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滅蒙羽車
第二天一早雨雲慘淡,雲彩像蘸飽了水,隨時能下起雨來的樣子,映襯著我們的心情。
林慕蟬興卻高采烈的從大煙囪里走出來,滿面春風,喜形於色。白日飛行,她恐怕別人撞見,所以飛的極高,遠在雨雲之上,免被人覺察,落地之前,觀察地面情況,一個猛子扎進大煙囪里,再從煙囪中出來,為的是避人眼目。
林慕蟬遠遠走來,見我們三個垂頭喪氣的坐在廢磚上燒水煮麵條,還不知情況,問道:「你們怎麼都垂頭喪氣的?」
黃金童沒好氣的說道:楚鳳樓盜了咱們地瓜,連老命都不惜了,帶著傷把火葉槍連同地面那層金皮卷跑了?
林慕蟬沒聽懂,問一聲:「卷跑了?」
張舒望說道:「就是給橫了。」
橫了就是私吞或者搶走的意思,是江湖黑話,比如民國兩幫土匪一見面,為了不傷和氣,總有一套黑話:
你是誰?
我是我!
壓著腕兒。
閉著火兒。
走近一看,互相斯認,吆!這不是鷂子老五嗎?
嗬,俺當是誰?這不是鬼手六兒嗎?
聽江湖上說,南山火車站赤子幺黑金眯字兒是你給橫了?
托關老爺洪福,天上下金豆子,兄弟拿簸箕給收了點,老哥你也知道,兄弟刀頭上的買賣,哪地不平俺鏟上兩鏟,誰家樹長瘋了,俺砍上兩刀。
……
壓著腕兒,閉著火兒,是說誰也別冒然開槍,大水沖了龍王廟,萬一自家弟兄萁豆相煎,反為不美。赤子幺黑金眯字兒古代是皇綱的意思,也指軍餉,凡是官府的東西,都適用。前者問話的是說鷂子老五在火車站劫軍餉的事。後者也坦然承認,托關老爺洪福云云,因為土匪拜關二爺居多。
民國土匪一照面,就是這味道,如今是沒這場景了,但黑話留了下來,林慕蟬不通江湖,但熟悉黑話,她那乞丐師父只教了唇點,沒教路數,所以套路上完全不懂。
林慕蟬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驚道:「不會吧?楚鳳樓是個和藹不過的老頭,還說給我介紹工作呢?怎麼會是這樣?」
氣的黃金童一哆嗦,嚷道:「現在鐵證如山,你怎麼還替他說話?」
張舒望也說道:「閨女,江湖險惡,嘴甜如蜜,必佔便宜,君子之交,過河拆橋!」
林慕蟬聞聽此話,神色暗淡,有兩行清淚從腮邊流下,我知道她不是心疼身外之物被人卷跑,她傷的是人心。
林慕蟬滿懷信心的在流浪底層混跡,心想著既然大家苦命相憐,定然能渾然一氣,也從未想過背信棄義的事發生。如今鐵證當前,自己童話夢想破滅,不免傷心滴淚。無家之人不比那有家的,一點小事就敏感傷懷。
我們三人少不得過去勸勸,一番話語之後,林慕蟬止住淚水,我鼓勵她說:別灰心,機會有的是,咱們早晚會過上正常人生活。
林慕蟬說道:「算了,天生這命,這輩子能知道我是哪來的,我就知足了。」
我們無言以對,自此,林慕蟬再沒想過要踏入正常社會,深知外面人心險惡之故。
黃金童那日見林慕蟬飛天異秉,心裡十分驚嘆,算是沒白做這場事,不過落得個慘淡結局,也難免鬱悶,自知與林慕蟬言語上有些許隔礙,也想緩和緩和,於是轉身回屋,拿出兩瓶酒來,那是張舒望帶來的,一直沒捨得開瓶,說道:「你們兩個身懷異術,我和師父也遊走江湖多年,這事就這麼過去吧,咱們不愁沒機會,今天麵條就白酒,一醉解千愁。」
