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他鄉故交
我剛瞄好,忽聞身後有人說話,我手指頭一抖,砰的一槍,還真准,將對面樹上的老鴰,射了下來,小口徑打鳥,不同於氣槍,氣槍打鳥,打下來是完整的,小口徑則不然,打下來多半只剩兩條腿,究其原因,是鉛彈出了槍膛,因為膛線螺旋約束,射出高速旋轉,碰到障礙物要翻滾,翻滾過程中能將鳥的上半身打爛。
一槍放完,我抬頭觀看,原來樹後面走來兩個人,皆穿制服,原來是森林警察。
見我端著槍,其中一名森林警察止住腳步,說道:你先把槍收起來。
聲音很熟悉,但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我將槍豎起來背著,兩人才敢靠前,原來森林警察並不是公安系統,不配槍,深山野林里遇到持槍狩獵的,還真不敢招呼,頂多是拿言語咋呼,就像剛才喊我的那句。平時主要防止偷伐林木,山中巡邏,預防山火,當然見到偷獵的,也得制止。
現今山中動物基本都有保護級別,槍支也有嚴格認定,槍口動能達到1.8焦耳每平方厘米即被判定為槍支,獵一隻兩隻老鴰倒沒什麼大不了,非法持槍,罪過可就大了。
我嚇壞了,他倆真要是抓我,我還真不敢開槍,我是個趕蟲的,不是殺人放火的亡命徒,如果把我關進監獄,指不定蟲斑發作,會死去。說指不定是因為魯蝦蟆和我都不確定進監獄或者看守所,會不會發蟲斑,雖然那也是房子,陰氣卻十分凝重,雪玲瓏不一定找的到我。
但是我也不能真的蹲看守所,或者坐牢,柳向晚在外面藥力發了,是能抗炸藥包去炸監獄的。
當下我陪著小心說道:兩位大哥,我只是打個鳥吃,槍是借的,還得還給人家。
兩人走的切近,其中一個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我,失聲叫道:我的天,你是小寶吧?王得鹿?
一句話問的我如墜雲端,自我去柳樹溝以來,就沒人知道我叫小寶了,除了和柳向晚夢中迷情畫春樓,彼此互道了小名之外,沒人知道,這裡就更不應該有人知道。
我仔細打量問話之人,內心一股莫名的蒼涼感夾雜著異鄉遇故交的喜悅,一發湧上心頭,我也叫道:文強?怎麼是你?我不敢相信,在這裡遇到你。你……你這是……
我一時語無倫次。沒錯,他名叫李文強,即便毀了容我也認得,因為我認識那個眼神,那個曾經和我在一個桌洞里養小麻雀的發小。他是我們村的,從四歲我就認識他,那時我們村沒有幼兒園,我們四五歲的孩子要嘛被家大人放在糧食囤里,個子小爬不出來,家大人好去地里幹活,要嘛被放在打麥場上,和一幫小屁孩撒尿和泥玩。那時候我就老和李文強在一起玩。上學第一天,我倆都很害怕被大孩子欺負,因此我們倆坐了一個桌。他是我上學生涯唯一的同桌,直到十歲我背了蟲禍,遠走他鄉。
就在我背蟲禍前幾天,李文強還興緻勃勃的給我講,知道我為什麼叫李文強嗎?因為生我那年,正好周潤發的上海灘熱播,那時全村只有一台電視機,在袁老趕家,到點兒就搬出來在院子里放,我爸和我叔那天要去集上買騾子,對莊稼戶來說,那是大事,在袁老趕家,看起電視來入了迷,把買騾子的事忘了,被我爺爺拿著鞭子來趕,才走的,那年我出生,我爸就給我起了個名叫李文強。
音容笑貌放佛如昨,一別十數年,再相見,我有說不盡的蹉跎。
李文強笑道:是我是我,這麼多年沒見,我聽說小時候你被人帶走當道士去了,現在還俗了嗎,過得還行吧?
說著上下打量我的穿著,一件鮫綃大氅,髒兮兮的,金玉輕薄衫透著汗漬,崑崙石絲褲,打我穿上就沒洗過,涉水蜘蛛鞋到我腳上,除了下雨就沒沾過水,一身打扮不倫不類,也難怪李文強的記憶中我去做了道士。
我忽然感覺,我還是兒時的我,而李文強已不是兒時的李文強了,當年那麼大的事情,他竟然記憶模糊了?
我說道:當年不是去當道士,是發生了……
李文強說道:我好像聽說過一些,邪邪祟祟的事,都是村裡人迷信,把好孩子害苦了。
然後頗有優越感的繼續說:這麼多年沒少受委屈吧?
我一聽,敢情李文強當年就沒了解蟲禍真相,我也顧不得寒暄這些,問道:我父母還好吧?我後來是不有個妹妹?
