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毀滅之路

  在我看來,東林黨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自大、狂妄,以及囂張,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如果要在這群人中尋找一個失敗的代表,那這個人一定不是楊漣,也不是左光斗,而是趙南星


  這就是東林黨成功的全部奧秘,很明顯,不太符合其一貫正面光輝的形象,所以如果有所隱晦,似乎可以理解。


  東林黨的成功之路到此結束。同學們,現在我們來講下一課:東林黨的失敗之路。


  在我看來,東林黨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自大、狂妄,以及囂張,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如果要在這群人中尋找一個失敗的代表,那這個人一定不是楊漣,也不是左光斗,而是趙南星。


  雖然前兩個人很有名,但要論東林黨內的資歷和地位,他們與趙先生壓根兒就沒法比。


  關於趙南星先生的簡歷,之前已經介紹過了。從東林黨創始人顧憲成時代開始,他就是東林黨的領導,原先幹人事,回家待了二十多年,人老心不老,又回來幹人事。


  長期以來,東林黨的最高領導人(或者叫精神領袖)是三個人,他們分別是顧憲成、鄒元標以及趙南星。


  顧憲成已經死了,天啟二年,鄒元標也退休了,現在只剩下了趙南星。


  趙先生不但在東林黨內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在政府里也佔據著最牛的職務——吏部尚書。一手抓東林黨,一手抓人事權,換句話說,趙南星就是朝廷的實際掌控者。


  但失敗之根源,正是此人。


  天啟三年,是一個很特殊的年份,因為這一年,是京察年。


  所謂京察年,也就是折騰年,六年一次,上級考核各級官吏,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萬曆年間的幾次京察,每次都搞得不亦樂乎,今年也不例外。


  按照規定,主持折騰工作的,是吏部尚書,也就是說,是趙南星。


  趙南星是個很負責的人,經過仔細考察,列出了第一批名單,從朝廷滾蛋的名單,包括以下四人:亓詩教、官應震、吳亮嗣、趙興邦。


  如果你記性好,應該記得這幾位倒霉蛋的身份:亓詩教,齊黨首領;趙興邦,浙黨骨幹;官應震、吳亮嗣,楚黨首領。


  此時的朝政局勢,大致是這樣的:東林黨大權在握,三黨一盤散沙,已經成了落水狗。


  很明顯,雖然這幾位兄弟已經很慘了,但趙先生並不甘休,他一定要痛打落水狗。


  這是一個很過分的行為,不但要擠掉他們的政治地位,還要擠掉他們的飯碗,實在太不厚道了。


  更不厚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楚黨還曾是東林黨的同盟,幫助他們掌控政權,結果官應震大人連屁股都沒坐熱,就被轟走了。


  參考消息


  先下手為強


  鄒元標被重新起用后,於天啟二年,在京師建了一個首善書院,並經常與人在此講學,影響很大。由於第二年是京察年,給事中朱童蒙、郭允厚、郭興治三人擔心到時候鄒元標會整他們,於是決定先發制人。朱童蒙率先發難,彈劾鄒元標等用講學來培植門戶。鄒元標上疏自辯,提出辭職,被皇帝挽留。接著郭允厚迅速跟進,繼續彈劾鄒元標。此時魏忠賢剛竊取大權,便下旨嚴厲斥責講學的行為。對此,葉向高等人反應強烈,力挺鄒元標,並揚言要集體辭職,最後被皇帝婉言勸阻。不料,郭興治還不罷手,竟在奏章中將鄒元標比做山東反賊徐鴻儒,百般詆毀。鄒元標心力交瘁,索性告老還鄉。


  天啟年初朝廷黨派勢力的消長


  這就意味著,汪文言先生連哄帶騙,好不容易建立的牢固同盟,就此徹底崩塌。


  趙大人在把他們掃地出門的同時,還不忘給這四位下崗人員一個響亮的稱號——四凶。為此,他還寫了一篇評論文《四凶論》,以示紀念。


  跟著這四位一起走人的還有若干人,他們都有著共同的身份:三黨成員、落水狗。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既然趙大人不給飯吃,就只好另找飯館開飯了。