林慕蟬搖搖頭:「我不喝酒,喝醉了飛不回去。」說話間烏雲濃聚,滴滴答答下了几絲秋雨,林慕蟬仰頭看看天色,想要回家。
我見她兀自傷心,說道:「大家認識這麼長時間了,還不知道你住哪?我想過去看看行不?」
林慕蟬道:「行是行,可是這麼多人是沒法上去的,一次只能帶一個。」
我看了看黃金瞳和張舒望,對她說:「那我先去吧。」
林慕蟬淡淡說道:「那去大煙囪里吧。」
我見林慕蟬應允,順手拿起一瓶酒揣在懷中,跟隨她走向大煙囪。
林慕蟬經過我們這一勸,心情有些輾轉,很顯然,這次事件她是有收穫的,至少我們知道了她的底牌,仍然沒將她視為異類。
也就是我們三人,黃金童盜過流棺,張舒望這輩子見過奇人無數,我則是個趕蟲的,眼界都大,換作市井芸芸眾生,雖說境遇高貴,但真不見得能接受林慕蟬。
我想林慕蟬以前肯定試過,面對別人驚恐的眼神,她肯定更害怕。
而我們則不然,雖說楚鳳樓見財起意,臨時變節,但始終沒表現出對林慕蟬另類的眼神。江湖路漫漫,人群中賢與不肖必是千千萬,但林慕蟬要找到的圈子,無非是不拿她當做妖異即可。溺水三千里,我們就是那一瓢。
所以林慕蟬還是很珍視與我們的友誼,慷慨帶我去她那裡。
走進大煙囪,林慕蟬囑咐我說:「要去我那,我得背你,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任何情況下不能鬆開手臂,要死死的卡住我的肩膀。」
我躊躇說:「原來得你背著啊,我要是突然恐高,一害怕失了手怎麼辦?」
林慕蟬道:「你不會恐高,因為飛起來,你睜不開眼的。」
我默默點點頭,第一次摟住女孩脖子,感覺怪怪的,有甜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林慕蟬是跛足,雖然能帶我飛,但站立之時,真不一定能背動我,所以我腿依然立在地上,林慕蟬道:「你真想摔死啊?腿提上來,我得抓住你的腿。」
我沒辦法,腿往上一提,林慕蟬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好在與此同時,那淡藍色的膜翼撲拉一下彈開,如此近的距離一看,宛如兩片藍雲,只聽林慕蟬說了一句:「卡緊。」
言罷忽然騰空,我只見到飛出煙囪的瞬間,然後只覺勁風撲面,胳膊卡的生疼,根本睜不開眼,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她飛的肯定很高,正值陰雨天氣,雖說在地上是細雨滴滴,可高速飛起來,打在臉上的雨點如小石子一般,滿臉生疼。過了一會,雨滴突然消失,我知道,那是林慕蟬穿過雲層了,也仰賴是下雨天氣,林慕蟬可以在雲層上面飛,否則大白天里她絕不敢明目張胆飛行的。
第一次被人帶入空中,心驚膽戰,我努力想些別的事情,以分散心悸。林慕蟬住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呢?會不會是在高山斷崖之上,有一座巢穴,林慕蟬就住在巢里,巢是樹枝和獸皮搭建的,渾圓厚實,有出入口,然後裡面鋪著厚厚的水獺皮,巢壁上掛著許多狼牙串、珠蝙蝠頭骨,巢的旁邊還有一堆她吃剩的動物遺骨。
之所以想到這幅情形,是因為蟲書記載過一件事。
一個趕蟲前輩叫聞石州,明末崇禎年間人,趕蟲趕到山海關,當時山海關三國正劍拔弩張,哪三國?
