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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上部:韓信篇(2)下

  侍從給項羽端來一盆洗臉水,項羽拿起盆中的手巾,擰乾了擦臉。外面傳來了范增的訓斥聲:「沒用的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項莊的聲音有點委屈:「亞父,我……」


  「住口!」范增蠻橫地打斷道,「這點小事都辦不了,還能成什麼大業?呸!以後奪取項王天下的,必然是劉邦!我們就等著做他的俘虜吧!」


  張良抬眼看了一下項羽。項羽慢慢地擦著臉和手,好像沒有聽到范增指桑罵槐的聲音。擦完后他把手巾扔回盆里,揮揮手讓侍從們退下。


  「張良,」項羽開口了,他的聲音之平靜簡直讓張良懷疑他的醉是否也是裝出來的,「你就是十年前在陽武博浪沙椎擊秦始皇的那名刺客?」


  張良道:「是。」


  項羽凝視著張良,這個以博浪沙一擊而名聞天下的刺客,居然長著一張女人一樣秀美纖弱的臉。「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嘆了一口氣道,「老實說,我很佩服你,行刺比起義更需要勇氣。」


  「那沒什麼,都過去了。」張良語音里沒有一點興奮自得之情,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鬱憂悶,「況且那一擊又沒有成功。」


  項羽點點頭,他對張良的好感又加深一層:做了這樣轟轟烈烈的大事,還不以為功。項羽起了愛才之意,「你代劉邦辭行,就不怕我遷怒於你?」


  張良抬起頭,一臉詫異地道:「臣下並未得罪大王,為什麼要怕?大王不會濫殺無辜的。」


  「好一個濫殺無辜!」項羽不禁笑了起來,「你無辜嗎?你以為我真的醉了,糊塗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玩的手法都看不到了?那個咋咋呼呼的黑大個,叫……叫什麼樊噲的,不就是你弄進來的?他嚷嚷的那番大道理,八成還是你教的吧?」


  張良也笑了:「大王如果真的沒醉,那就應該看到是大王的人先玩的手法,下臣不過是被迫應戰而已。」


  項羽道:「不錯。正因為這樣,我才放了劉邦一馬,暗箭傷人沒意思。」


  張良躬身道:「大王大仁大義,沛公與下臣沒齒不忘。」


  項羽道:「你不用謝我,我不是不想殺他,只是不想用這種手段!以後若戰場相逢,我會跟他好好打一場的。」


  張良道:「大王與沛公的誤會不是已經解除了嗎?怎會再動干戈?大王多慮了。


  」項羽道:「少說這種場面話吧!解沒解除大家心裡有數,不過現在先不提這個。知道我為什麼把曹無傷的名字告訴劉邦嗎?因為這種賣主求榮的人我不稀罕!我喜歡你這樣忠誠勇敢的人。願意留下來幫我嗎?」項羽說著,眼中顯出熱情的神色。


  張良狡黠地一笑,道:「我要是留下來,還是忠誠的人嗎?」


  項羽一怔,許久才道:「我算是明白了,項伯怎麼會被你幾句話就搞得暈頭轉向!好吧,我說不過你。不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是韓國人,我叔父又已封你為韓國司徒,輔佐韓王成。你就算要做個忠臣,也不該是做劉邦的吧?」


  張良無奈地道:「是啊!可沛公已經向韓王把下臣『借』走了,下臣也沒有辦法。」


  項羽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劉邦以「借糧」之計硬從韓王那裡「借」走了張良,韓王成被他的無賴手段搞得無可奈何,這已是一件傳遍諸侯的笑談了。


  「你呀你!」項羽笑道,「好了,別找什麼借口了。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我只問你,劉邦有什麼好處,值得你這樣為他效忠?他比我賢明?」


  張良不卑不亢地道:「武王賢明,終非夷、齊之主。」


  項羽大笑起來,笑得很舒坦。張良居然把他比作興周滅商的周武王,這一捧實在非同小可。周武王沒有為難伯夷、叔齊那兩個愚忠的書獃子,他自然也不能為難眼前這個聰明的謀士了。


  「回去吧,你這個『夷齊』,」他笑著道,「真拿你沒辦法。」


  無論如何,仗是打不起來了。


  項羽麾兵進入咸陽,儼然以關中王自居,處置起亡秦的一切來。為報祖父項燕、叔父項梁皆被秦軍所殺之仇,他下令:將秦所有宗室公子,一律誅殺!包括已經投降的秦王子嬰。


  子嬰只做了四十幾天秦王。他不是那種顢頇無能的亡國之君。事實上,他像他的祖父,始皇帝。就像他祖父當年智除嫪毐一樣,他機智果決地設計誅殺了趙高,使秦人拍手稱快。四十六天,才短短四十六天,他就展示出一個盛世明君應有的一切素質。然而,他不幸接手了一個已病入膏肓的帝國。白練系頸,俯首請降,一切不該他承受的屈辱都降臨到了他身上,最終還要用生命為帝國殉葬。