  就在此時,一個人站在他們面前,體貼地對他們說,在這世界上,趙南星並不是唯一的飯館老闆。


  據史料記載,這個人言語溫和,面目慈祥,是個親切的胖老頭。


  現在,讓我們隆重介紹:明代太監中的極品,宦官制度的終極產物,讓劉瑾、王振等先輩汗顏的後來者,比萬歲只差一千歲的傑出壞人、惡棍、流氓地痞的綜合體——魏忠賢。


  混混的幸福


  魏忠賢,北直隸(今河北)肅寧縣人,曾用名李進忠。


  對於魏公公的出身,歷史上一直有兩種說法:一種說,他的父母都是貧苦農民;另一種說,他的父母都是街頭玩雜耍的。


  說法是不同的,結果是一樣的,因為無論農民或玩雜耍的,都是窮人。


  家裡窮,自然就沒錢給他讀書,不讀書,自然就不識字,也沒法考取功名、升官發財。小孩不上學,父母又不管,只能整天在街上閑逛。


  就這樣,少年魏忠賢成為了失學兒童、文盲、社會無業遊盪人員。


  但這樣的悲慘遭遇,絲毫沒有影響魏忠賢的心情,因為他壓根兒不覺得自己很慘。


  多年前,我曾研習過社會學,並從中發現了這樣一條原理:社會垃圾(俗稱混混)是從來不會自卑的。


  雖然在別人眼中,他們是當之無愧的人渣、敗類、計劃生育的敗筆,但在他們自己看來,能成為一個混混,是極其光榮且值得驕傲的。


  因為他們從不認為自己在混,對於這些人而言,打架、鬥毆、鬧事,都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搶小孩的棒棒糖和完成一座建築工程,都是人生意義的自我實現,沒有任何區別。


  做了一件壞事,卻絕不會後悔愧疚,並為之感到無比光榮與自豪的人,才是一個合格的壞人,一個純粹的壞人,一個壞得掉渣的壞人。


  參考消息


  八千女鬼亂朝綱


  《燒餅歌》是一本詩歌體的讖緯之書,相傳它的作者乃是大名鼎鼎的劉伯溫。在這本書中,劉伯溫神秘兮兮地對近五百年來的大事都作了一番預言,其中有一句:「任用閹人保社稷,八千女鬼亂朝綱。」所謂「八千女鬼」,實際上就是將「魏」字分拆了一下。稍微有點歷史知識的人都能猜得出,這就是在說魏忠賢禍國一事。這本書極有可能是近代人事後諸葛亮式的偽作,只不過託名劉伯溫罷了。否則劉伯溫果真有如此神奇的預測本領,為何算不到自己不能善終呢?

  魏忠賢,就是這樣一個壞人。


  根據史料記載,少年魏忠賢應該是個非常開朗的人,雖然他沒錢上學,沒法讀書,沒有工作,卻從不唉聲嘆氣,相當樂觀。


  面對一沒錢、二沒前途的不利局面,魏忠賢不等不靠,毅然走上社會,大玩特玩,並在實際生活中確定了自己的人生性格(市井一無賴爾)。


  他雖然是個文盲,卻能言善辯(目不識丁,言辭犀利),沒讀過書,卻無師自通(性多狡詐),更為難得的是,他雖然身無分文,卻胸懷萬貫。具體表現為明明吃飯的錢都沒有,還敢跑去賭博(家無分文而一擲百萬),賭輸后沒錢給,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依然無怨無悔,下次再來。


  混到這個份兒上,可算是登峰造極了。


  然而,混混魏忠賢,也是有家庭的,至少曾經有過。


  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家裡就給他娶了老婆,後來還生了個女兒,一家人過得還不錯。


  但為了快樂的混混生活,魏忠賢堅定地拋棄了家庭。在他尚未成為太監之前,四處尋花問柳,城中的大小妓院,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家裡僅有的一點錢財,也被他花光用盡。


  被債主逼上門的魏忠賢,終於幡然悔悟。經過仔細反省,他發現,原來自己並非一無所有——還有個女兒。


  於是,他義無反顧地賣掉了自己的女兒,以極其堅定的決心和勇氣,還清賭債。


  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也就不是人了。魏忠賢的老婆受不了,離家出走去改嫁了。應該說,這個決定很正確,因為按當時的情形看,下一個被賣的,很可能是她。


  原本只有家,現在連家都沒了,賣無可賣的魏忠賢再次陷入了困境。


  被債主逼上門的魏忠賢,再次幡然悔悟。經過再次反省,他再次發現,原來自己並非一無所有,事實上,還多了件東西。


  只要丟掉這件東西,就能找一份好工作——太監。


  這並非魏忠賢的個人想法,事實上在當地,這是許多人的共識。


  魏忠賢所在的直隸省河間府,一向盛產太監。由於此地距離京城很近,且比較窮,從來都是宮中太監的主要產地,並形成了固定產業,也算是當地創收的一種主要方式。


  混混都混不下去,人生失敗到這個程度,必須豁出去了。


  經過短期的激烈思想鬥爭,魏忠賢樹立了當太監的遠大理想。然而,當他決心在當太監的大道上奮勇前進的時候,才驚奇地發現,原來要當一名太監,是很難的。


  長期以來,在人們的心目中,做太監,是迫於無奈,是沒辦法的辦法。


  現在,我要嚴肅地告訴你,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太監,是一份工作,極其熱門的工作,而想成為一名太監,是很難的。


  事實上,太監這個職業之所以出現,只是因為一個極其簡單的原因——宮裡只有女人。


  由於老婆太多,忙不過來,為保證皇帝陛下不戴綠帽子(這是很有可能的),宮裡不能進男人。可問題是,宮裡太大,上千人吃喝拉撒,重活累活得有人干,女的幹不了,男的不能進,只好不男不女了。


