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鵲玉誤投杯
聞石州當時已然明白,夜半時分,一隻滅蒙鳥拉著滅蒙羽車,在空中飛過,風徑之中浮空龍骨掛著鹿骨刀,滅蒙鳥一不留神撞上了龍骨,鹿骨刀將羽車韁繩割斷,滅蒙鳥獨自飛去,留下羽車跌落茅屋頂,羽車中人倉皇而逃。
很多年以後聞石州才勉強將那冊文書翻譯個八九不離十,孟舒國在哪裡,他不知道,但知道當時孟舒國和大明是有來往的,那段時間孟舒國這架羽車天天飛山海關,也就天天從白老二屋頂飛過,至於去幹什麼,聞石州沒有記載,大體上是為了挽救大明的萬里江山。就如現今謠傳美國政府私通外星人一樣,傳的沸沸揚揚,莫衷一是。
聞石州當時琢磨,生平趕蟲無數,還真沒機會到天上看看呢,有了這架羽車,再抓只滅蒙鳥,往車上一套,來個九天巡狩,這排場,皇帝老兒也只有眼饞的份兒。心動不如行動,當夜即付給白老二白鏹二十兩,那年月二十兩白銀夠買半個村的茅屋。囑咐他不要嘴快說出去,自將羽車拆散了裝箱,雇了個鏢局蹚著鏢運回家鄉,可惜那羽車再沒組裝成功,原來這東西十分機巧,不明機理的人會拆不會裝。
聞石州一怒之下,出門遍尋天下風徑,要捉滅蒙鳥補償下心理。用了二十年時間,才尋得滅蒙鳥所在。
那是一座雪山,雪山之上,有滅蒙鳥的巢穴,十分巨大,因為此鳥本身就十分巨大。是白骨壘砌,狀如牛心。其陰森恐怖之氣,不能言表,蓋此鳥不經孟舒國人訓化,殘忍暴虐,喜食狼蟲虎豹,也食人。凡飛禽食肉,多是從獵物的腹部活著吃,獵物吃到一半,兀自未死。當時聞石州躲在暗處,見滅蒙鳥在巢中吃活人,下半身吃盡了,那人仍在痛苦呻吟。
聞石州見此物暴虐,自忖年老體衰,與它爭執不得,也救不了那人,於是垂頭喪氣的下山,再沒趕過蟲,只是在蟲書中狠狠的記載了一筆:後世趕蟲人見此物(滅蒙鳥)當誅之,以養造物之德。
那被拆散了的羽車,到民國時,傳到了魯蝦蟆的師父手裡,也就是我的師祖,只剩下了一個軾杠,放在屋中,夜半兀自呼呼生風。沒等傳到魯蝦蟆手裡,就在軍閥混戰中,被於戰火。
看到蟲書這一段記載時,我才十幾歲,感覺會飛的東西都狠,所以我對會飛之物的巢穴心生恐懼也在情理之中。
但林慕蟬的住處還是讓我感到意外了。十分意外。
我耳邊風停了的時候,林慕蟬說:到了。
我手臂發麻,再飛小半個小時,估計就僵了,我睜眼一瞧,舉目四望,好傢夥,正是市中心。
我和林慕蟬站在市中心最高的一座樓上。
由著我想,不曾想到林慕蟬會在高樓的頂部安家。我環視四周,小雨依舊滴滴答答的下著。這樓頂上有個冷卻塔,冷卻塔南面是個樓頂造型,造型是個四四方方的混凝土框架體,北面被冷卻塔堵住,東、西、南三面都是女兒牆,也就是說這個造型原本是可以通過樓頂進來的,但有了冷卻塔成了封閉的獨立空間,除非飛進來,要不然進不來人。林慕蟬就住在這個半露天的造型里。冷卻塔非常高,從冷卻塔的背面看不到造型裡面的情況,而且冷卻塔一年檢修一次,檢修的時候只要不弄出聲響,沒人會知道造型裡面住著人,並且只要冷卻塔工作正常,就沒人肯上來。她住在此間鬧市,卻是個世外桃源。
世間人事大抵如此,人們蠅營狗苟,靡費萬千,造豪宅,開豪車,誰敢保證多年以後不會成為燕雀的泥巢所在,看今天的高檔小區,不過三五年光景,已是花磚翹起,牆皮脫落,草木破敗,即便再貴的車,開個十多年,也得進汽車墳場,由著蠍蟻鼠雀,自在出入,熱鬧非常。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那造型面積有五六十個平方,林慕蟬借著造型的混凝土柱子搭了一個小木棚,從樓下是絕對看不到的,造型里零零散散放著幾隻小水桶,專門用來接雨水,以作生活之用。
小木棚簡簡單單,上覆一個茅草頂。雖然林慕蟬外表髒兮兮的,但小木棚內卻非常乾淨,幾件日用常物規規整整,一床羽毛鋪就的床榻,銀白如雪,一個小木桌,擦得油光錚亮,桌上有把泥壺,樣子古拙可愛。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放著幾本殘書。
木棚外是個小灶台,灶台邊有些柴,用塑料布蓋著。
從樓上放眼望去,樓下車水馬龍,名來利往,誰也不會想到,幾十層的高樓之上會住著一個飛天夜叉。
林慕蟬忙著燒水沏茶,不一會端了一杯熱茶進來,我倆都已渾身濕透,但常年的露宿,使我不覺得寒冷,習慣了。林慕蟬體質也異於常人,在高空之上,溫度極低,她的體質也早已適應了高空飛行,比如她可以在大風中不眨眼睛,可以看到幾公裡外的一隻青蛙。所以我們二人被雨澆透,均無大礙。