  所以,對於子嬰的命運,秦人無不感到同情和惋惜。不過,據說子嬰在聽到對自己的判決時,既不驚慌,也不憤怒,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似的,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請轉告你們大王一句話:不要以暴易暴。」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是否傳達到了項羽的耳中,只知道項羽開始下令搜集咸陽的全部寶物,東運彭城——他已經決定以那裡作為自己的新都。他不喜歡咸陽。對他而言,這是個充滿了仇恨和罪惡的地方。他要把這裡付之一炬,帶著財寶和美女東歸故鄉,讓親友鄉人們都看到他今日的權勢和榮耀。


  同時,項羽開始大封諸侯,並自立為西楚霸王。


  啊!將天下攥在手裡任意處置的感覺簡直太好了。項羽愉快地想。


  至於那個討厭的劉邦,不就是「先入關中者王之」嗎?嘴大吃嘴小,把巴蜀之地封給他。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向來是秦朝用來流放罪人的,可好歹也算是關中。讓他去那邊窩著吧!

  項伯大概拿了劉邦不少好處,又來幫這位親家說好話。項羽被他搞得不勝煩擾,就再添了塊漢中,封劉邦為漢王——反正這條泥鰍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韓信走出秦朝御史的府第。


  一群將士嘻嘻哈哈地抱著值錢的財寶器物從裡面走出來,經過他身邊時,一人問道:「咦,韓郎中,你怎麼沒拿點寶貝?」


  韓信屈指敲了敲那人抱著的鎏金刻花大酒樽,笑道:「太重了,我搬不動。」


  幾個人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抱著東西走了。


  韓信踱到街道上,慢慢地走著。他的心情很沉重。


  哪裡都一樣。秦宮室里沒有,昔日權貴的府第中也沒有。秦朝的律令、地圖、存檔奏呈、戶籍文冊……凡是有點價值的圖籍都沒有了。


  劉邦果然存有野心!


  看來,戰爭還將繼續下去。對他而言,戰爭也沒什麼可怕的,他的才能本就在這上面。只是他若不能獲得重用,再轟轟烈烈的戰爭,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孩子,知道什麼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嗎?師傅問道,眼睛卻不在看他,看著天邊。


  知道。就是沒有東西吃,餓肚子唄!他把玩著一株野草說道。


  師傅看看他,一笑,搖搖頭,又望向天邊。是沒有對手!記住,孩子,當你天下無敵的時候,你就是這世上最寂寞最痛苦的人。


  錯了,師傅和當時的他都錯了。沒有對手不是最大的痛苦,飢餓之類的肉體上的痛苦當然更算不了什麼。這世上最大的痛苦是:明知道天下沒有什麼人是自己的對手,卻偏偏連競逐的資格都沒有。


  他悶悶不樂地踢掉路上一顆小石子,嘆了口氣。


  忽然,他心裡冒起一個不可遏抑的念頭。


  他伸手拉住一個看上去像當地人的路人,道:「請問,國尉府怎麼走?」


  「國尉府?」那人瞪大了眼睛道,「你問國尉府?」


  「是啊。」


  那人用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向前一指道:「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向右拐,再穿過一片小樹林就是。」


  韓信拱手道:「多謝。」


  「不謝,不謝。」那人說完就走了。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疑疑惑惑地看著他。


  韓信按那人的指點,向前走去。


  啊,自己一定瘋了。為什麼去那裡?就因為十幾年前師傅曾經在自己面前說過一回那個陌生人的名字?

  那他去了又指望看到什麼?

  師傅端坐在那裡,捋著花白的鬍鬚,微笑道:孩子,現在你相信我真是秦朝的國尉了吧?


  荒唐!他失笑地搖了搖頭。


  但他還是繼續向前走去。


  畢竟是堂堂的國尉府,也許會有一些軍事方面的資料呢?看一看又何妨?他這樣對自己解釋道。


  他走到道路盡頭,向右拐,再穿過一片小樹林。


  從樹林中走出來,他愣住了。


  看得出,那曾經是一座恢宏壯麗的府第。


  石雕的狻猊依然威嚴地守在門口,幾根枯黃的蒿草從它的腳爪縫中伸出來,在寒風中搖曳。一隻不知名的雀鳥正站在它的頭頂張望,見有人來,一振翅「忽啦啦」地飛走了。


  朱漆的大門半敞著,上面的漆已斑駁脫落。可以看得見門內的庭院里生滿了半人多高的雜草。他伸手把門推開一點,一陣難聽的「吱呀呀」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跨進門檻,草叢裡跳出一隻野兔,三跳兩跳逃走了。


  怪不得剛才那人神情如此古怪,原來他所問的是一座廢棄已久的老宅。


  他小心翼翼地穿過一間間或搖搖欲墜、或半已傾圮的廳堂台榭,一邊走,一邊仔細地看。他不知道他究竟想看什麼,看來看去也沒有看到什麼。這裡和所有的棄宅一樣,霉味、蛛網、塵埃充斥其間,還有幾隻好奇的老鼠,從黑暗的角落裡瞪著明亮的小眼珠子看著他,似在琢磨這個闖入者的來意。


  轉過幾堵殘垣斷壁,眼前忽地開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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