  換句話說,太監其實就是進城幹活的勞工,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工作地點是皇宮。


  既然是勞工,就有用工指標,畢竟太監也有個新陳代謝,老太監死了,新太監才能進。也就是說,每年錄取太監的比例相當低。


  有多低呢?我統計了一下,只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而且哪年招還說不準,今年要是不缺人,就不招。


  對於有志踏入這一熱門行業,成為合格太監的眾多有志青年而言,這是一個十分殘酷的事實。因為這意味著,在一百個符合條件(割了)的人中,只有十到十五人,能夠成為光榮的太監。


  事實上,自明代中期,每年都有上千名符合條件(割過了),卻沒法入宮的太監(候選)在京城等著。


  要知道,萬一切了,又當不了太監,那就慘了。雖說太監很吃香,但歸根結底,吃香的只是太監的工資收入,不是太監本人。對於這類「割了」的人,人民群眾是相當鄙視的。


  所以眾多未能成功入選的太監候選人,既不能入宮,也不能回家,只能在京城混,後來混的人越來越多,嚴重影響了京城社會治安的穩定。為此,明朝政府曾頒布法令: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閹割。


  我一直相信,世事皆有可能。


  太監之所以如此熱門,除了能夠找工作、混飯吃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權力。


  公正地講,明代是一個公正的朝代。任何一個平凡的人,哪怕是八輩貧農,全家只有一條褲子,只要出個能讀書的,就能當官,就能進入朝廷,最終掌控無數人的命運。


  唯一的問題在於,這條道路雖然公正,卻不平坦。


  因為平凡的人是很多的,且大都不安分。要想金榜題名,考中進士,走著上去是不行的,一般都得踩著上去——踩著那些被你淘汰的人。


  明朝的進士,三年考一次,每次錄取名額平均一百多人。也就是說,平均每年能進入朝廷,看見皇帝大人尊容的,只有三四十人。而決定所有人命運的,只是那張白紙和幾道考試的題目。


  同一張紙,同一道題目,同一個地方。


  不同的人,不同的腦袋,不同的手。


  參考消息


  無名白


  無名白,又叫私白,明清時專指那些沒能當成太監的閹人。明後期,私自閹割的人越來越多,但宮中太監的崗位實在有限,有競爭必然會有淘汰,所以絕大部分閹人只好成為「無名白」。這些人中出路最好的,當屬到權貴之家充役的。差一點的,就到澡堂子里專門為太監們搓澡——雖然收入微薄,但有機會接觸太監界的高端人士,尚有鹹魚翻身的機會。但即便是這樣的工作機會也不多,大部分閹人只好淪為乞丐。這幫人經常結群在京城四周遊盪,見人便強行乞討,一有機會便公然實施搶劫,社會危害極大,時人稱其為「丐閹」。


  能否出人頭地,只能靠你自己,靠你那非凡的智力、領悟力,以及你那必定能夠超越常人、必定與眾不同的信念。


  所以我一直認為,科舉制度,是一種傑出的、科學的人才選拔制度。它杜絕了自東漢以來腐敗不堪的門閥制度,最大限度地保證了人才的選拔。雖然它並不完美,卻亦無法取代。


  當然,事情到這裡,還沒有結束,因為當你考上了進士,脫離了科舉體系,就會發現,自己進入了另一個全新的體系——文官體系。


  在那個體系中,你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員,還要熬資歷、干工作、鬥智斗勇,經過幾十年的磨礪之後,你才能成為精英中的精英,並具備足夠的智商和經驗,領導這個偉大的國度繼續前進。