李自成的大順國,明軍守將吳三桂,清國睿親王多爾袞。
因此他不敢往附近湊,怕遭兵禍。於是住在距關八十里的荒山之上,前有大兵對陣,打道回家又不甘心,一時躊躇兩難,悶悶不樂。
一日聞石州聽說李自成兵敗,多爾袞入關,更不敢下山亂跑,一時困在了荒山上。不想夜感風寒,病在客旅,沒有辦法,只得尋樵夫路徑,找到一座茅舍,想給戶主些許銀錢,將養身體。於是敲門打戶,不想裡面主人正在收拾東西,要遠行的樣子。
聞石州急忙告知來由,說是本打算去關外販人蔘,遭遇兵陣,不敢下山,又侵風寒,想在此處養養病。
那茅屋主人姓白,無有名號,自稱白老二,連連擺手說:「客人休說這話,趕緊快走,否則身葬於此。」
聞石州急忙盤問緣故。
白老二說:「天下有變,我這裡鬧妖異,晚上我這屋頂呼呼嘯嘯的過飛車,有好幾天了。我都要下山投親,不敢在這裡住了,你借宿,豈不是送死?」
聞石州一聽這話,來了精神,病狀也減了三分,急忙說道:「我不怕飛車,也不怕妖異,有我在,你也不用搬家。」
白老二道:「莫不是你病重燒壞了頭腦?莫說痴話。」
聞石州認認真真的說:「兄弟就是干這個的,專會降妖捉怪。」
白老二自然不聽,將頭搖的拔浪鼓一般,連推帶搡將聞石州推出門戶,聞石州無法,自取百寶囊中一塊龍骨,拋在半空,那龍骨悠悠蕩蕩漂浮在屋檐前。龍騰九天,不翼而飛,憑藉的是龍骨,以醋灌龍,龍骨就重,所以飲了醋的龍不能飛。這是降龍之法。
白老二世代務農,眼界低淺,見此情景,大驚失色,當時將聞石州待為上賓。置酒殺雞。
聞石州觀察屋外林木,果見有被風折的痕迹,於是尋覓風徑,自古起風,乃是陰陽際會之事,總有道路,叫作風徑,如今春秋兩季,大的風徑,已三千年未變。天下飛鳥羽禽,凡是遷飛越冬的,每年的飛行路線都是一樣的,沿著風徑走,既省時又省力。風有八門十六部,八門分陰陽,共有十六部,偶然間的小風,叫兌陽。只要風過處,會察風的總會發現痕迹,叫作尋風徑。
聞石州尋得風徑,將那龍骨緩緩祭起,懸在風徑中央,龍骨邊上,綁有兩把鹿骨刀,只要空中有物飛過,勢必要留下點物件,鹿骨刀不是鬧著玩的。
到夜半時分,天邊果然有響動,遠處山頭呼呼風響,一個黑影呼嘯而來,仍然沿著風徑舊路走。白老二驚呼:快看,妖怪飛過!
聞石州坐在屋內,不動聲色,悠哉答道:不必大驚小怪,這東西過不去了。
正說話間,只聽得一聲響動,有個物件落在了茅屋頂上,白老二視聞石州宛如神人。兩人急忙出戶,爬上屋頂,只見屋頂上赫然停著一輛車。原來白老二所說的妖怪,是夜晚在起家屋頂過飛車。
車內還坐著一個人,衣冠不似中原,彷彿喝醉了,見車從空中跌落,方才酒醒,急忙起身離車,奪路而逃,聞石州上前抓了一把,扯下那人懷中一冊文書,那人顧不得回身搶奪,一縱身躍入樹林,杳然不見。看那冊文書時,裡面文字古異,難以閱讀。只有三個蟲書鳥篆,勉強認得,是:孟舒國。
聞石州這才恍然醒悟,這架飛車,是孟舒國的,山海經有記載,孟舒國人能訓百禽,出行有鳳凰相隨。
再看那架飛車時,是一輛羽車,以大鳥羽毛做的車,叫滅蒙羽車,此車一出,大風相隨,能暢遊九天,採摘白雲,點播細雨。須用滅蒙鳥牽引,一如中原人使用騾馬。