飄散,佔到沉靳的頭髮上,身上。
早年的書香世家鳳家沒了,曾因金琉璃聞名的鳳家沒了,京都最大的富豪之家鳳家沒了,甚至府內連一個人的屍骨都未找到。
青天白日,整個鳳府燃起滔天大火,任憑外面的人如何急救,也無法將那火給撲滅,它便在人們的親眼見證下從這世間徹徹底底的消失。
鳴安八十六年,豹族往雀鳴因病而亡,在位八十六年,對外享年一百一十二,豹齡三百九十五,傳位曾經被刻上罪人之印的沉靳,次年繼位改年號靳安。
新王勵精圖治知人善任,深受百姓愛戴,卻唯獨有一愛好讓人不寒而慄。
「剜人雙目廢人手腳,剝皮抽骨挖心掏肺,只需你說一句喜歡,便沒有得不到的,這就是你對人類的報復么?」
郎弘璃雙手發涼,覺得自己說出這話時心都有些發顫。
沉靳收回視線,笑道:「不,不是報復,因為我喜歡啊,我喜歡他們的眼,喜歡他們的皮囊,喜歡他們說愛我的心,我只是喜歡罷了。」
沒錯,喜歡,他比族人都喜歡人類,喜歡到癲狂,不能自已。
郎弘璃的心發涼,他語調不穩地問:「那我呢?你收藏我的目的,難道也是因為喜歡?」
他不信。
「自然,」沉靳說,「不喜歡,便不會靠近。」
就如當年那樣,若不是對那人心生親近,哪裡會讓心去控制自己的身體,去靠近。
郎弘璃捏緊雙拳,近乎於咬牙切齒,「然後呢?像當年那個人禁錮你一樣將我囚禁在你能觸及到的地方?沉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樣,與那人有何不同!」
是,他承認沉靳是悲哀的。
在最天真的歲月遇上那溫柔的人,從此便以為那人值得信任與喜歡,然等到的卻是不斷的傷害與背叛和折磨。
他從不知沉靳原來有這樣的過去,亦不知在他這張好看的皮囊底下有顆破碎的心。
可錯的僅僅只是那一個人而已啊,為什麼要因此以偏概全,將仇恨加諸於所有人類呢?
「我不需要知道,」沉靳斂起笑,神情冷漠而疏離,「人心隔肚皮,每個人都戴著面具,不似野獸般直接,兩百年前我不懂他們,兩百年後我也不懂,而我,也不想懂。」
這具身體,早就沒有去愛人的資格,這顆心,也早就沒有了感覺。
他活著,卻沒有心跳,想死,卻又不甘,於是能做的,便只能這般苟且地活著。
「沉靳……」
瑞獸終究是瑞獸,生性善良,不管面對的是何人,對方只需露出丁點的悲戚之色,他們心裡便生出了惻隱之心。
郎弘璃亦然,他看著沉靳,眼眶發紅。
「沉靳……沉靳你聽我說,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你這樣只會增加你的罪孽,日後即便死了,也無法落得安生,沉靳,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可好?」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明明不是他的作為,他卻好似能感覺到沉靳的心痛一樣,一顆心像被人緊緊攥在手心,抽搐般的疼。
「弘郎,」沉靳看向他,眸光波瀾不驚,雖沒有方才的冷漠,卻也疏離讓人心慌。
「做不到的,」他說,「我不是你,擺在面前的都是雪白一片,墮落的靈獸只能永久的墮落下去。」
邊說,他邊扯開了自己身前的領子,精緻的鎖骨前是象徵著墮落的魔印,還有那刻在他身上永世都消除不掉的罪人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