  這就是于謙、李賢、徐階、張居正、申時行等人的成功之道,也是必經之道。雖然他們都具有優異的天賦、堅忍的性格、坎坷的經歷,但要想名留千古,這是無法逃避的代價。


  在那條通往最高寶座的道路上,只有最優秀、最聰明、最有天分的人,才能到達終點。


  但許多人不知道,有些不那麼聰明、不那麼優秀、不那麼有天分的人,也能走到終點。


  因為在通往終點的方向,有一條捷徑,這條捷徑,就是太監之路。


  太監不需要飽讀詩書,不需要層層培訓,不需要處理政務,不需要苦苦掙扎,他們能夠跨過所有文官體系的痛苦經歷,直接獲取成功。這一切只需要討好一個人——皇帝。


  皇帝就是老闆,就是CEO,就是一言九鼎,總而言之,是說了就算的人物。


  而太監,就在皇帝的身邊。所以只要哄好皇帝,太監就能得到權力以及他想得到的一切。


  這就是有明一代,無數的人自願成為太監的全部原因。


  明朝普通人通向成功的路徑


  但現在擺在無業游民魏忠賢面前的,不僅僅是錄取名額比例問題,還有一個更為基本的難點——閹割問題。


  魏忠賢當政以後,對自己以前的歷史萬般遮掩,特別是他怎麼當上太監、怎麼進宮這一段,絕口不提,搞得雲里霧裡,讓人捉摸不透。


  但這種行為,就好比是罵自己的兒子王八蛋一樣,最終只能自取其辱。


  他當年的死黨、後來的死敵劉若愚太監告訴我們,魏公公不願提及發家史,是因為他違背了太監成長的正常程序——他是自宮的。


  我一直堅信,東方不敗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傑出,也最有可能的自宮者。


  這絕不僅僅因為他的自宮,絕非出於混飯吃、找工作的目的,而是為了中華武學的發展。


  真正的原因在於,當我考證了太監閹割的全過程后,才不禁由衷感嘆,自宮不僅需要勇氣,沒準兒還真得要點功夫。


  閹割的技術,很多人不知道,其實閹割是個技術工作。想一想就明白了,從人身上割點東西下來,還是重要部位,稍有不慎,命就沒了。


  很多年以來,干這行的都是家族產業,代代相傳,以割人為業。其中水平最高的,還能承包官方業務,獲得官方認證。


  一般這種檔次的,不但技術高,能達到「庖丁解人」的地步,快速切除,還有配套的醫治傷口、消毒處理,很有服務意識。


  所以說,東方不敗能在完全外行的情況下,完成這一複雜的手術,且毫無後遺症(至少我沒看出來),沒有幾十年的內功修為,估計是胡扯。


  魏忠賢不是武林高手(不算電影、電視里的),要他自我解決,實在勉為其難,於是只好尋到上述專業機構,找人幫忙。


  可到地方一問,才知道人家服務好,收費也高,割一個得四五兩銀子,我估算了一下,合人民幣三四千塊。


  這可就為難魏公公了,身上要有這麼多錢,早拿去賭博翻本了,哪犯得著干這個?

  割還是不割,這不是個問題,問題是,沒錢。


  但現實擺在眼前,不找工作是不行了,於是魏公公心一橫——自己動手,前程無憂。


  果不其然,業餘的趕不上專業的,手術的後遺症十分嚴重,出血不止,幸虧好心人路過,幫他止了血。


  成功自宮后,魏忠賢決定去報名。可剛到報名處,問清楚錄取條件,當時就暈了。


  事情是這樣的,宮裡招太監,是有年齡要求的,因為小孩進宮好管,也好教。可是魏忠賢同志自己扳指頭一算,今年芳齡已近二十。


  這可要了命了,年齡是硬指標,跟你一起入宮的,都是幾歲的孩子,哪個太監師傅願意帶你這麼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純粹浪費糧食。


  魏忠賢急了,可急也沒用,招聘規定是公開的,你不去問,還能怪誰?


  可事到如今,割也割了,又沒法找回來,想再當混混,沒指望了。要知道,混混雖然很混,卻也瞧不起閹人。


  宮進不去,家回不去,魏公公就此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涯。具體情況他本人不說,所以我也沒法同情一下,但據說是過得很慘,到後來,只能以討飯為生,偶爾也打打雜工。


  萬曆十六年(1588),窮困至極的魏忠賢來到了一戶人家的府上,在這裡,他找到了一份用人的工作。


  他的命運在這裡改變。


  一般說來,尋常人家找用人,是不會找閹人的,魏忠賢之所以成功應聘,是因為這戶人家的主人,也是個閹人。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孫暹,是宮中的太監,準確地說是太監首領,他的職務,是司禮監秉筆太監。


  這個職務,是幫助皇帝批改奏章的,前面說過很多次,就不多說了。


  魏忠賢很珍惜這個工作機會,他起早貪黑,日干夜干,終於有一天,孫暹找他談話,說看在他比較老實的分兒上,願意保舉他進宮。


  萬曆十七年(1589),在經歷了無數波折之後,魏忠賢終於圓了他的夢,進宮當了一名太監。


  不好意思,糾正一下,是火者。


  實際上,包括魏忠賢在內的所有新閹人,在剛入宮的時候,只是宦官,並不是太監,某些人甚至一輩子也不是太監。


  因為太監,是很難當上的。


  宮裡,能被稱為「太監」的,都是宦官的最高領導。太監以下,是少監,少監以下,是監丞,監丞以下,還有長隨、當差。


  參考消息


  魏公公的辛酸往事


  魏忠賢剛進宮時,與四川稅監邱乘雲都掛在司禮監大太監孫暹名下。當時的魏忠賢囊中羞澀,便去四川投奔財大氣粗的邱乘雲打抽分。不料,有個叫徐貴的,提前將魏忠賢的無賴行徑抖摟給了邱乘雲,於是還沉浸在發財美夢中的魏忠賢就慘了——剛到,就被邱乘雲罵了個狗血淋頭,接著又被吊起來絕食了三天,幸虧有個和尚極力求情才保住了性命,邱乘雲扔下十兩銀子就打發他回去了。後來魏忠賢發跡,適逢邱乘雲撤任回京,便故意派手下專程到京郊迎接,邱乘雲順手賞了來人三十兩銀子。魏忠賢知道后,當場落淚:「我當年被徐貴陷害,只給了十兩路費,如今隨手一賞,便是我的三倍了。」隨後又嘆息了好久還不能釋懷。