林慕蟬鍋中燉了滷水豆腐熬雞架子,灶中余火,已經燜了一天了,本來林慕蟬是要準備慶祝一番的,改善下伙食,晚上帶到荒山廢廠去,不想在荒山廢廠聞聽楚鳳樓卷跑火葉槍的事情,也就沒心情提這茬了。
我已很久沒見油水,望著一鍋油汪汪的豆腐,不禁牙關發癢。
林慕蟬知道我不能進屋,扯了一塊塑料布,用幾根竹竿在門口搭起一個小雨棚,將小桌子移到門外。點著一隻蠟燭。
然後用只木碗盛了豆腐出來,擺在桌上。我們對桌而坐,我從懷中摸出那瓶子酒,是瓶白酒。相識這麼長時間了,日漸熟昵,也頗有好感,火葉槍對我來說,只是顆樹蟲而已,天下奇蟲千千萬,我不在乎那一個兩個,沒了也就沒了。但林慕蟬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借著酒勁,興許我能說出些平時不敢說的話來。
林慕蟬見我給她倒酒,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我不能喝白酒,我床下有瓶沙洲優黃,是撿來的,我可以喝那個。」
說著話,從床下拿出黃酒來,斟滿一杯。我滿面通紅,舉起杯來,和她碰了一個。正秋來天氣,細雨霏霏,放眼樓宇層層,燈火萬家,身處俗世之上,值燭光搖曳之時,能與林慕蟬對飲,夫復何求?
滿飲一小杯后,林慕蟬雙頰緋紅,正是白露著衣日,秋熟對飲時,我拿起酒瓶準備倒酒,一晃之際,覺得瓶中有物件,突然想起這酒是黃金童的,他幾天前曾經偷了鵲玉出去招搖撞騙,這幾日事情太多,我也沒來得急和他索要,這瓶中莫不是鵲玉?
想到此處,我額頭冒汗,急忙叫林慕蟬拿只大海碗出來,將白酒全部傾在海碗里,定睛一看,果然鵲玉就在碗中。
我連連叫道,好險好險,林慕蟬得虧你沒喝這酒,要是喝了,咱倆可就……
未等林慕蟬搭話,我將鵲玉從酒中撈出,使勁往前一扔,扔出了女兒牆,繼續說道:「這東西是禍害人的,不能久留於世,還是扔了乾淨。」
然後迴轉身來給林慕蟬講鵲玉,又將我二爺爺那些事絮絮叨叨講了小半天。林慕蟬聽得迷離了雙眼,臉上更紅了,但我知道,她沒喝鵲玉泡的酒,只我一個人喝了,鵲玉是不會發揮作用的。所以我們還可以繼續小酌暢聊。
我倆相談正歡,第二杯喝盡的時候,我忽然感覺有些頭疼,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痛苦,非常強烈,好像是不勝酒力的樣子。正要和林慕蟬說知。卻忽聽女兒牆之下,有個女子哭喊之聲:「我不活了,為什麼突然抑鬱,跳下去算了。」
我倆聞聲,各自一驚,急忙跑去扶著造型南面的女兒牆,往下看視,原來這棟樓是座五星級酒店——列鼎樓,造型的女兒牆之下三米處正是列鼎樓的總統套房,只見總統套房的大落地窗開著,一個神智迷離的女子正跨窗戶坐著。準備跳樓。
林慕蟬驚道:「看來今天我得破相了,救人要緊,我飛下去把她抱走。」
我急忙攔道:「你不用暴露,不用你,我包里有打獸龍筋,一頭拴在造型的混凝土柱上,一頭栓我腰上,我下去。」
說著我抽出打獸龍筋。林慕蟬見我胸有成竹,將龍筋的一頭麻利的拴在混凝土柱上,我則迅速在自己腰上打了個死結,順著雨排管兒慢慢往下爬。
爬到窗戶一側,跳樓女子背面對著我,聞聽身後動靜,急忙回頭,我們四目相對,剎那間,我感覺天旋地轉,有股說不出的極其強烈的曖昧意思,差點沒抓牢那雨排管兒,這女子驚艷莫名,但那時我顧不得看這位大美女,因為她的客房亮著燈,窗邊桌子上有個小茶几,茶几上放著一本書和一杯紅酒。
看那杯紅酒時,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只看得我眼前發矇,那杯中有個物件,竟然是那鵲玉,很顯然杯中的酒她已喝了。
我往樓下仍鵲玉之時,她的房間正開著窗戶,一陣大風,天公鬥巧,將那鵲玉吹進了窗戶,落入杯中。很明顯這一幕發生時,她並不在現場,也許是在吹頭髮,也許是在貼面膜,天知道!
我就知道鵲玉是個禍害,躲來躲去,還是沒躲過。她雖與我不在同一房間,可我在她房間頂上,只是相隔幾米,共飲了鵲玉泡的酒,我發作的慢,她發作的快,她找不見另一個飲鵲玉酒的人,可不就得尋死嗎?如今人是找見了,她可能不急著尋死了,可非我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