李文強輕描淡寫的說:「自打上初中,住校開始,我就沒大回村了,你知道咱們那個村,思想太土,沒法溝通,我上了大學后更沒怎麼回去過,這不,大學畢業考上了選調生,當了森林警察,活辛苦點,能混碗飯吃,整天在山裡轉,也算是親近自然了。我在魯中大學城買了房了,準備把父母也接來,只是對象還沒找,高不成低不就的,像我們這種小事業編,找對象最難,那些沒正式工作的女孩,即便我帶回家,家裡老人也不一定能看上。說起來當年你學習也不錯,可惜了,你要是好好上學,這會也大學畢業了。我這麼多年沒大回去,你家的情況,我還真不大清楚。
是啊,我自己覺得身上發生了天大的事,在外人看來,我只不過是滾滾紅塵中一粒浮絮而已,饒你身世悲慘,遭遇離奇,外人看來,只不過是過眼雲煙,蟲禍發生了,村人也就關注幾天,嘴舌呈快,議論幾個月後,慢慢淡忘,甚至對當年的記憶都有些模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比如,我的目標是解了鵲玉,消滅雪玲瓏,我會感到莫大的幸福。而對李文強來說,什麼時候娶妻生子,提了副科,才是莫大的幸福。
李文強的同事見狀,很知趣的到另一顆樹下,吃巡邏早餐去了。任由我們敘舊。
我和李文強暫時沒再提非法持槍的事,李文強雖然不知道我家人情況,卻對村裡同齡人現狀了如指掌,誰誰跟著他二哥搞配套工程,發達了,開著什麼什麼車;誰誰誰考上研究生了,正準備留學簽證,誰誰誰考進什麼什麼局了,前幾天還在一起吃過飯,誰誰誰轉成志願兵了,誰誰誰坐牢還沒出來。
我不食煙火十數年,原來的玩伴已經步入紅塵,再無童心。
李文強鄭重其事的問我道:你現在到底做什麼?也不回家?別聽那些人迷信,該回家還得回家。
我說:我現在正式的職業是賣老鼠藥。
李文強一聽,臉上浮現出隱隱的不屑,說道:那行吧,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我說:你留個手機號吧。
我掏出手機來,那是黃金童買的,李文強笑道,你個賣老鼠藥的,用這麼貴的手機?這手機三千多。
我說我也不懂,他們給買的。
對於手機,我基本沒有時間去研究,追殺我的人就跟在身後,我的生活和李文強的生活已經沒有交織點了。
說實話李文強見到我時,也頗為激動,言談過後,臉上就生出了許多怪物相,輕蔑之意,溢於言表,世間本就如此,勢微則言輕,人窮則氣短。
我們互相留了手機號,李文強說:既然你賣老鼠藥,這槍哪來的?不會是在山裡也做些搶劫的勾當吧?
我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搶劫,我真是打只鳥,一隻就夠,這槍是撿來的……
說到此處,我言辭嘎然而知,真不知道往下怎麼編。索性去撿我打下的那隻老鴰,撿起來連同小口徑裹在舊衣物之中。
李文強等我回來說道:幸虧你遇上了我,要不然兩年牢你是坐定了。槍你可以拿回去,不過別去干違法的事情呀,現在很多人不從自身找原因,一味的仇視社會,這種思想要不得,人只要努力,總會有口飯吃,可不能走上邪道呀。
由著我想,我沒想到李文強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我能說什麼呢?心頭苦苦一笑,連連點頭稱是。只有一句話我認同,幸虧遇上了李文強,要不然,結果如何,真不好說,這一點我還是感激他的。
李文強又說道:正好我們也要下山,咱們一塊下山吧。
我扛著包裹跟在李文強和他同事後面,路上李文強教訓我道:小寶,你可不能這麼瞎胡混呀,要找件正經事做,別的不說,去工地干點體力活也比你這樣強,我今天忙,也不留你吃飯了,以後凡事自己多琢磨,這麼下去,人可就完了,話雖難聽,我是為你好……
一句為你好,屈殺世間多少英才,大凡說為你好的人多半是不了解被說之人,這是個江湖常例。我只得連連點頭。
沿著羊腸小路踉蹌下山,行至山下,正好是我們那輛驢車。
柳向晚見我下山,遠遠的招呼說:小寶你磨蹭死了,打個鳥這麼長時間?
李文強往山下一看,見柳向晚站在馬路上招手,一時看呆了,盯著柳向晚就沒眨眼。我從他眼神里看的出來,他眼睛里冒著幾萬個愛慕的小星星。
我走到地排子車切近,李文強也跟了來,柳向晚伸著左手食指向我嗔道:你快看,我被車軲轆擠了個泡,黃金童還說死不了人,沒人管我,你不給吹吹?……
李文強滿臉喜色,問我說:小寶,這是什麼情況?
我一邊給柳向晚吹手指頭,一邊說:朋友。
李文強笑如鮮花,說道:小寶啊,這麼多年沒見,我怎麼也得請你吃頓飯吧,走走走,今天說什麼咱也得一起坐坐,把你朋友都叫上。
又對柳向晚說:我和王得鹿是發小。
一句話說的我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回答,林慕蟬扛著把大鐮刀從馬路對面走來,見我們眾人都在,她三蹦兩跳,小跑到驢車跟前,把鐮刀遞給我說,認識字不?看看這四個字,哈哈,山蟲子送的。
我將手指抵在唇間,示意現場有外人,不要說多了,林慕蟬喜上眉梢,給我指看鐮刀柄上的四個字,那是鎏金四個花鳥篆,分明寫著:神農古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