  當差以下,就是火者了。


  那麼魏火者的主要工作是什麼呢?大致包括以下幾項:掃地、打水、洗馬桶、開大門等。


  很明顯,這不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而且進宮這年,魏忠賢已經二十一歲了,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魏忠賢很不受人待見。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魏忠賢沒有任何成就,也沒有任何名頭,因為他的年齡比同期入宮的太監大,經常被人呼來喝去,人送外號「魏傻子」。


  但這一切,全都是假象。


  據調查(本人調查),最裝牛的傻人,與人接觸時,一般不會被識破。


  而最裝傻的牛人,在與人接觸時,一輩子都不會被識破。


  魏忠賢就是後者的傑出代表。


  許多人評價魏忠賢時,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大明江山、太祖皇帝,怎麼就被這麼個文盲、傻子給廢掉了。


  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才是傻子。


  能在明朝當官,且進入權力核心的這撥人,基本都是高智商的,加上在官場沉浮,混了那麼多年,生人一來,打量幾眼,就能把這人摸得差不多,在他們面前耍花招,那就是自取其辱。


  而在他們的眼中,魏忠賢是一個標準的老實人。年紀大,傻不啦唧的,每天都呵呵笑,長相忠厚老實,人家讓他幹啥就幹啥,欺負他,占他便宜,他都毫不在意。所以從明代直到今天,很多人認定,這人就是個傻子,能混成後來那樣,全憑運氣。


  這充分說明,魏公公實在是威力無窮,在忽悠了明代的無數老狐狸后,還繼續忽悠著現代群眾。


  在我看來,魏忠賢固然是個文盲,卻是一個有天賦的文盲,他的這種天賦,叫做偽裝。


  一般人在騙人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在騙人。而據史料分析,魏公公騙人時,不知道自己在騙人,他騙人的態度,是極其真誠的。


  在宮中的十幾年裡,他就用這種天賦,騙過了無數老滑頭,並暗中結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一個叫做魏朝。


  這位魏朝,也是宮裡的太監,對魏忠賢十分欣賞,還幫他找了份工作。這份工作的名字,叫做典膳。


  所謂典膳,就是後宮管伙食的,聽起來似乎不怎麼樣,除了混吃混喝,沒啥油水。


  管伙食固然沒什麼,可關鍵在於管誰的伙食。


  而魏公公的服務對象,就是後宮的王才人。這位王才人的名頭雖然不響,但她兒子的名氣很大——朱由校。


  正是在那裡,魏忠賢第一次遇見了決定他未來命運的兩位關鍵人物——朱常洛父子。


  雖然見到了大人物,但魏忠賢的命運仍無絲毫改變,因為王才人身邊有很多太監,他不過是極其普通的一個,平時連跟主子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此時朱常洛還只是太子,且地位十分不穩,隨時都可能被拿下,所以他老婆王才人混得也不好,還經常被另一位老婆李選侍欺負。


  這麼一來,魏忠賢自然也混得很差,到萬曆四十七年,在魏忠賢進宮二十周年紀念之際,他混到了人生的最低點:由於王才人去世,他失業了。


  失業后的魏忠賢無計可施,只能回到宮裡,當了一個倉庫保管員。


  但被命運挑選的人,註定是不會漏網的,在經過無數極為複雜的人事更替、誤打誤撞后,魏忠賢竟然搖身一變,又成了李選侍的太監。


  正是在這個女人的手下,魏忠賢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猙獰面目。


  這位入宮三十年,已五十多歲的老太監突然煥發了青春,他不等不靠,主動接近李選侍,拍馬擦鞋,無所不用其極,最終成為了李選侍的心腹太監。


  因為在他看來,這個掌握帝國未來繼承人(朱由校),且和他一樣精明、自私、無恥的女人,將大有作為。


  萬曆四十八年,魏忠賢的機會到了。


  這一年七月,明神宗死了,明光宗即位,李選侍成了候選皇后,朱由校也成了後備皇帝。


  可是好景不長,只過了一個月,明光宗又死了,李選侍成了寡婦。


  當李寡婦不知所措之時,魏忠賢及時站了出來,開導了李寡婦,告訴她,其實你無須失望,因為一個更大的機會,就在你的眼前:只要緊緊抓住年幼的朱由校,成為幕後的操縱者,你得到的,將不僅僅是皇后甚至太后的頭銜,而是整個天下。


  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可惜絕非獨創,朝廷里文官集團的老滑頭們,也明白這一點。


  於是在東林黨人的奮力拚殺下,朱由校又被搶了回去,李選侍就此徹底歇菜。魏忠賢雖然左蹦右跳,反應活躍,最終也沒逃脫下崗的命運。


  正是在這次鬥爭中,魏忠賢認識了他宿命中的對手——楊漣。


  楊漣,是一個讓魏忠賢汗毛直豎的人物。


  兩人第一次相遇,是在搶人的路上。楊漣搶走朱由校,魏忠賢去反搶,結果被罵了回來,哆嗦了半天。


  第二次相遇,是他奉命去威脅楊漣,結果被楊漣威脅了,楊大人還告訴他,再敢作對,就連你一塊兒收拾。魏忠賢相當識趣,調頭就走。


  總而言之,在魏忠賢的眼中,楊漣是個不貪財、不好色、不怕事,幾乎沒有任何弱點,還特能折騰的人。而要對付這種人,李選侍是不夠分量的,必須尋找一個新的主人。


  然而很遺憾,在當時的宮裡,比李選侍還狠的,只有東林黨,就算魏太監想進,估計人家也不肯收。


  看起來是差不多了,畢竟魏公公都五十多了,你要告訴他,別灰心,不過從頭再來,估計他能跟你玩命。


  但拯救他的人,終究還是出現了。


  許多人都知道,天啟皇帝朱由校是很喜歡東林黨的,也很夠意思,即位一個月,就封了很多人,要官給官,要房子給房子。


  但許多人不知道,他第一個封的並不是東林黨。即位后第十天,他就封了一個女人,封號「奉聖夫人」。


  這個女人姓客,原名客印月,史稱「客氏」。


  邪惡的結合


  客,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姓氏,估計這輩子,你也遇不上一個姓客的,而這位客小姐,那就更特別了,可謂五百年難得一遇的極品。


  進宮之前,客印月是北直隸保定府村民侯二的老婆,相貌極其妖艷,且極其早熟,啥時候結婚沒人知道,反正十八歲就生了兒子。


  她的命運就此徹底改變。因為就在同一年,宮裡的王才人生出了朱由校。


  按照慣例,必須挑選合適的乳母去餵養朱由校,經過層層選拔,客印月戰勝眾多競爭對手,成功入宮。


  剛進宮時,客印月極為勤奮,隨叫隨到。兩年後,她的丈夫不幸病逝,但客印月表現出了充分的職業道德,依然兢兢業業完成工作,在宮裡混得相當不錯。


  但很快,宮裡的人就發現,這是一個有問題的女人。


  有群眾反映,客印月常缺勤出宮,行蹤詭異,經常出入各種娛樂場所。后經調查,客印月有生活作風問題,時常藉機外出幽會。


  參考消息


  天下第八媽


  客氏雖跟天啟帝沒有血緣關係,卻常以皇帝「八母之一」自居——明光宗的皇后郭氏為一;朱常洛的生母王才人為二;明光宗的淑女劉氏,即崇禎皇帝的生母為三;兩個李選侍(即東李、西李)為四、五;一個趙選侍為六;還有一個姓名不詳的「舊貴人」為七;最後,終於排到了「低調」的客氏,為八。不過,客氏雖然排在末尾,但架子卻遠超其他七個媽。她每次歸家,都要皇帝下特旨,乘坐八抬大轎,隨行人員數百人前呼後擁,一路警戒,文武官員都要在路旁跪拜。到了家后,還要在大廳上接受參拜,「老祖太太千歲」的呼聲此起彼伏,好不威風。


  作為宮中的乳母,如此行徑,結論清晰,情節嚴重,卻沒有被處罰。有人議論,沒人告發。


  因為這個看似普通的乳母,一點也不普通。


  按說乳母這份活,也就是個臨時工,孩子長大了就得走人,該幹嗎幹嗎去。可是客小姐是個例外。朱由校斷奶,她沒走;朱由校長大了,她也沒走;朱由校十六歲,當了皇帝,她還沒走。


  根據明朝規定,皇子長到六歲,乳母必須出宮,但客印月偏偏不走,硬是多混了十多年,也沒人管。因為皇帝不讓她走。


  不但不讓走,還封了個「奉聖夫人」。這位夫人的架子還很大,在宮中可以乘坐轎子,還有專人負責接送。要知道,內閣大學士劉一璟,二品大員,都六十多了,在朝廷混了一輩子,進出皇宮也得步行。


  非但如此,逢年過節,皇帝還要親自前往祝賀,請她吃飯。夏天,給她搭棚子、送冰塊;冬天給她挖炕、燒炭取暖。宮裡給她分了房子,宮外也有房子,還是黃金地段,就在今天北京的正義路上,步行至天安門,只需十分鐘,極具升值潛力。


  她家還有幾百個僕人伺候,皇宮隨意出入,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想怎麼住就怎麼住。


  所謂客小姐,說破天也就是個保姆,如此得勢囂張,實在很不對勁兒。


  一年之後,這位保姆干出了一件更不對勁兒的事情。


  天啟二年,明熹宗朱由校結婚了。皇帝嘛,娶個老婆很正常,誰也沒話說。


  可是客阿姨(三十五歲了)不高興了,突然跳了出來,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用史籍《明季北略》的話說,是「客氏不悅」。


  皇帝結婚,保姆不悅,這是一個相當無厘頭的舉動。更無厘頭的是,朱由校同志非但沒有「不悅」,還親自跑到保姆家,說了半天好話,併當即表示,今後我臨幸的事情,就交給你負責了,你安排哪個妃子,我就上哪兒過夜,絕對服從指揮。


  這也太過分了,很多人都極其不滿,說:你一個保姆,老是賴在宮裡,還敢插手後宮。某些膽大的大臣先後上疏,要求客氏出宮。


  這事說起來,確實不大光彩,皇帝大人迫於輿論壓力,就只好同意了。但在客氏出宮當天,人剛出門,熹宗就立刻傳諭內閣,說了這樣一段話:今日出宮,午膳至晚未進,暮思至晚,痛心不已,著時進宮奉慰,外廷不得煩激。


  這段話的意思是:客氏今天出宮,我中午飯到現在都沒吃,整天都在想念她,非常痛心。還是讓她回來安慰我吧,你們這些大臣不要再煩我了!


  傻子都知道了,這兩個人之間,必定存在著一種十分特殊的關係。


  對此,後半生竭力揭批魏忠賢,猛挖其人性污點的劉若愚同志曾在他的著作中,說過這樣一句話:


  「倏出倏入,人多訝之,道路流傳,訛言不一,尚有非臣子之所忍言者。」


  這句話的意思是,經常進進出出,許多人都驚訝,也有很多謠言,那些謠言,做臣子的是不忍心提的。


  此言非同小可。


  所謂臣子不忍心提,那是瞎扯,不敢提倒是真的。


  朱由校的母親王才人死得很早,他爹當了幾十年太子,自己命都難保,這一代人的事都搞不定,哪有時間關心下一代。所以朱由校基本算是客氏養大的。


  十幾年朝夕相處,而且客氏又是「妖艷美貌,品行淫蕩」,要有點什麼瓜田李下、雞鳴狗盜,似乎也說得通。


  就年齡而言,客氏比朱由校大十八歲,按說不該引發猜想,可惜明代皇帝在這方面,是有前科的。比如成化年間的明憲宗同志,他的保姆萬貴妃,就比他大十九歲,後來還名正言順地搬被子住到一起。就年齡差距而言,客氏技不如人,沒能打破萬保姆的紀錄。如此看來,傳點緋聞,實在正常。


  當然,這兩人之間到底有沒有貓膩,誰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寫,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陛下對這位保姆,是十分器重的。


  客氏就是這麼個人物,皇帝捧,大臣讓,就連當時的東廠提督太監和內閣大臣都要給她幾分面子。


  對於年過半百的魏忠賢而言,這個女人,是他成功的唯一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於是,他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一定要爭取到這個人。


  而爭取這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她成為自己的老婆。


  你沒有看錯,我沒有寫錯,事實就是如此。


  雖然魏忠賢是個太監,但他是可以找老婆的。


  作為古代宮廷的傳統,太監找老婆,有著悠久的歷史,事實上,還有專用名詞——對食。


  對食,就是大家一起吃飯。但在宮裡,你要跟人對食,人家還不一定肯。


  四角關係

  歷代宮廷里,有很多宮女,平時不能出宮,也沒啥事干,又不能嫁人,長夜漫漫寂寞難耐,閑著也是閑著,許多人就在宮中找對象。可是宮裡除了皇帝外,又沒男人,找來找去,長得像男人的,只有太監。


  沒辦法,就這麼著吧。


  雖說太監不算男人,但畢竟不是女人,反正有名無實,大家一起過日子,說說話,也就湊合了。


  這種現象,即所謂對食。自明朝開國以來,就是後宮里的經典劇目,經常上演,一般皇帝也不怎麼管。但要遇到兇惡型的皇帝,還是相當危險,比如明成祖朱棣,據說被他看見,當頭就是一刀,眼睛都不眨。


  到明神宗這代,開始還管管,後來他自己都不上朝了,自然就不管了。


  但魏忠賢要跟客氏「對食」,還有一個極大的障礙:客氏已經有對象了。


  其實對食,和談戀愛也差不多,也有第三者插足,路邊野花四處采,尋死覓活等俗套劇情。但這一次,情況有點特殊。


  因為客氏的那位對食,恰好就是魏朝。


  之前我說過了,魏朝是魏忠賢的老朋友,還幫他介紹過工作,關係相當好,所謂「朋友妻,不可欺」,實在是個問題。


  但魏忠賢先生又一次用事實證明了他的無恥,面對朋友的老婆,二話不說,光膀子就上,毫無心理障礙。


  但人民群眾都知道,要找對象,那是要條件的。客氏就不用說了,皇帝的乳母,宮裡的紅人,不到四十,「妖艷美貌,品行淫蕩」,而魏朝是王安的下屬,任職乾清宮管事太監,還管兵仗局,是太監里的成功人士,可謂門當戶對。


  相比而言,魏忠賢就寒磣多了,就一管倉庫的,靠山也倒了,要挖牆腳,希望相當渺茫。


  但魏忠賢沒有妄自菲薄,因為他有一個魏朝沒有的優點:膽兒大。


  作為曾經的賭徒,魏忠賢膽子相當大,相當敢賭,表現在客氏身上,就是敢花錢。明明沒多少錢,還敢拚命花,不但拍客氏馬屁,花言巧語,還經常給她送名貴時尚禮物,類似今天送法國化妝品、高級香水,相當有殺傷力。


  這還不算,他還隔三差五請客氏吃飯,吃飯的檔次是「六十餚一席,費至五百金」。翻譯成白話就是,一桌六十個菜,要花五百兩銀子。


  參考消息


  你到底愛誰?

  魏忠賢與魏朝本是結拜兄弟,魏忠賢年長,故稱「大魏」,魏朝稱「小魏」。後來大魏很不厚道地給兄弟戴了綠帽子,兩人從此交惡。天啟帝即位后不久的一個午夜,大魏與客氏在乾清宮西閣飲酒嬉鬧,被恰巧路過的小魏撞見。小魏怒火中燒,揪住大魏就打。不料大魏年紀雖大,卻身手不凡,兩三回合就佔了上風。小魏見狀不妙,一把拽過客氏就跑,大魏就在後面猛追不放。兩人邊跑邊罵,一直打到乾清宮外,把剛睡下的天啟帝給驚醒了。問明情況后,皇帝問客氏:「你到底跟哪個,我替你做主。」於是客氏便毫不猶豫地甩了小魏。一場鬧劇,遂以小三的勝利告終。


  五百兩銀子,大約是人民幣四萬塊,就一頓飯,沒落太監魏忠賢的消費水平大抵如此。


  人窮不要緊,只要膽子大,這就是魏公公的人生準則。其實這一招到今天,也還能用。比如你家不富裕,就六十萬,但你要敢拿這六十萬去買個戒指求婚,沒準兒真能蒙個把人回來。


  外加魏太監不識字,看上去傻乎乎的,老實得不行,實在是宮中女性的不二選擇。於是,在短短半年內,客氏就把老情人丟到腦後,接受了這位第三者。


  然而,在另外一本史籍中,事情的真相併非如此。


  幾年後,一個叫宋起鳳的人跟隨父親到了京城。因為他家和宮裡的太監關係不錯,所以經常進宮轉悠,在這裡他看到很多,也聽到了很多。


  幾十年後,他把自己當年的見聞寫成了一本書,取名《稗說》。


  所謂稗,就是野草。宋起鳳先生的意思是,他的這本書,是野路子,您看了愛信不信,就當圖個樂,他不在乎。


  但就史料價值而言,這本書是相當靠譜的,因為宋起鳳不是東林黨,不是閹黨,不存在立場問題,加上他在宮裡混的時間長,許多事是親身經歷的,沒有必要胡說八道。


  這位公正的宋先生,在他的野草書里,告訴我們這樣一句話:


  「魏雖腐餘,勢未盡,又挾房中術以媚,得客歡。」


  這句話,通俗點說就是,魏忠賢雖然割了,但沒割乾淨。後半句兒童不宜,我不解釋。


  按此說法,有這個優勢,魏忠賢要搶魏朝的老婆,那簡直是一定得手的。


  能說話,敢花錢,加上還有太監所不及的特長,魏忠賢順利地打敗了魏朝,成為了客氏的新對食。


  說穿了,對食就是談戀愛,談戀愛是講規則的,你情我願,談崩了,女朋友沒了,回頭再找就是了。


  但魏朝比較慘,他找不到第二個女朋友。


  因為魏忠賢是個無賴,無賴從來不講規則,他不但要搶魏朝的女朋友,還要他的命。天啟元年,在客氏的配合下,魏朝被免職發配,並在發配的路上被暗殺。


  魏忠賢之所以能夠除掉魏朝,是因為王安。


  作為三朝元老太監,王安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頂點,現在的皇帝,乃至於皇帝他爹,都是他扶上去的,加上東林黨都是他的好兄弟,那真是天下無敵,比東方不敗猛了去了。


  可是王安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喜歡高帽子。


  高帽子,就是拍馬屁。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真可謂至理名言,無論這人多聰明、多精明,只要找得准、拍得狠,都不堪一擊。


  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我們就知道,馬屁,是有聲音的。


  但魏忠賢的馬屁,打破了這個俗套,達到馬屁的最高境界——無聲之屁。


  每次見王安,魏忠賢從不主動吹捧,也不說話,只是磕頭。王安不叫他,他就不去,王安不問他,他就不說話。王安跟他說話,他也不多說,態度謙恭,點到即止。


  他不來虛的,盡搞實在的,逢年過節老送東西,而且猛送,禮物一車車往家裡拉。於是當魏朝和魏忠賢發生爭鬥的時候,王安全力支持了魏忠賢,趕走了魏朝。


  但他並不知道,魏忠賢的目標並不是魏朝,而是他自己。


  此時的魏忠賢已經站在了門檻上,只要再走一步,他就能獲取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是王安,就站在他的面前。必須剷除此人,才能繼續前進。


  跟之前對付魏朝一樣,魏忠賢毫無思想障礙,朋友是可以出賣的。上級自然可以出賣,作為一個無賴、混混、人渣,時時刻刻,他始終牢記自己的本性。


  可是怎麼辦呢?


  王安不是魏朝,這人不但地位高,資格老,跟皇帝關係好,路子也猛,東林黨的楊漣、左光斗都經常去他家串門。


  憑魏忠賢的實力,要除掉他,似乎絕無可能。


  但是他辦到了,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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